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法四万年:巫术、占星与炼金术的全球史》
【英】克里斯·戈斯登

「目录」

​第一章 魔法的重要性及其定义
第二章 魔法的深历史 公元前4万—前6000年
第三章 美索不达米亚和埃及的城市魔法 公元前4000—前1000年
第四章 深入参与的中国魔法 约公元前2万年至今
第五章 欧亚大草原上的萨满教和魔法约公元前4000年至今
第六章 史前欧洲的魔法传统 公元前1万—公元元年
第七章 犹太、希腊和罗马魔法 约公元前1000—公元1000年
第八章 非洲、澳大利亚和美洲魔法
第九章 中世纪和现代欧洲魔法 公元500年至今
第十章 现代和未来魔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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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美索不达米亚和埃及的城市魔法 公元前4000—前1000年】

假如幽灵纠缠某个人(导致)他耳鸣,你要找个合适的吉日来洁净身体,让他(病人)在井水中沐浴。你要去草原上,用棕榈叶扫出一片土地。你要从陶坑里取些黏土,做出疾病的塑像。你要给它穿上临时的衣服。你要将食物七个七个地供奉给它。你要把纺锤绑在它身上,用毯子盖住它,(然后)把针钉入它的头部。你要在沙玛什(Šamaš)面前立起芦苇的祭坛[沙玛什是太阳与正义之神,他能治愈因被害而患病的人]。你要倒出枣椰(和)精细的面粉。你要立起香炉,[焚烧]杜松。你要立起一个[有尖底的]瓶子。你要将那个塑像放到沙玛什面前。在此时你必须念诵复杂的咒文,结尾的几句是“愿你被解开,愿你被除去,愿你被除去”。此时你应该将这座疾病的塑像绑在树上。
这是给美索不达米亚专业魔法治疗师“阿施普”(āšipu)的指导,用于解决幽灵想与异性生者成婚的情况,耳鸣就是受到幽灵纠缠的副作用。如果能劝服这幽灵与其他东西成婚,比如和树结婚,病人就痊愈了。整个治疗过程漫长、复杂而且要价高昂,并会辅以植物制成的药剂。这一段引用自乔安·斯库洛克,正如她所说,在我们看来,与药物相配的这样一系列复杂的做法就是一种心理学的手段,让病人确信药物会有疗效。她还写道:“我们要是说某件事 ‘好像魔法一样’,我们的意思并不是说它失败了。”从详细描述草药及其效用的大量文本中,我们可以看到,与我们如今的认识类似的医学自至少公元前4000年便开始发展(而且几乎可以肯定,比这个时间更早),但与之相随的还有大量其他实践,如今的我们会把这些实践斥为魔法,但在当时的人看来,它们却极为关键,比草药的药力更为关键。

(本章中提到的遗址位置见图3.1)像乌鲁克、乌尔或孟菲斯这样的著名中心,成了世界上最大的人口聚居点,全新的组织和权力形式也随之出现。大众辛勤劳作,制造食物和手工艺品,献给人数少得多的官僚、祭司和统治者,而后者则保证了人类与维系所有生命和福祉的上天的力量之间的联系。随着人类的社会变得越来越尊卑分明,上天也是一样。诸神的万神殿也根据等级和权力来排列,像魔鬼或灵体这一类比较卑微的存在,便成了神灵世界中庞大等级制度的最底层,它们也在人类的世界中活动。在美索不达米亚,人类的统治者掌握着向诸神祈求的力量;在埃及,法老在很多方面就是一位神灵。正如我们在上一章中见到的,正式的宗教在欧贝德时期便有了雏形,但要到城市出现才发展成熟,只有在城市中,我们才有了有据可查的祭司、神庙和固定的祭祀历法。美索不达米亚人和埃及人的思想把神灵放到了超越了人类领域的位置上,但他们同样认为,人类与上天之间有着非常紧密的联系。因为人类深入地参与到了宇宙万物之中,所以最好是将这一切视为一种魔法—宗教相结合的信仰形式,在其中诸神超越于人力之上,但人类的个体同样能够与他们身边的有感觉的世界联系。

图3.1 美索不达米亚和埃及的地图,附有文中提到的主要遗址地点

迄今为止,人们对埃及和美索不达米亚的描述都粗暴地认为它们相当原始,相信的是宇宙神学,亦即是说,尽管这两地有很多神,真正崇拜的却是宇宙整体。我们将会看到,埃及人和美索不达米亚人的宇宙观之间虽有区别,却也有许多相同之处,因此接下来的这段描述对两者都极为适用:“埃及人的宇宙是有生命的,它同时具有生殖性和灵性,既有物质性,也有宗教性,它被施了魔法,既有魔法的一面也有科学的一面。”大部分甚至可能是全部的古代哲学都认为,宇宙具有生命,能够感知,可能会对人类做出反应。因此,在我们聚焦到美索不达米亚和埃及之前,有必要先简短地审视一番古老信仰中的共性和重要的差异。

在古代世界,人们与天地万物之间并不隔绝。相反,古代的国家和社会都在探索人类要如何成为有感觉的宇宙的伙伴。上天以规整的节律和周期性的事件运行着。人们花了很大力气来了解季节的更替规则或天体的运动轨迹,以及人类、植物和动物通常的生命历程。常规的变化若是受到扰动,就是出了事件,这些事件很多都很危险,例如饥荒、洪水、疾病、地震或火山爆发。诸神的万神殿一旦形成,就把整个世界人格化了,包括循环往复的过程和周期性的事件。
主要的天体分别与某位神明联系在一起,如今最广为人知的可能是它们的拉丁文名字,例如木星叫朱庇特,金星叫维纳斯,火星叫马尔斯等。它们在天空中各有轨迹,游移不定,但终究是有迹可循,美索不达米亚人由此认识到,每隔8年金星会回到天空中的同一个位置。大地的力量、生与死的力量、战争与爱情的力量,同样也能以这类方式,通过诸神始终如一又喜怒无常的行为来人格化。人类力图在人类与诸神以及其他力量之间创造出关系;既然神灵可以被安抚,那么就可以用仪式的历法、歌曲和舞蹈、讲述神话故事、宴会和葬礼在人类和诸神之间缔造联系,取悦于他们。神明满意,便可能照拂人类。人类和神二者若有一方遗忘了什么,便会导致秩序、丰饶与和谐的崩坏。尽管这个世界的各种力量化身成了众多的男神和女神,但在这多样的表象之下,潜藏的却是这个宇宙、它的道德观和它照拂世界的模式的统一性。
在公元前4千纪早期,诸神的万神殿已出现在了美索不达米亚。它们可能由更早期的信仰发展而来,细节却是身处特定权力形式中的城市定居者们创造的。埃及很快也发展出了诸神,但埃及的文化环境与美索不达米亚的相当不同。美索不达米亚和埃及创造了最早的精英文化,少数人统治着大多数。这种精英政府的合法性,来源于统治者们与诸神及魔法的力量之间的紧密联系。
在早期城市的文化DNA中,魔法是一条重要的单链,是其官方结构的元素之一,而非某种边缘或古怪的存在。在接下来的3000年左右的时间里,城市一座座地蔓延开来,诸神也随之扩张,最终出现在了从最东边印度次大陆到最西边意大利新兴城市之间各式各样的本地变体中,我们将在后文的各个章节中见到更多细节。对诸神的崇拜促使人们以各种形式直接参与到这个世界的魔法中来,而不是将魔法逐出这个世界。人们发展出了不少魔法技术,有时与神灵崇拜关系紧密,有时则是独立的实践,它们常常掌握在富有学识和技巧的施行者手中。魔法和宗教是不断交流的表亲,会彼此交换自身的各种实践。

