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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要登场人物」

我:在大学附属医院工作到第九个年头的男性。
木村沙织:“我”在网络相识的朋友,兼职漫画家,以“木村纱织”为笔名进行创作。
由美子:家庭主妇,与木村沙织毕业于同一所大学,疑似大学附属医院患者。
中山:与“我”在同一所大学附属医院工作的女护士,自称具有“通灵体质”。
前辈:医生,“我”工作的医院里的前辈。
佐野道治:“前辈”负责的病人。
雅臣:佐野道治的大学同学,出版社职员,主要负责超自然现象类书籍。
裕希:疑似佐野道治的配偶,与雅臣是堂兄妹关系。
多米尼克·普莱斯:已故怪谈收藏家,男性,前大学职员。
铃木舞花:单亲妈妈,与女儿茉莉移居乡下。
铃木茉莉:铃木舞花的女儿,小学生。
T先生:当地有权势的人士,与橘家有联系。
斋藤晴彦:“我”的学者朋友,专业从事民俗学研究。
水谷:“我”的学弟。
鸟海:斋藤晴彦的女性朋友。

那是我最难以磨灭的一段记忆。那天我沿河漫步,在一个名叫“阿丰渊”的地方看到了一座简陋的小屋,屋墙上不知被何人画上了一幅色彩浓艳的骇人壁画。
画中是一个女人,她像般若一样披头散发,面目狰狞,正在撕扯婴儿的四肢,吞食婴儿的内脏。恰逢朦胧的夜幕降临,女人的脸在河面上若隐若现,一股腐臭味扑面而来(这条河的水里含有大量硫黄),令人肝胆俱裂。
这幅画的含义不言而喻,我心中愈发感到悲痛。
走进小屋,屋内竟比想象中宽敞,地板也铺得严丝合缝。
最深处,是一座神龛。
我不经意间抬头望去,只见天花板上有一块巨大的污渍,不禁让人联想到伏见城的血色天花板。
伏见城沦陷之际,奋战到最后一刻的鸟居元忠等三百八十余名士兵,齐聚伏见城的“中殿”,杀身以成仁。
将士们自戕的现场可谓悲壮惨烈至极,地板上血流成河,即便战后一再清洗刮铲,血污依旧无法清除。
德川家康得知此事后,为了安抚包括元忠在内的士兵们的在天之灵,下令拆除地板,不但颁布“从此以后不得再将其铺于地上”的禁令,而且之后还把这些带血的地板送至养源院等寺庙,用作殿堂的天花板。
我妄自揣测,这间屋子里并非只有因饥荒而丧命的婴儿,还供奉着因为其他类似的人间悲剧而离世的人。
我情不自禁双手合十,向神龛顶礼膜拜。
(中略)
我的想法真是大错特错。
我曾以为这里供奉的是死者。
这里不是没有生病的孩子,是生病的孩子都没了。
当我发现真相以后,我便试图从科学的角度,不,从伦理的角度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可最后我发现,这仍然是我的妄想。
从深渊里向我爬来的女人摧毁了我多年来信奉(我只能这样表述)的实用主义。
那幅壁画并非悼念某些人的艺术加工,它真实地记录了所发生的一切。

