【艾尔·安纳祖:用心凝视】
艾尔·安纳祖《地球的皮肤》,2007年
如果你处理一个类似上帝全知全能的概念,想要将它描述出来,其实你眼前并没有现成的东西可供利用。这对我的艺术影响很大。我学会用心去观看世界。
——艾尔·安纳祖
对这位艺术家来说,媒介就是信息——象征意义已融入其中。这些酒瓶盖生产于尼日利亚,而不是欧洲,它们不仅指涉殖民时期的奴隶贸易,还讲述了西非的当代生活,从而在共有的历史中把两种文化结合起来。艾尔·安纳祖把一件物品转化成一种思想,具体的东西变成抽象的观念。他认为,欧洲文艺复兴时期伟大的艺术家用他们的眼睛创造艺术,而他则用头脑,用心“观看”:
如果你处理一个类似上帝全知全能的概念,想要将它描述出来,其实你眼前并没有现成的东西可供利用。这对我的艺术影响很大。我学会用心去观看世界。我试图提炼本质,而非使用图像。
这种提炼的过程清楚地体现在使用铝制瓶盖上。经过相当长一段时间的思考,他决定把这些瓶盖用作雕塑的材料。他试着把它们砸扁,然后用铜线缀连起来。他发现,酒瓶上的封条可以拉成扁长形,也可以做成透明的环。很快,他就用细细的金属丝把两百块压扁的瓶盖编成一个大片(block),有大汤盘那么大。他又做了一片大小类似的,一片接一片。他把它们全部放在地板上,摆出不同的组合。当他偶然发现一个满意的构图时,便用大量铜线将这些“块”缝在一起,营造出拼接被子的效果,这种图案与加纳传统的肯特布(kente cloth)密切相关。
他的第一批瓶盖雕塑于2001年问世,很快推出了大量同类作品。一开始雕塑的尺寸就不小,后来变得更加庞大。《地球的皮肤》(Earth's Skin,2007年)是一件巨作。它长10米、宽4.5米,和一辆双层巴士差不多大小。这是一张由五颜六色的瓶盖组成的马赛克幕帘,经过敲打、扭曲的瓶盖变成了美丽壮观的金色抽象壁挂,带有锋利的折痕和深深的褶皱。这可以说是一个奇迹:一位艺术家认识到了这些废弃物的潜力,回收这些毫无价值的垃圾,并通过想象将其变为有价值的艺术。这位艺术家使用周围丰富而廉价的材料,等待着它们向他“暗示”出什么。
与艾尔·安纳祖的所有铝制艺术作品一样,《地球的皮肤》是集体劳动的产物。数以千计的瓶盖和封条由他工作室里的几十名助手在若干天内缝制成多样的团块,从而产生了丰富的色泽和纹理。艺术家将其纳入整体设计,最终形成了由铜线连缀的巨幅金属挂毯。“事实上,我感兴趣的地方是参与制作的人的手……当人们观看这样的作品时,应该能够感受到那些人的存在。”他在2021年朱利安·卢卡斯(Julian Lucas)为《纽约客》撰写的人物深度报道中如是说。
受到乌利图案中空白的启发,艾尔开始考虑如何将负空间的概念转移到他的陶瓦雕塑上。这是一种不同寻常的观看方式,看重不存在的东西,而不是眼前的事物——通过观念,而非照搬原样。艺术家再一次通过头脑进行“观看”,用烧制的陶片和旧陶渣,结合他找到的破罐子碎片,制作了一系列“破裂的罐子”。雕塑成品形状粗陋:原本用作容器的碗和罐,其残余部分现在已毫无用处,却作为艺术品获得了新生。
一般情况下,安纳祖在制作小型雕塑时使用陶片。当他想做大型雕塑时——在发现酒瓶盖之前——就会转向木材。他会找大小不一的废弃木材,在其表面雕刻符号和形状。这里我得补充一句,不一定是用手凿刻,而是用一把巨大的链锯!有时他会在这些痕迹上绘画,有时则会用氧气乙炔焊炬进行灼烧。完成后的雕塑看起来既古老又现代。这些作品既指涉世界各地正在发生的环境灾难,也反映了殖民化产生的破坏,他把这些作品称为“西方列强对非洲大陆残忍瓜分的隐喻,他们撕裂了当地的历史,并破坏了本土文化”。