魔法在美索不达米亚有着极为复杂漫长的历史,它致力于解决人类在所有领域内的希望与恐惧,从男女老少日常的烦恼,到统治者宏大的事业无所不包。人们认为人类的国王会为城邦或帝国整体的福祉而驾驭宇宙的力量。受到魔法启发的医学,与占卜、解读预兆还有炼金术等结合在一起,而在炼金术中,占星学和天文学密不可分,二者又共同促进了数学的发展。各位神灵住在高居大地之上的蔚蓝天空中,他们也有魔法的一面;事实上,在天空、大地以及魔鬼与死者居住的冥界中的万事万物,都是有灵的,并且不断地想要实现它们各自的目标。数量极为庞大的各类存在环绕在人类周围,它们可能与人为善,但也有可能为恶。甚至像面包这么微不足道的东西,也可能有它自己的灵和它小小的意图:要么滋养人的身体,要么使人得病。美索不达米亚的魔法无论在哪一个时期都相当复杂,同时它也随着国家和社会的历史变化而变化。不过,它还激发了古代世界中晚近得多的时代的大量思想和实践。

欧贝德时期的村庄都很小,在人类的尺度上,或许只能容纳一支人类的世系及其所信仰的神明,这些神明居住的地方也跟人类的房屋相差无几。如果有人在天气晴朗的时候穿过美索不达米亚平原向一座欧贝德时期的村庄走去,他就会看到,远处是一座座一层或两层的房屋,周围环绕着树木和农田。
而当你走近公元前3000年前后的乌鲁克城(现在又称瓦尔卡),你看到的却是平原上耸立的一座小山。乌鲁克是最重要也最知名的城市之一,它极为巨大,占地或许高达250公顷,是约4万人的家园,这些人依然居住在源于欧贝德时期建筑的T形房屋中。这座城的中央是炫目的白庙,它比整个平原要高出约12米。这座塔庙耸立在泥砖造的高台之上,高台的四面都是斜坡,顶部则是平的,整体像是被截去了尖顶的金字塔。按照估测,光是将底下这座高台搭建完成,就需要一个人工作9.4万个工日,而这对于建造塔庙整体而言不过是冰山一角。据说塔庙的地基能抵达地下世界,顶部则如山一般地耸入云端。白庙是天空之神安努的塔庙,它的四个角正对着四个基本方位,在东角下埋有一只狮子和一只豹子的尸体。像这样在地基中埋入动物的行为在美索不达米亚十分常见,不寻常的是,这座塔庙埋葬的是如此强大的动物。它那令人惊异的白色墙壁上涂有石灰浆,此外也以马赛克作为装饰。
从宏伟护城墙的大门踏入乌鲁克后,你要先穿过人来人往的本地街区,每一片区域都有自己的简朴得多的神庙,它们供奉的或许是该片区域某个世系的神灵。当你挤出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来到这座城市的中心,假如你能获得许可,便能开始攀爬高台的阶梯,渐渐上行,远离下方世界的气味、声音和众人。我们估计,在绝大部分时间里,神庙都是一个更远离人群的地方。当你最终站在神庙前的平台上的时候,可以转过身,注视下方的城市、远眺城墙之外,看向田野和一群群牛羊,还有劳作或旅行的人们。再回到这座神庙的高墙上来,你得绕到它的侧面(见图3.2)才能进入神庙内部,在那里,你会看到神的雕像,它们的内部是木头,外面包着金箔,青金石或黑曜石制成的双眼在昏暗的光线下熠熠生辉。

图3.2 高台上的乌鲁克白庙简图

诸神喜欢优渥的生活,人类帮手会给他们献上烤肉和精美的饮料,神庙中氤氲着没药、乳香、松木、雪松、杜松和黄连木树脂的香气,它们中有不少都来自相当遥远的地方。在外边的平台上,神庙的北面有一个深坑,里面排列着一些管道,管道中涂着沥青,用来将某种未知的液体供给神灵。这个坑可能只有在祭典时才投付使用。
美索不达米亚的历史很复杂。如表3.1中简述的那样,几个时期交替更迭,其间出现了或多或少独立的众多城邦和更大的政治实体,比如由阿卡德的萨尔贡大帝在大约公元前2350年建立的便属于后一类。不少城市历史悠久,对相似的神明的崇拜,还有以楔形文字为中心的抄写传统,都使得美索不达米亚的文化呈现出一种意义重大的延续性。

