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本斯面临的挑战是,找到一种方法让克里斯多夫显得极为庄严,或者更好的情况是,将他与一个无可指责的神圣主题神秘地联系在一起。他曾把法尔内塞宫里的赫拉克勒斯变成一个在浅水里行走的基督教巨人,这位巨人皱起眉头,肌肉因用力而紧绷,而天真烂漫的幼年基督紧紧地抓着他的头发。既然有这个先例,答案自然就来了。鲁本斯的主题将是:所有信徒承受的信仰之重。他有可能从圣西里尔(St. Cyril)撰写于4世纪的《圣经》集注中得到了一些帮助。这本集注在1608年有了一个新的版本。该集注认为,圣餐中接受基督的血液和身体是一种“承受”,因为它现在“分布在[领圣餐者]整个身体的各个部分”。因此,鲁本斯需要一个主题,既要像在《上十字架》中那样以一种引人注目的直接方式凸显出救世主的身体,又要暗示出他将身体的物质转移给了他的追随者。这一点使得以悲剧性的重负感为核心的“下十字架”成为一个显而易见的选择,另外还有两则在福音书中记载的有关背负基督的故事:怀孕的马利亚探视年长的亲戚伊利沙伯(Elizabeth),这位女子也奇迹般地怀了一个孩子,这个孩子就是将来的施洗者圣约翰;以及在圣殿中将圣婴抱到高级教士西面面前的场景。因此,虽然克里斯多夫被降格放在了三联画的一扇门上,但是这样一来,火绳枪兵队也就当然可以随心所欲地在想让这位主保圣人更加显眼时将这扇门关上。在他另一边的那扇门上则是隐士和灯笼的形象,这不仅是一个偶然的轶事,而且是整个作品中次要主题的关键:将重量转化为纯粹的天国之光。
一旦鲁本斯以这种方式构思作品,他肯定会突然意识到,这个故事对于它的选址来说是多么贴切,因为在圣沃尔布加教堂里,问题和挑战都在于高度,而在火绳枪兵队礼拜堂这个相对昏暗、凹陷的空间里,问题和挑战则在于光线。因此,大幅中间画板中的巨大的悲悯之情就集中体现在,将基督了无生气的青白色尸体和穿着亮眼的血红色衣袍并张开双臂、像摇篮一样拥抱耶稣尸体的福音书作者圣约翰并置。仿佛救世主的血从他的身体里流出来,流进了福音传播者的体内。尽管基督的躯体已经清空了尘世的活力,但在鲁本斯充满爱意的塑造下,它似乎依旧保留了其解剖学意义上的完整性,其散发出的光照亮了明亮的裹尸布和亚利马太的约瑟、圣母,以及两位悲痛的马利亚——抹大拉和革罗罢妻子的脸。因此,尽管人物的行动是在髑髅地日落将近的昏暗中展开的,黑暗开始笼罩整个场景,但耶稣本人就是光源。事实上,他就是西面在圣殿中抱着圣婴时预言到的“照亮外邦人的光”,现在,这光让他能安然死去。
在伦勃朗出现之前,没有什么比这幅画更能代表神圣的戏剧了。《下十字架》在一幅画中展现了所有的绘画。这是一幅风景画、肖像画、历史画,尤其是一幅令人惊叹的静物画(nature morte),静物感体现在一块精心描绘的石头上,这块石头把铭文压在地上;另外还体现在将铜盆染成酒红色的那顶荆冠上。这是北方绘画和南方绘画的结合,既有惊人的绘制技巧,也有真实的提香风格的色彩。所有雄心勃勃的巴洛克艺术家身上都笼罩着伟大的威尼斯画派大师们的投影,但没有人做到比鲁本斯更为彻底地致敬了前辈。他的用色不仅仅是在由线条构成的构图中充当愉悦的填充物,而且还实实在在地塑造了形体。鲁本斯无论出于直觉还是理智,都能领会到不同颜色的效果对视觉感知构成的影响,而《下十字架》使用了强烈的明暗对比,将观画者的眼睛带到艺术家想要他们观看的地方。尼哥德慕深蓝色的右肘突兀地向外伸出,顶着耀眼的裹尸布,把我们的注意力顺着他前臂的边缘往下推,一直推到与圣约翰的手臂和肩膀上那饱和度极高的红色相遇。这条色彩之路的清晰度和力量感,使观画者的眼睛无法在这幅画的任何地方停下来,而只会停留在圣徒宽阔的胸膛和肩膀处,这副肩膀伸展开来,架住了被刺穿、衣物被撕裂的救世主身体。圣约翰的整个身体都为这一刻做好了准备。他为了支撑救世主的身体,右腿牢牢地固定在梯子的第二级上,骨盆向前顶,上半身向后弯曲,以承受压力。他已经准备好代表我们所有人来肩负起信仰的重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