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知识乐园】
蕾切尔·伯加什(以下简称伯):你的新书《无法拥有的大地》(Unattainable Earth)包含了身在天堂和被驱逐的过程,就像你在书中所说:“有人生来就具备人性,有人必须要自己慢慢获得人性。”你怎样解释有些人必须经历的那个缓慢过程?
切斯瓦夫·米沃什(以下简称米):对我而言,创造性写作都是在弥补人的缺陷。为了成为好的艺术家,人不应该太像人。以此看来,一切艺术都有点不可信。这些想法折磨了托马斯·曼一辈子。
——《与切斯瓦夫·米沃什的一次对谈》
伯:在《古稀之年的诗人》中,你还说“你一切的智慧都将归于虚无”,而之后你又说,自己在构建秩序来对抗虚无。这是一处有趣的矛盾。
米: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矛盾,因为形式(form)就是对混乱和虚无的持久对抗。要是我有充分的智慧,我也不必不断创造形式来对抗混乱和虚无了。因为生命本身有无数的衍生方式,我们一直受到混乱和虚无威胁。我个人对二十世纪的感觉是,我们都被它淹没了。本世纪的种种恐怖和英雄事迹超出了我们的思考和构想。这个世纪很大程度上是无法形容的。同样的道理也适用于人类生活。我们处在自己的语言和历史无法控制的力量之下。也许这就是为什么今天每个人都想写一本长篇小说来讲述自己的生活。说到形式,人类生活的一切都是形式,或是在塑造形式;我们与世界产生联系主要是通过由词语、符号、线条、色彩或形状组成的语言;我们不是依靠某种直接联系进入世界的。我们人性的方方面面都需要中介,我们是文明的一部分,我们是人类世界的一部分。写作是一种长久的挣扎,是将许多现实元素转化为形式的努力。
伯:你的诗很有哲学意味,我想知道,你怎么看待哲学家怀特黑德(A.N. Whitehead)的一个观点,即哲学与诗歌是类似的,二者都“试图表现被我们称为文明的那种至善”。
米:我研究过哲学和各种比较接近诗歌结构的思想体系。我们知道哲学不是追寻真理的方式;它的追寻可能是非常坦诚的,但它并不是比诗歌更能确保获得真理的方式。
伯:二者的追寻有相似之处吗?
米:从某种角度来看是有的。我个人不太喜欢写报刊文章或散文,而是追求一种更简洁精练的写作形式。我有些散文有明确的哲学意味。我的书《乌尔罗地》(书名借鉴了威廉·布莱克的神话),在我看来就是一本哲学书籍。我非常感谢有哲学存在,想到上过的哲学课还心存感激。但对我而言,哲学的好处在于可以遗忘它。
——《与切斯瓦夫·米沃什的一次对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