表3.1 重大事件及美索不达米亚魔法史的某些特征

书面的文本补充了考古学上的证据,这些文本始于大约公元前3200年,起初是图形符号,用来描述和计算物品与人,但随后便发展成有语法的文字,先是苏美尔文,后来则是阿卡德文。如今它被称为楔形文字,所谓的楔形,是用精心切割的芦苇秆顶端按压在湿泥版上从而形成的,而后泥版会被晒干或烤干,从而成为更持久的记录。成为书写员或其他专家的重要训练之一,就是抄写旧泥版来记住它们的内容,或按照记忆默写旧泥版。所有这些抄写默写的工作制造出庞杂纷乱的材料,其中有人们新写的,也有更古老的。现已发现的楔形文字泥版有数十万块。我们尚未完全通读,要读懂这些泥版需要具备相当专业的技能。我们已知的是,美索不达米亚世界创造出了第一个官僚制度的文化,他们的大量记录与经济相关,但同样也涉及其他各种知识,其中魔法占据了很大一部分。泥版的来源从小家庭到主要的图书馆都有,比如新亚述帝国时期(见表3.1)在尼尼微的亚述巴尼拔的图书馆,我们已知有2万多块泥版便来源于此。这些泥版中的很大一部分与阿施普的知识有关,可能占到其中的三分之一。有不少泥版来自古巴比伦时期或新亚述帝国时期;不过,泥版中记录的知识则也许能追溯到文字起源之时,甚至完全有可能比之更早。
即使如此灿烂辉煌,美索不达米亚世界依然是个泥土组成的文化,作物在河流冲击形成的潮湿土壤中生长,这里的罐子、房屋、神庙和泥版都是用河中的黏土以各种方式制成的。美索不达米亚创造的诸神也扎根在泥土之中。美索不达米亚的万神殿混乱而变化不断。同一位神,在苏美尔人和阿卡德人那里,分别有着不同的名字。他们是这个世界的各种元素和各个方面的具象化体现:安努是天空之神,辛是月亮之神,爱与战争的女神伊什塔尔则与金星联系在一起。随着时间流逝,各个不同的群体轮番掌握权力(见表3.1),当巴比伦人掌权时,他们的神马尔杜克便被人视作一种至高的力量。在公元前3千纪最早的记录中,诸神更倾向于只是存在,而不会付诸行动。神明就在自然之中,因此也是自然的,而非超自然的存在。与之相类似的是,人类的社会也是自然的一部分,由此便与诸神一同延续不断。在基督教、犹太教和伊斯兰教的一神教信仰中,上帝是一种广泛而总体性的力量,他全知全能,从根本上来说,是人类不可知的存在。但早期美索不达米亚的诸神却是太阳、月亮或水的力量,他们让人类思考生命的这些方方面面,令人类讨论它们,思考如何应付它们,一言以蔽之,即为“与之打交道”。随着时间推移,诸神变得更像人类,有了自己的目的、策略和对手。公元前3千纪时期的《吉尔伽美什史诗》,便让这么一位既是神也是国王,在意义与凡人必死的命运这些问题上挣扎的人做了它的同名主角。在这里,人类的问题被投射到了宇宙论的层面。

在所有存在之间有尊卑之别,位于最上方的诸神之间也有等级;在诸神之下的则是妖魔和精灵,后者有好有坏。人类是用一位神灵的血液和身体与黏土混在一起创造出来的。他们的职责是向诸神提供食物和衣物,将他们带出神庙,用特殊的祭典来赞美他们。人类的国王大体上算不得神,但可以向神祇求祈,引导丰饶、健康和吉祥的力量,抵御破坏性的力量。从某些层面上看,诸神的雕像具有生命,它们就像一个入口,将上天及其力量、凡间及其需求连接在一起。制作神圣的雕像的物质比其他事物要更纯净。一旦制作完成,人们便会用“开口”仪式来让雕像有灵,这个仪式能让它们呼吸、说话。这个仪式的细节会根据各个不同的神而调整,不过最终都能给神的肉身赋予灵,并净化其周围的环境。雕像并不是代表了神,它们就是神本身。诸神会饥饿,也需要人们的关注。
死者的灵魂居住在冥界,它们可以影响生者,另外还有其他各种妖魔,这些妖魔都可能给生者引来麻烦。人们对待诸神时始终毕恭毕敬,对待等级较低的灵和死去的祖先时却会威逼利诱,用有约束力的誓言或攻击它们的雕像等方式来强迫它们办事。在本章开头引用的那一段话,概述了一位阿施普在幽灵想不顾生者意愿与之结婚时,应当如何驱邪。说出口或写下的咒语能产生强大的效果。
在这样的世界里,诸神具有魔法的性质,要影响各种灵体也需要魔法。总体来说,诸神具备引发洪水、饥荒或战争的能力。精灵、妖魔和鬼魂则对一些更日常但同样严重的问题负责,例如疾病、孩童的早夭或世俗的挫折。从整个国家的管理运作到人们的日常烦恼都用得上魔法。

▷训练有素的魔法师:阿施普

公元前7世纪中叶,在一个隶属于亚述城中阿舒尔神神庙的传承久远的魔法师或驱魔师家族中,有位名叫基西尔·纳布的年轻人,他编写了一份令人印象极为深刻的清单,列举了所有阿施普应该掌握的本领。这份清单以《驱魔师手册》(Exorcist’s Manual)之名为人所知,它让我们大概了解了这种专业知识涉及的范畴,以及阿施普的活动在美索不达米亚人的生活中的影响,因此值得我们详加考察。简单来说,阿施普的专业技能包括如下方面:

「神庙仪式」
为神庙奠基而举行的仪式,包括崇拜的雕像就位时的仪式(“清嘴”仪式)和祭司入职仪式(泥版第2—3行)。
致太阳神的苏美尔文咒语,有关“举手敬神”的阿卡德文祈祷词,以及让愤怒的神祇息怒的仪式(泥版第4行)。

「为国王举行的仪式」
每个月分别举行的仪式和与王权有关的特殊典礼,它们可能由国王主持,也可能为国王而举行。在《驱魔师手册》中这一部分很简短,但对身居高位的阿施普而言,这显然是工作中至关重要的部分(泥版第5行)。

「诊断、净化,以及抵御妖魔、巫术和诅咒的仪式」
阿施普工作中的一个重要部分是对妖魔、巫术和诅咒等所造成的各种影响进行治疗或回击。泥版中给出了4个系列的诊断和预测,内容极为广泛,并辅以主要是苏美尔文的咒语来对抗妖魔(泥版第6、第7行)。接下来的几行列举了一般的净化(“扫除”)仪式,以及一组彼此关联的苏美尔文咒语汇编,用以对抗各种疾病、恶灵和妖魔(泥版第8—10行)。除了“清嘴”仪式之外,这里还列举了各种净化仪式,包括“净化之屋”和“封闭之屋”(第11行)。泥版第12—14行主要记录的是各种成系列的用以抵御巫术和诅咒的仪式。接下来是破解梦境中出现的不祥之兆的手段、解决性无能的仪式,以及与怀孕、产子和婴儿有关的文本(第14—15行)。