你听说过蛇神吗?
哦哟,据说能生财呢,要不然■家今天这万贯家财都是哪里来的。虽然我是不信吧。
还有啊,这里有条河,听老人说只要一刮台风就会发大水。
嗨,你听说过“人牲”吗?
在过去这可是常见得很呢。你听着可能会觉得很残忍,其实我也这么觉得。
用来做人牲的大多都是坏人。做人牲是一种功德,坏人这样也是积德了。蛇神也高兴,算是两全其美的事情吧。当然我是接受不了,可是早年间的人确实是这么干的。
再说蛇这种动物啊,不是没手没脚嘛,所以在献祭人牲之前,要先扭断坏人的手脚。
哦哟哦哟,我也觉得难以置信。
哪怕是罪大恶极,也不能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夺取人家的性命啊,会遭天谴的。这不,从老早以前开始,■的女人们就变得不正常了。有的莫名其妙地自我了断了,更有甚者还会弄死自己的小婴儿。
再这样下去,其他人家的小婴儿恐怕也难逃一死。人们都说是■家在作祟,于是建造祠堂供奉神明,谁知道这次居然是拿小婴儿当人牲。
情况越来越糟糕,没办法只得又请来“式喰大人”。人家一看,果然说问题还是出在人牲。
按照现在的说法,“式喰大人”其实就是“驱魔师”。
当真啊,■家的当家人就被扭断手脚,活埋了,还说了一句“■■■■■哟”。
我知道的就只有这么多,毕竟我也不是那家人了。
现在好像已经收敛多了,不过老观念真是可怕,动不动就闹出人命。
有没有神明还两说呢,怎么能这样草菅人命啊。人就算再坏,那也是一条性命。
哦哟,你有小孩吗?没有啊,那就好。
差不多了,你就甭再打听了,我们也帮不上什么忙了。
你可要保密啊。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他讲得绘声绘色,每个恐怖故事都分外引人入胜,就连那些喝得酩酊大醉的人们也听得如痴如醉。就这样过去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有人开口道:“说说■■■■■吧。”
“好嘞好嘞,这就讲。”
多米尼克先生起身关闭房间里的灯光。为了营造恐怖的氛围,他还特意点燃了一根蜡烛。
黑暗中,多米尼克先生的湛蓝双眸闪闪发光。
“以下是我在某个地方的亲身经历。”
“太棒了,终于等到了!”泽田激动地叫了起来。
“以下是我在某个地方的亲身经历。”
我不由得转过头去看向目瞪口呆的夏子,刚开口问她“嘿,这是怎么回事……”就在此时。
“以下是我在某个地方的亲身经历。”
话一出口,随即被多米尼克先生打断。他已经重复了无数遍开场白,但就是迟迟不肯进入正题。不知道他卖的什么关子。
“喂,你好好讲啊。”有人冲多米尼克先生喝道,可是他不为所动,语调都没有丝毫改变。
“以下是我在某个地方的亲身经历。”
“以下是我在某个地方的亲身经历。”
“以下是我在某个地方的亲身经历。”
“以下是我在某个地方的亲身经历。”
“以下是我在某个地方的亲身经历。”
“以下是我在某个地方的亲身经历。”
“以下是我在某个地方的亲身经历。”
面对这种情形哪还有人能保持冷静。一时间“开灯”的呼喊声、“开不开啊”的怒吼声及电灯开关频频开闭所发出的“咔哒咔哒”的声响在屋里此起彼伏。
在一片嘈杂之中,我突然听到一种像是摩擦榻榻米发出的“沙沙”声。
嘎吱嘎吱……哧啦哧啦……那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以下是我在某个地方的亲身经历。”
嘎吱嘎吱……哧啦哧啦……有个东西越来越近。
“以下是我在某个地方的亲身经历。”
嘎吱嘎吱……哧啦哧啦……它来到了我的身边。
噗的一声,蜡烛的火焰瞬间熄灭。与此同时,先前无法开启的电灯骤然亮起。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多米尼克先生的面孔——惨白,不,应该说是白里透青的那种面无血色。
不知是谁发出一声尖叫,声音之大几乎要刺穿鼓膜。随后是“踢踏踢踏”纷乱的脚步声,还有人在打电话,而我则像是灵魂出窍一般,叫都叫不出来。
“以下是我在某个地方的亲身经历。”
只见多米尼克先生四肢已经不翼而飞,只剩一个躯干,还在不断地重复着这句话。

“来了。”
裕希正要开门,我连忙抬手拦住她,然后通过猫眼向外窥视。
“喂——开门呀!”
门外是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脸上洋溢着快活的笑容。是雅臣。
他肩膀上背着一个大包袱,难道这就是他之前所说的“小礼物”吗?东西虽然被包裹在一条大方巾里面,但是从形状推测应该是一口缸。这个“小”礼物未免也太大了吧。
此外他的装束也十分古怪。今年夏天流金铄石,而且眼下正是最热的时候,雅臣又是个大块头,动辄汗流浃背。
可是,他现在却用一件黑不溜秋的大衣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
“你在家吧——我知道你在!快开门呀!热死了!”雅臣大声呼喊,唯独笑脸没有任何变化。这反而让人觉得格外诡异。
“你是怎么进来的?”
我本想铆足气势高声质问,但是因为恐惧,还是身不由己地岔了音。
“你是怎么进来的?”
雅臣嘲讽似的重复着我说话的腔调——你、是、怎、么、进、来、的。
“你这家伙,不对劲啊,肯定有问题!不好意思,你赶紧走吧!”
“哈、哈、哈、哈!”
雅臣用一种声带似乎要爆裂开来的,只有“尖利”二字才能形容的声音笑了起来。
“说实话想要进你家还不是轻而易举但是我还是留心打声招呼哈哈哈!”
“有什么可笑的!”
突然,我眼前一黑,原来是雅臣把脸贴在了猫眼上。
“当然可笑啦,你居然一点都没发现,可笑,真是太可笑了,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没……没发现什么?我……我要报警了!”
“第一个问题——!”
雅臣离开猫眼,做出一个犹如在“立正”的姿势,大喊道:“心爱的裕希去哪儿啦?”
我听罢急忙回头。裕希?裕希?裕希、裕希她不见了。
怎么可能?刚才她还站在我的身后。
“第二个问题——!!”
“这是怎么回事?”我不禁喃喃自语,而雅臣巨大的吼叫声仿佛是要将我的声音彻底抹杀。
“■■■■■是什么——”
■■■■■,这不正是小说里反复提到的字眼吗。
我感到头痛欲裂。
“第三个问题:你觉得应该如何处置那种已经获得诸多线索却仍然昏头昏脑的蠢货?”雅臣在我耳边悄声说道。