艾尔·安纳祖通过将作品植根于加纳和尼日利亚的艺术及手工艺品,学会了如何重新观看世界。经过路边的一堆木头时,他不再对它们的存在视而不见,而是认识到改造的潜力。毕竟,为什么废弃的木材、陶瓷或铝制瓶盖不能像大理石或颜料一样成为艺术家的材料?它们是他所在环境的产物。
在漫长的艺术生涯中,他作为高水准的艺术家逐渐蜚声国际。后来,他在年过五旬时偶然发现了那些瓶盖。他的名望从稳步上升变成了炙手可热。艾尔·安纳祖成了艺术界的超级巨星。他是21世纪最优秀的艺术家之一,这一点毋庸置疑。他是一位才华横溢、有开创精神的雕塑家,对艺术有着独特的认识:艺术应该属于它诞生的地方。这不是一个狭隘的想法,而是一种解放的观念。看看你的周围,留心那些既定的传统,想想当前的议题,要乐于使用现成的材料,其余的就留给你的心灵之眼吧。正如艾尔所说:“你活在这个世界上,却并不了解它。”
1998年的某一天,备受推崇的加纳雕塑家艾尔·安纳祖(El Anatsui)在工作室(位于尼日利亚南部)附近的一条乡间小路上散步,偶然发现一个大袋子被塞进了灌木丛。他不愿错过为自己的艺术创作添些废木头或陶片的机会,于是把袋子拖出来,眯着眼睛往里瞧。里面既没有木头,也没有陶片,只有成千上万个铝制酒瓶盖。艺术家在袋子里继续翻找,却被这些瓶盖的轻盈、明亮震住了。这个袋子不太沉,于是他把它扛到肩上带回家。确切来讲,他并不知道自己要用这些东西做什么,但他本能地感觉这些瓶盖会派上用场——不是像它们原本设计的那样使用,而是作为雕塑和表达的材料。
我认为这些瓶盖与非洲历史有关,因为最早的欧洲人来做贸易时,随身携带着原产自西印度群岛的朗姆酒。后来朗姆酒被带到欧洲,最后到了非洲,构成三角形的旅行路线。
这番陈述体现了艾尔·安纳祖观看的方式。他观看时会超越物件的原始用途,深入思考其可能具有的内涵,无论这个物件有多么微不足道。他的观看方法,即欣赏我们身边的日常“物品”,并非毫无收获。你我可能会忽略那些自认为毫无价值的垃圾零碎,比如瓶盖,而他却从中看到了价值、可能性和历史——不一定沿用物体目前的形态,而在于将其重新利用,使其获得重生。因此,一根破旧的原木就成了一尊关于殖民统治和非洲环境危机的抽象雕塑;把破陶片粘在一起,就创造出了有裂痕的罐子,象征变化无常。“如果艺术是关于生活的,那么生活就不是一成不变的。”他说,“(因此)艺术品的形式应当是可以变化的。”
我并不是在建议你在周末胡乱翻看公共垃圾箱以寻找灵感,而是很有必要借鉴艾尔·安纳祖,思考我们在用完即弃的世界中经常丢弃的东西。我们从超市带回家的包装材料,除了进入垃圾填埋场,能否迎来有用的“来世”?在我们渴望拥有最新款的产品时,是否忽略了什么?艾尔·安纳祖通过升级改造不需要的东西成就了一番事业,创作出令人难忘的艺术作品。他不是生态战士,而是看到了使用本地材料的好处。这为他的艺术赋予了灵魂。
“我认为艺术家最好是就地取材,无论周围冒出什么来。”他说,“我对于使用限定的材料创作不感兴趣。工业化生产的色彩和颜料——你最好选择与周遭环境有联系的材料……来进行创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