「具体的小灾小病的治疗方式」

接下来的部分(第16—18行)列举了一些仪式和咒语,来对抗一些影响身体特定部位的疾病,例如流鼻血、呕吐和腹泻等,随后是解决被蛇咬伤、被蝎子蜇和“发红”病的咒语(第19行)。然后是保护人们家宅的手段,尤其是防止瘟疫侵袭的手段,之后是一些确保供品被神收下的仪式(第20行)。接着是有关聚落、房屋、田地、园圃和水渠的典礼,再有是一些针对暴风雨的损害和农田害虫的仪式(第21—22行)。清单随后列举了能在旅行和出征时提供保护的仪式,然后是牛栏、羊圈和马厩的净化典礼(第23—24行)。最后,清单提到了求得吉兆和神谕的仪式,在这长长清单的最末尾,则是与植物和石头相关的药理学文本,还介绍了该如何将这类药物串起以制成护身符(第25—26行)。
清单上列举的技能和知识勾勒出了美索不达米亚社会的大多数期盼和恐惧,从社会等级制度顶点上的国王和祭司所忧虑的内容,到在田间、水渠、羊圈或马厩里干活的人们所操心的东西,都被囊括其中。神庙的仪式呈现了我们所谓的宗教与魔法这两种事物之间的界限是多么模糊,两者都被用于新神庙的落成,也都被用于神像就位和祭司入职的仪式,而神像本身也被视作一种具有生命的存在。在美索不达米亚的城邦和帝国中,不光是统治阶级,连同国家中的所有人的福祉,都取决于统治者与上天的各种力量之间的关系。太阳、月亮、行星和恒星的位置,在天上指明了地上万物的状态,流星、云和雾也同样如此。魔法的施行对于整个国家的正常运转非常关键,而国王在出行、征战或兴建某项重要的工程,例如建造一座新神庙之前,也会去寻求魔法的建议。普罗大众也可以为自己的小事业解读类似的征兆,它们对个人也很重要,就像国家大事对统治者而言十分重要一样。妖魔、幽灵或巫师能给个人带来不幸:可能是母亲在生产的过程中一尸两命,也可能是人们在旅行时半路遭到袭击。哪怕是死了牛这样的常见事件,对穷人而言也是毁灭性的打击,因此他们也会采取一系列的措施对抗可能造成这类不幸的妖魔或巫师。不论是眼前的苦难,还是未来可能会有的危险,都属于阿施普处理的范畴。

从文本的记录中,我们了解到有不少家族的人世世代代都是阿施普。魔法师无疑是一种受人尊敬的职业,就像过去或现在的任何一种需要技能的职业一样,人们会严肃地对待它,竭尽全力想要精通掌握。举例来说,萨尔贡二世最重要的顾问就是纳布—祖库—克努(Nabu-zuqup-kenu),他主要活动范围在卡尔胡,他的儿子阿达德—舒穆—乌苏尔和纳布—泽鲁—勒希尔——前7世纪早期阿萨尔哈东的首席阿施普和首席抄写员——也是如此。其他已知的阿施普世系也有不少。一支德国考古队曾在20世纪六七十年代挖掘过乌鲁克城中的一间房屋,直到约公元前420年,珊古—尼努尔塔家族世代在这屋中居住;在接下来的一个世纪左右的时间里,埃库尔—扎基尔家族也在这地方生活过——这两支家族都以阿施普而著名。在这数百年间,乌鲁克城里的任何人要想寻求阿施普的专业意见,都知道该去哪一间屋子。这样的屋子和家族在古代美索不达米亚大地上应该十分常见,是日常生活的组成部分,他们同时为统治者和普罗大众服务。
要成为阿施普,需要有阅读各种语言文献的能力,包括了苏美尔语、阿卡德语和阿拉姆语的晦涩文本。将文字写在泥版上是学习的重要途径,但抄写文本这件事本身,也是给某些主顾提供的服务,展现了文字影响世界运作的力量。对我们将会在下文详述的占星术来说,有两套文本是非常重要的。其一是《埃努玛·安努·恩利尔》(名字意为“当安努和恩利尔神……”),它是解读天体的预兆时需要查阅的主要信息汇编。它在68或70块泥版上,记录了超过6500条不同的预兆(我们所知道的很可能并不是全部)。对任何个人而言,没有必要记住泥版上的全部预兆,不过了解最主要的预兆的类型还是非常有必要的。比如说,如果一个月的第一天里能看到月亮,便预示着生活总体来说会幸福快乐;而如果这一天月亮周围有一圈光晕,则预示着国王会取得成功。
预兆表最迟于古巴比伦时期便完成了编辑,又在接下来的几个世纪中不断完善。在公元前三四世纪时,预兆表传入印度,并对当地的占星学产生了巨大的影响。比预兆表晚很多的星表保存在如今以“MUL.APIN”之名为人所知的一系列泥版中,它很可能是在公元前1000年前后编辑完成的,包含66个星星和星座的信息,并记录了它们沿着三条道在天空中升起、达到顶点和降下的日期。这类信息构成了巴比伦星图的基础,如今我们将它视作天文学的基础,但它同样可以被理解成这些星星对人类事务的影响。

不少占卜的文本最后都会有这样的句子:“知之者能见之;不知者则不得见。”世界呈现出诸多面貌。任何一个晚上,有云形成,月亮周围出现了光晕,风的性质发生了改变,或是一小阵流星雨落下,都可能预示着将会发生某些事件。重要的是知道哪些预兆具有重大的意义,哪些无足轻重,而这一点对如今的任何一种科学观察来说,也同样重要。知识不仅来源于观察本身,也来源于赋予这个世界意义的框架结构。
阿施普受过高度训练,属于美索不达米亚社会中的精英阶层,不过,我们也可以略微考察一下另一些更鲜为人知的人物,例如耍蛇人、鸮人,还有神庙庙妓,这些人在城市和村庄的街头巷尾提供服务。虽然不能完全确定这些人到底是做什么的(耍蛇人可能是例外),但至少可以知道,在美索不达米亚的世界中,每天都会有发生在屋里和街头的魔法活动。耍蛇人和鸮人常被指控行使巫术,外乡人也常常受此怀疑。巫术可能会让人生病,或导致不幸,有一系列疾病和失调被称为在“人的手”中患上的疾病。治疗疾病时,人们认为药物处理的是直接的症状,但仪式才能解决问题的根源,后者常常在某种意义上源于灵的世界。禁止行使的巫术同样有清单,实施它们的人或许就属于这些不那么官方的人物。可能导致不幸的不仅有巫术,还有妖魔,人们之所以不幸,或是因为触犯了禁忌而受到诅咒的惩罚,又或是因为与禁忌的物质、愤怒的神明或幽灵有过接触。
妖魔的特征十分明显,也有它们自己的历史,这些历史尚有待填补完整。妖魔属于神圣范畴内的次级存在,它们在荒野和群山间游走,并在那儿袭击人类的聚落或房屋。妖魔乘风飞行,经由窗户或没有上闩的门溜入屋内。它们中有不少是怪物。拉玛什图就是个长着狮子的脑袋、驴子的耳朵、狗的牙齿和老鹰的爪子的生物。她会在女人生产前、中、后袭击婴儿与产妇。一些仪式可用于预防她出现:比如毁掉或拆走拉玛什图形状的雕像,或是佩戴刻画了拉玛什图形象的护身符。如果发生了拉玛什图袭击的事,也可以采取不少手段来补救,尤其是针对拉玛什图引起的发热现象。有一组护身符上描绘了拉玛什图被同为妖魔的帕祖祖驱赶,被迫退过乌拉亚河,回到荒野之中。