我上楼梯刚上到一半,就觉察出了异样。她的房间里传来阵阵笑声,那是茉莉的笑声没错,但是茉莉从来都是笑不露齿,眼下她竟然在放声大笑,声音之大连我这个当妈的都是头一次见。
“茉莉。”
我打开门,喊了一声她的名字,结果她立刻收住了笑声,抬头看向我。只见茉莉坐在地上,面前放着之前她姥姥给她买的一个带小镜子的八音盒。上紧发条,这个八音盒便会播放《拉德斯基进行曲》 ,镜子前面士兵模样的小人也会随着乐曲挥舞军刀。记得当时我母亲劝茉莉说,茉莉是女孩子,买芭蕾舞小人的那个八音盒好不好。一向顺从的茉莉竟然难得倔强了一次,她坚持要买这个军队八音盒。
“妈妈。”
茉莉脸上绽放出甜美的微笑,握住我的手。
“你在看什么有意思的书吗?”
听到我问她,茉莉摇了摇头。
“我正在和小咪说话。”
“小咪是谁?”
茉莉指向八音盒。
“只要转动发条,小咪就会出现,和我玩捉迷藏。”
而后茉莉还很遗憾地说,妈妈一来她就跑掉了。

我确实有很多天没有睡个好觉了。除了工作,还要写作。我早就过了点灯熬油第二天还跟没事儿人一样的年纪了。
估计在这样的状态下,又受到自己创作内容的影响,我才会做这样恶心的梦。不过转念一想,“恶心”可能有些言之过重。我对自己梦里的所作所为感到失望,不论面对何种状况,都不应该用“恶心”去形容病人。
我整个人扑倒在桌子上,接着又坐了起来。换作一位敬业的医生,在离开之前也许会利用这个机会再学习一些知识,但是我今天什么都不想做,只想去买些甜食。想到这里,我准备关电脑走人,但当我下意识地扫视一眼屏幕时,赫然发现上面有一行字。
你也会变成这样。
我差一点又叫出了声。
这句话出现在了搜索框里。
难道是我自己无意间打出来的吗?
尽管这句话让我如鲠在喉,我能做的也只有怏怏地回到家里。在此我也忠告爱好搜集、记录怪谈的读者朋友务必当心。
我的意思不是说会有灵异现象发生,而是过度投入可能引发意想不到的误会,还会浪费宝贵的时间。当然,这些忠告也不仅限于怪谈。

独眼鱼

■■池中有一块巨石,名为蛇枕。相传,巨蟒休憩时会以此石为枕,尾巴盘虬于一棵色泽异于寻常的松树上。
这条巨蟒时常作恶,袭扰周边村落,某日,领主为驱赶此蛇,特意请来某位神射手,命其射杀巨蟒。
神射手连发十三箭,命中巨蟒左眼,巨蟒落荒而逃。然而,因巨蟒作祟,自那时起,■■池中鱼皆失去左眼,沦为独眼鱼。
*
此类传说在日本各地屡见不鲜,其中当属宫城县的都万神社的版本最负盛名。据说,木花开耶姬命的玉绳不慎落入神社池塘,恰好贯穿一条鲫鱼的眼睛,其遂变成独眼鱼。
关于独眼鱼的起源,柳田国男认为“是因为信仰而有意弄瞎了一只眼睛”,不过末广恭雄在“独眼鱼”(《鱼与传说》,新潮社,1964年出版)一文中提出了不同的观点。综合相似传说大多与池塘有关,并且一些传说还提到如果将鱼放入大河,鱼眼就会恢复原状等情况。末广恭雄认为“是池水富含氮气,导致栖息在池塘里的鱼类患上了气泡病,眼睛呈现气泡状,从而被误认为是独眼鱼”。
无论孰是孰非,“独眼鱼”都被视为神明的使者等供奉神明的人的象征。
值得关注的一点是鱼缺失的眼睛必然是左眼。