阿施普活动中极为重要的部分是占卜。美索不达米亚的占卜有两种基本形式:占星术和内脏占卜法。我们将会对占星的知识做更多详述,不过内脏占卜法同样重要,它涉及检查动物的内脏,尤其是肝脏和肺,以寻找是否有任何不同寻常的结构和形态,它们能够揭示出人们感兴趣的未来事件。内脏占卜法基于高度结构化且细致的知识,有时候还涉及文字游戏:“如果肠子盘起来的样子像胡瓦瓦[按照发音写作hum.hum]的脸,那就是篡位王[阿卡德语为hammā’u]将统治全境的预兆。”胡瓦瓦(或写作洪巴巴)是个由神养大的妖魔,我们从《吉尔伽美什史诗》中知道了他的故事,他的脸常常被描画为盘绕的图案,看起来确实很像肠子。在这里,胡瓦瓦的脸和以内脏占卜法观察到的肠子之间,有着视觉上的相似之处,此外,这妖魔的名字听起来也像是“篡位王”。由此我们可以看出占卜与其他实践在这个世界的万物间缔结了多么复杂的联系。
占卜的答案来之不易:要得到需要的信息,占卜师得完成一套煞费苦心的仪式。这整个过程以对话的形式呈现,占卜师向诸神提出问题。“伟大神明在上,您知道这件事吗?它是否会在伟大的神明的旨意下,由顺利的[内脏占卜]来颁布、确认,伟大的主沙马什?能看到的人,会看到它吗?能听到的人,会听到它吗?”神应该知道答案,也愿意让人类询问者知晓。不少占卜仪式结束时的固定祈祷词如下:“请在这只公羊中示现;请给出确实的答案,请伟大的神明下令,让这被查看的血肉呈现出顺利而吉祥的征兆,好让我看到它们。”在公元1千纪时,一个复杂的仪式能从日落持续到日出,在这个过程中,人们将会献上一头或更多的羊作为祭品。

如我们已知的,占星术也是占卜的一个重要分支。美索不达米亚的传统源于欧贝德时期或更早以前,那时文字尚未诞生。在更早的时代中,重要的很可能是所谓的“地平线现象”,它集中在重要天体升起和降下的状态上,这些天体中最突出的是太阳、月亮、肉眼可见的行星和恒星。占星学知识最早在古巴比伦时期正式形成,尤其是在公元前1千纪中期的新亚述时期。在这个时期,人们建立了名为“王家观星台”的机构,它自公元前8世纪一直延续到公元前1世纪。每天夜里,专家们都会观察月亮、恒星和行星,记录它们的位置和运动的细节,这就使它成为比任何一种现代科学都更长久的观测活动。另外,在公元前1千纪期间,出现了一种为天体运动建立更大的数学模型的活动,它让占卜师能够预测那些事关重大的行星升起与降下的情况。巴比伦人的月相表和行星表(或称星历表)将这些信息结合在一起,成了天文学家及其他人至今依然在使用的更精细的星历表的基础。
诞生于公元前460年的黄道十二宫是天文学的重要进展,它由从太阳和月亮每年运行轨迹上经过的12个恒星群组成。每个星座(按我们现在的说法)在天空中占了30°角,并在一年间逐个出现在视野中。公元前410年出现了已知最早的天宫图,它可以根据一个人出生时重要行星和恒星的位置预测人一生的命运。在此之前的所有预测的目标都是宏大的,用来了解整个国家或国家中的某些重大组成部分可能的命运和未来。(见图3.3)而现在,个体开始崭露头角,这一变化将在日后有相当可观的反响。在楔形文字文化的这个最后阶段,还出现了一种将内脏占卜法与占星术结合在一起的尝试,它将一只羊的肝脏分成12块,对应着黄道十二宫。

图3.3 这块泥版是巴比伦人天文学日记的一部分,讨论了公元前331—前330年的6月和7月间,人们观察到的天文学和气象学现象。其中提到亚历山大大帝战胜了大流士三世,凯旋进入巴比伦

内脏占卜法与占星术的结合将美索不达米亚宇宙的两大领域——地下的世界和天上的世界——结合在一起,而幽灵和妖魔则在这两大领域之间的空气中飘游。美索不达米亚的魔法包含了这两大领域,尝试为人类参与周围世界的各种路径绘制出三维的地图。这是一幅关于相互感应的复杂地图,允许人们以一种不怎么依照因果关系,而更遵循事物之间的相互联系的方式理解过去、现在和未来。任何人都能尝试追踪这种联系的线束,但要在纷乱丛杂的现象中找出连续不断的线索,就需要掌握大量知识。像阿施普这样的人能利用千年来学习和观察的成果,这些知识具有深刻的历史根源,但也常常会根据统治者和被统治者的需要而变化。
在美索不达米亚的南方和西方,沿着尼罗河这条大河,另一种同样复杂的魔法文化渐渐成长,它同样有着持续不断的历史影响力,直到今天,那就是埃及。

人们在尼罗河河谷内聚集,种植庄稼,饲养动物。每年泛滥的洪水成了生活的中心。印度洋的季风环流导致埃塞俄比亚高原从6月开始便会大量降雨,到6月末时阿斯旺附近的尼罗河第一瀑布便会水位上升。上涨的河水在7—9月沿尼罗河河谷一路泛滥,到10月时还会留在尼罗河三角洲,埃及人则发明了诸多令人印象深刻的方法来测量水位。水量过多会淹死人类和动物,太少则庄稼歉收,无法养活逐渐增加的人口。到法老时代,至少有200万人熙熙攘攘地住在尼罗河河谷和尼罗河三角洲地带,实际的人数可能比这个数字还多好几倍——我们对纪念建筑和居住在尼罗河周围的精英人士的了解,远超过我们对普通人的人数和生活状态的了解。一等河水退去,人们便播下庄稼的种子,同时利用洪水带来的湿润和冲积造成的淤泥。每一年都有土壤沉积,让埃及在几千年中都保持了肥沃与丰产,直到后罗马时代,这个管理河水和淤泥的精巧系统才崩溃。几乎与此同时,古代神庙开始衰落,基督教占据了主导地位,随后又被伊斯兰教取代。
到了公元前4千纪末,尼罗河附近似乎已出现了三个政权,也就在此时,我们后来所熟知的建筑和艺术也开始涌现,例如公元前3500年前后希拉孔波利斯的“彩绘墓”等。(埃及的朝代更替见表3.2)尼罗河河谷和尼罗河三角洲的统一可能是通过征服达成的。到公元前3100年前后,出现了最早的法老的记录,他统治的联合王国从南方的上埃及一直延续到北方依然在扩张的尼罗河三角洲地带。我们已知的第一位法老是那尔迈,他名字的发音来自与他有关的两个象形文字,它们分别代表着鲶鱼和凿子,不过这到底是不是他的名字,学界尚无定论。在这个时期,坟墓中的铭文和文件中的书面记录依然十分稀少,我们也不总能确定它们的意思。

表3.2 古埃及历史的主要时期和王朝

商博良证明,象形文字中有部分是表音的,它们能够反映出字的发音;同时也有部分是表意的,这些文字的图像能够表达出这个字传达的概念。文字同样让我们知道,埃及语是一种亚非语系的语言,与南方的某些非洲语言有一定联系,同时也与某些闪米特语系语言有关,比如黎凡特的语言和美索不达米亚的阿卡德语。埃及语对魔法和宗教的本质来说至关重要,直到公元642年伊斯兰教征服埃及,它才在中世纪时渐渐被阿拉伯语取代。这种语言的某些残余可能还留存在科普特语中,尤其是科普特基督徒的秘密祭仪中,这些仪式也创造出了许多魔法传统。1822年后,这种语言又出现了小型的学术复兴,现在在世界各地约有几百个学者能够阅读象形文字,并能部分理解这种语言的文化环境。正是这些知识,加上19世纪以来的考古学成果,才让我们如今得以了解埃及人的宇宙观,以及古埃及世界的所有其他基本特征。

埃及最知名的是它的金字塔,但这个国家的中枢机构却是神庙,其中居住着诸神及负责照顾他们的祭司。法老是地上的神。埃及人的神灵数量庞大而混乱,尽管在约3000年间,整个埃及的信仰都有其核心,但也变化多端;随着时间的推移,不同的神逐一显赫,神话故事不断变化,人们也会使用神的新形象。诸神的多变部分因为他们是世界上各种不同力量的示现,但也部分因为他们与人间事务捆绑在一起。各个神庙都热衷于抬高各自照管的神的地位,法老也会在宗教上玩弄权术,其中最著名的是埃赫那吞,他企图从根本上改革宗教,使太阳神阿吞成为崇拜的中心。
对古埃及人来说,宇宙似乎是由一系列处于流动状态的力量组成的,它始终在和谐(maat,玛阿特,也代表“秩序”“平衡”“真理”)和混沌之间变动。美索不达米亚的诸神总是定义清晰的个体,埃及的诸神却与之不同,是宇宙洪流的结晶,因此他们可以彼此联合、重组,同时也像完全独立的个体一样包含复杂的个性。最初,主神阿图姆(又以拉神之名为人所知)通过打喷嚏、自慰或吐唾沫的方式让自身放射出物质,让整个宇宙开始运转。通过这种非常物理性的方式,他创造出了一系列存在,像家谱一样上下有序,一代代传至荷鲁斯,而法老正是荷鲁斯的化身。与美索不达米亚相反,这类创世神话通常并不提及创造人类或人类在宇宙中扮演的角色。
埃及的领袖需要掌握的不仅有魔法,还有工程学和建筑学的知识。这类知识能让掌握者改变世界,因为他们对世界的了解比大多数人更深。这三种技能都给世界留下了恒久的遗产,埃及人的魔法代代流传,与尼罗河河畔的金字塔和神庙一样,成为后世魔法传统中的重要一环。
埃及人的宇宙中的重要力量之一是赫卡(heka),神和人都在它的作用之下。这种力量让创造得以实现,它常常被翻译为“魔力”。对埃及人来说,魔法既是宇宙之力,也是一套实践。赫卡有些类似《星球大战》中的原力,它的本质并不分善恶:它产生的作用完全取决于行使之人的目的。赫卡有其道德的方面,话虽如此,其中却也有少许黑魔法或巫术的味道。诸神比人类更有可能误用赫卡。而对古埃及人来说,神圣与世俗的世界之间没有明显的区分:日常生活中也充斥着诸神和魔鬼的行动。也正因此,埃及人没有某个存在高于自然的宇宙领域这样的概念。我们在科学和宗教之间做出的区分,并不能照搬到埃及。

神的数量很多,每一位都有着多种形态。埃及思想和历史的核心是两大叙事系列:其一是欧西里斯的故事,其二是与太阳相关的故事。在埃及人的历史中经常可以看见各种形式的欧西里斯、伊西丝和赛特的故事。法老们是荷鲁斯的化身,而荷鲁斯则是守护之神伊西丝之子,伊西丝名字的象形文字形似王座,因为她正是每位法老的第一个宝座或王座。荷鲁斯的父亲是欧西里斯(欧西里斯是伊西丝的兄长——他们的父亲是大地之神盖布,母亲则是天空女神努特),欧西里斯与兄弟赛特作战时被杀,然后被做成了木乃伊。这个故事出现的时间不晚于第5王朝(公元前2400年),其中融合了不少埃及思想和信仰的重要元素。欧西里斯代表着秩序与和谐;赛特则意味着混沌。这两位神之间的对抗和争斗,展现了秩序与混乱之间的较量。欧西里斯被谋杀的过程始终没有文本详细描述,这是因为人们认为文字能让它叙述的情况成真(关于文字的力量,下文将会详述)。在某一段情节中,赛特坐上了王座,随后的一段时期内,混乱随之产生。伊西丝(有时候他们的姐妹奈芙蒂斯会陪着她——奈芙蒂斯则可能是胡狼头的阿努比斯神的母亲,阿努比斯是负责给死者涂抹香油的神)到处寻找化作隼形的欧西里斯。
到新王国时期,这个故事被与尼罗河泛滥联系在一起,泛滥要么是因为伊西丝的泪水,要么是因为欧西里斯的体液。赛特与荷鲁斯的较量,则包括各种暴力和性的攻击:赛特挖去了荷鲁斯的左眼;荷鲁斯则伤了赛特的睾丸,导致后者丧失了生殖能力和力量。荷鲁斯是天空之神,他的右眼代表太阳,左眼代表月亮。荷鲁斯左眼被挖,象征的是月亮的月亏状态。这场较量的结局有很多版本,但大部分都是荷鲁斯踏上王座,这则故事成为解释统治者的权力的工具。
这些神话无处不在,埃及社会各个阶层的人都知道它们,这是埃及文化与我们如今的很多文化相当不同的一点。通过普遍认同的神话来理解人类的主观体验,这种做法在个体和群体之间提供了与我们不同的平衡。个体和群体的经验被以这样的方式合并,人们日常生活中的事件也与日月的运动及宇宙的其他各方面联系在了一起。像欧西里斯这类故事不仅被用于解释天文学的事件和统治者的权力,也成了不少魔法咒语的基础,比如说,有些咒语能够保护被蛇咬过的孩童,或是保护孩童不被蛇咬,甚至是保护他们不受蛇所代表的那些危险敌人的伤害。伊西丝重新分娩诞下年幼的欧西里斯,她因此受到的痛苦及她为此而做出的保护性举动,成了保护人类的基础。对我们来说更奇怪的是,伊西丝用咒语让已死的欧西里斯与她交媾,这咒语也能帮助已死的丈夫令他还活着的妻子受孕。神话在日常生活中最常见的例子,是以荷鲁斯之眼的形状制成的护身符,它能抵御各种疾病,其基础便是荷鲁斯抵御并最终战胜了赛特代表的混乱。

图3.4 塔沃里特女神出现在各类物品上,其中包括用河马牙齿、乌木或磨光的皂石制成的所谓魔法权杖或小刀

诸神的外形常常会发生变化,或是将各种形态组合在一起。以女性形象出现的塔沃里特有着河马的身体,背部是鳄鱼,胸前垂挂着人类的乳房,还有狮子的脚掌。她常常手握一把匕首,触碰一个意为“保护”的圣书字。这种方式的组合并不意味着混乱或不清楚,而是一种先进的魔法技术,大量动物和人类的特性被组合在一起,以便产生强大的效果。塔沃里特出现在各种物品上,其中包括所谓的魔法权杖或小刀,它们以河马牙齿、乌木(ebony,这是少数几个进入英语中的埃及语外来词之一)或磨光的皂石制成,将河马牙齿等物质的力量纳入魔法师的掌握。(见图3.4)魔法权杖最初出现是在公元前2800年前后,当时它们顶上装饰的是凶猛动物的脑袋,例如黑豹或胡狼等。从公元前2100年开始,我们发现了各种动物的复杂雕刻,但除此之外,更有一些在我们看来完全源于想象的生物,例如赛特动物(将狗和不少其他生物的特征组合在一起的生物)、塔沃里特、狮鹫兽、成对出现的斯芬克斯兽,以及赤裸的罗圈腿矮人。这种矮人身上长有狮子的鬃毛,以贝斯之名为人所知,是广受欢迎的保护神。有时权杖上会描绘荷鲁斯之眼,还有透特帮助荷鲁斯的画面。更后期的权杖上出现了铭文,请求给予某人保护,这其中也包含了一些社会地位较低的人。这些权杖最后制造的时间为约公元前1650年,之后出现了更广泛的图像,神的形象也初次出现在非精英人物的坟墓之中。能起到保护作用的物品,或许从权杖转移到了墓室中和献给神明的石柱表面的这些形象上,也正因此,有保护能力的图像无法被人随身携带,人们只能前往神庙。或许就是因为这一点,当公元前17世纪魔法的历史发生转变之时,普通人要进入属于国家的大神庙也变得容易了许多。
魔法知识的要素之一是以事物真正的名字给它们命名,了解现实更深层的秩序和表象下的各种联系。埃及社会与文字、图像和物品之间的关系与我们的社会不同。古埃及创造了大量著名的形象,将它们描绘并雕刻在神庙和墓穴中,这其中既有神话人物,也有真实存在的形象。其中不少能通过念诵正确的咒语来激活,让它们开始工作。这些形象并非我们所见之物的代表;也不是它们所描绘的东西或人的象征。它们就是这东西或这个人的存在本身。我们之所以会倾向于将图像当作某种东西的代表,是因为我们只能见到它们未被激活的状态。在如今的电影中常见的吓人的木乃伊,或突然活了的神庙雕塑,都是古埃及人所持观念的低劣版本。在古埃及人看来,图像和雕像同时具备休眠或活跃的状态,如此一来,正确的魔法便能将之唤醒,并激活它们。

在此需要牢记两个方面。并非只有事物本身能被激活,并在某种意义上成为活物;它们是通过语言的力量被激活的。对埃及人来说,语言具有非常强大的力量,写下的文字如此,说出口时更是如此。说话这个行为本身就能让事情发生。大声地念诵或吟唱咒语是魔法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强大的知识包括知晓万事万物的真正名字,而知晓诸神的秘密真名显然是其中最重要的。若你能喊出某种东西的真正名字,它就很难抵抗你。追溯物体与本质之间的联系,能让影响力从一个事物传导到另一个事物上去——颜色或名字的发音的联系,或许能以复杂的因果链条将诸神或事物连接在一起。“做绿事”这种说法将绿色和生命联系在一起,意指能帮助繁衍的行为,或至少是有这类目的的行为。反过来,“做红事”则是消极的,让人联想到危险的画面,与鲜血的颜色联系在一起。透特(智慧之神)的雕像或形象总体来说都是蓝色的,与天空和清水联系在一起,这二者都有广阔、创造力和知识的意涵。

图3.5 镶在戒指上用来护身的圣甲虫和凹雕,以各种宝石制成,镶嵌在黄金中。时间可以追溯到约公元前1820年的第12王朝

能够具备生命的,不仅仅有像神庙的浮雕这样宏大的事物,还有一些更微小的存在,例如护身符。有一份埃及语的目录列举了275种护身符,这份目录可能尚不完整,但其中包含的护身符已极为多样,数量惊人了。在墓穴中,护身符会被摆放在尸体边上,说明它们属于个人。激活护身符需要非常漫长的祝圣过程:在我们已知的一个罗马时代埃及的例子中,要给一块雕刻的宝石赋予生气,需要向埃及、希腊和犹太诸神念诵复杂的祈祷文,在整整14天里,每天重复三遍,念诵的同时还要奠酒焚香。在最后一天还要献上一只黑色的公鸡,将它剖腹后,把宝石摆放其中24小时。在此之后,这块护身宝石便有了活力。一系列的宝石——从青金石到石榴石,从红水晶到珍珠,各种宝石都很重要,而在这里,更广泛的色彩联系也很关键。在早期的时代中,也曾有过一些别的祝圣仪式,但无论在哪一个时期,激活的仪式都是必要的。一些护身符给予佩戴者的是整体的防护,另一些则保护佩戴者不受特定疾病的伤害。不少护身符常常是重要符号的小模型——例如圣甲虫、莲花、荷鲁斯之眼。(见图3.5)它们同样也能保护身体的特定部位。胃部是情感所在的地方,因此人们常常会在腰带上佩戴护身符来保护情绪;女性的骨盆与怀孕和生产联系在一起,需要特别保护;枕头有时也会以魔法图像装饰,用来挡住噩梦和夜间活跃的魔鬼。从护身符的数量似乎可以衡量一个时代安全与否,尽管这一点尚没有人严格地加以证实;在比较安全的时代里,例如建造金字塔之时(公元前2700—前2200年),或是公元前1500年之后的新王国时期,护身符的数量便少于不太安全的公元前2千纪初。

不少神庙中都保存着6卷本的《魔法师的秘密》,这本书中有不少例子,在我们看来可能算是医学药方与咒语的组合。与魔法相关的文本语言晦涩,常常让人很难辨别书中在讨论的疾病到底是什么。部分现代译本排除了其中的魔法元素,导致我们曲解了古埃及人的治疗方法。药草和魔法这两种元素,其实都基于人体运作的复杂理论,正如埃及神话和魔法专家杰拉尔丁·平奇所说:“看似极为怪异的治疗方式可能是谨慎的思考过程的结果。”不少治疗的基础是感知上的相似性和相对性。很多药方用上了粪便,不过理由是肠道蠕动迟缓或消化不良之类的问题,需要昆虫或鸵鸟等其他生物的排泄物来改善。人们会把水从描绘了疾病或伤口的雕像头上浇下去,然后将这些水饮下治病;不过如果是被蛇咬伤,或是被蝎子蜇伤,祭司还会将伤口割开,挤出毒液。等到公元前2千纪晚期时,治疗喉咙被骨头卡住的魔法包含了一段对糕饼的咒语,念完后病人要将糕饼吞下。咒语将需要从喉咙里逐出的食物与太阳在夜间经过地下时的通道联系在一起。一些类似正骨的问题似乎并不一定非得念咒,头痛却总是需要。人们常常会强调一些我们所谓的疾病的心理因素,并总会设法找出病人曾经有过什么举动,或接触过什么东西,他们认为这些可能是导致人们被魔鬼袭击的原因。病人会被询问他们生活中最近发生过什么事件,以及他们可能有过的与他人的冲突。如今,我们自己的医学也慢慢地意识到了心理因素在诊断和治疗中的重要性。

埃及人对死亡的痴迷十分有名,金字塔可算作这方面的一个象征,而欧西里斯的神话则对此做出了部分解释。死者是社会的一分子,像生者一样活跃,只是更难以理解。事实上,我们或许该将活着当成临时的状态,而变形的灵魂(akh)则能永远地与欧西里斯一起住在杜阿特(duat)之中。为了达到这种理想的状态,新故去的人必须正确经过冥界中的各种可怖之事,他们也因此需要生者的帮助。一个人的生命力被称为卡(ka),它与其身体联系在一起,在这一点上埃及人与其他人不同,后者一般认为灵魂与身体是分离的。为了维持卡,身体必须被制成木乃伊来妥善保存,并被存放在上好的坟墓里。制作木乃伊的过程可能需要好几个月,在这个过程中,人们会举行多个仪式帮助死者的灵魂。负责此事的祭司常常会戴上制作木乃伊的胡狼神阿努比斯的面具。我们已知最早的地图就画在墓穴的地板上,用来在冥界中为死者指路。在《两路之书》中有这种地图,标明了物质世界的危险之处,例如土丘、河流和火湖,同时还有超自然的危险,例如拿着刀子的魔鬼。死者必须找出这些魔鬼的真名,以便获得打败它们的力量。终极的恐惧在于肉体死亡之后的第二次死亡,这将让此人永远地彻底湮灭。
一旦死者被妥善安葬,人们就必须不断地向他们献上供品,有不少屋子里摆放小神龛就是为了这样的目的。当然,做这些事需要大量财力支持,穷人的遗体则更可能没做成木乃伊,直接埋葬在沙漠的墓穴中,那里居住着危险的灵体。如果生者能帮助死者前往杜阿特,就能禳解灵魂向生者发怒造成的恶果。在公元前2千纪时有个故事,说阿蒙—拉的大祭司遇到了一个在底比斯大墓地内制造麻烦的灵。在强迫这个幽灵吐露了自己的真名后,这位大祭司发现,幽灵之所以郁郁不乐,是因为它的坟墓无人修缮。祭司承诺为它修建一座新坟并奉上供品后,它便平静了下来。在更积极的情况下,尤其是较晚期人们对占卜的了解更深之后,死者可能会回答一些与未来有关的问题,从而成为人们规划未来的强大助力。死者身上凝聚着力量:已故之人的头发,或是在其坟墓旁埋藏过一阵子的物品,都有相当可观的效力。鉴于语言的力量能改变世界,念出死者的名字有一定的风险,因此当讨论某人是怎么死的,以及提及死者之名时,都得长篇累牍地迂回暗示。(见图3.6)

图3.6 此图出自诺杰梅特王后的《亡灵书》,窃自代尔埃尔巴哈里的王家墓葬。图中诺杰梅特和她的丈夫赫里霍尔(我们至今未能找到他的墓葬)正在向欧西里斯、伊西丝和荷鲁斯的4个儿子献上供品,在一个小图中同样可见荷鲁斯,他正在用秤称量心脏。狒狒形的透特监督着称量工作,而通常应当出现的心脏则被一个小小的女性形象替代,它代表的想必正是诺杰梅特。赫里霍尔的特征在其中十分突出,这或许是因为他身为最早的阿蒙神大祭司之一的崇高地位,从第20王朝(约公元前1186—前1070年)末期到第22王朝(约公元前945—前715年)中的某个时间,他是上埃及的实际统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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