姐妹蛇

昔日,在■■城下有一富商宅邸,名曰■■屋。富商贪得无厌,常以轻重不同的秤欺诈顾客,牟取暴利。
此人有两个女儿,均是城下一带屈指可数的美人,然而左手上都有形似鳞片的胎记。两女酷爱戏水,每晚都要跑去河边,而且嗜吃生鸡蛋,无论家人怎样制止都无济于事。原来,姐妹二人天生便是蛇的化身,而这是富商的贪婪所招致的报应。
渐渐地,姐妹俩的身形越来越像蛇,富商夫妻终于忍无可忍,将二人赶出家门。两女各带了一个男仆,自此流落他乡。
一日,一路飘零的姐妹二人来到■■町,在客栈暂住一晚。是夜,二人告诫店家:“不论发生何事,都切勿偷窥我等睡姿。”
然而店家见到美若天仙的姐妹二人,全然无法自持,铤而走险,向卧房内偷眼观瞧。这一看不要紧,只见房中躺着两条巨蟒。店家失声惊叫,踉踉跄跄向后倒去。见到此状,姐姐预言道:“这家客栈日后必将经营惨淡。”言罢便与男仆消失在了夜色之中。果然如她所言,后来客栈的生意每况愈下。
姐姐抵达赞岐池,钻入水中。妹妹行至■■渊,对男仆说:“此处漩涡的流向并非逆时针,故我不能进入。”但终究只能顺应天命,化作蛇形投身水底。
不久以后出现了这样一首民谣——“姐入池,妹赴渊,可怜见,■■蛇”。

在这个故事中,一条丝线连通了现实世界和异世界,是典型的“鱼钩类神话”。
最著名的鱼钩类神话应该是《古事记》里面的“海幸彦和山幸彦”。
弟弟山幸彦是在山中捕猎的一把好手,哥哥海幸彦是在海上乘风破浪的渔民。
这个故事也是广为人知的“浦岛太郎”的故事的原型,山幸彦便是浦岛太郎。二者的区别在于,浦岛太郎能够前往龙宫城是因为拯救了被欺凌的海龟,山幸彦则是因为不小心弄丢了哥哥的鱼钩,遭到哥哥百般刁难,被逼无奈潜入海中寻找鱼钩。幸好盐椎神化身海龟,告诉他鱼钩所在的位置。
“浦岛太郎”当中的神女其实就是海神之女丰玉姬。
丰玉姬与山幸彦在龙宫城(绵津见神宫)共同生活了三年,孕育了他们的孩子。由于不能在水中生产,两人决定回到岸上,在海边搭建房屋准备生产,可是房屋尚未建成,丰玉姬便感到自己即将临盆。于是她告诉山幸彦:“我要变回原形分娩,你一定不能偷看。”
但是,山幸彦还是忍不住向产房里窥视,结果亲眼看到丰玉姬变成一条巨大的鳄鱼,像蛇一样腹部贴在地上扭来扭去。山幸彦被吓得慌忙逃走。
丰玉姬因山幸彦窥见她的真身而羞愧难当,丢下刚出生的孩子回到海里。
不过,丰玉姬虽然不满山幸彦偷窥的行为,但是为了养育孩子,她仍请妹妹玉依姬代为抚养,并通过诗歌与山幸彦相互传情。
此外,后人关于故事里的“巨鳄”说法不一,有人说是巨蟒,有人说是鲨鱼,还有人说是大兔子,总之不是寻常意义上的“鳄鱼”。
这个故事与上一则“姐妹蛇”的故事有诸多相似之处。
“海幸彦和山幸彦”故事中,也有一个生活在水边的女人——丰玉姬,主题也是人与神的婚姻。
这里有许多关于女子嫁与蛇为妻的传说,版本千奇百怪,既有类似这样有些变味的大团圆结局,也有智斗大蛇夺回女儿的,当然也有结局更加悲惨的。
之所以讲述这个故事,是因为它是人与神明联姻其实就是活人献祭的绝佳证明。
饱受烈日和饥荒之苦的村庄献祭活人,终成为一片雨露滋养的沃土,这种原始的传说应该是众多神话故事的源头。

从前,日本伊予川河畔有一位正直而勤劳的渔夫。一天,渔夫目睹一群儿童在河边欺凌一条小白蛇,他心生怜悯,将小白蛇救下带回家中。
意想不到的是那条小白蛇竟然开口说道:“只要你用心喂养我,让我茁壮成长,你就会成为村中最富有的人。”于是,渔夫尽心竭力地照料小白蛇,宁肯自己忍饥挨饿,也要给小白蛇省下一口吃的。
小白蛇一天天长大了。一天,渔夫挖出了不计其数的金币,小白蛇预言成真,渔夫果真成为大财主。然而,时光荏苒,世代更迭,财主的后代里出现一个贪婪的当家人,他舍不得为小白蛇提供食物,对小白蛇的态度也越发地敷衍。
终于,一天晚上,小白蛇化身白龙,扶摇而上,消失在天际。财主家又变回了之前贫穷的渔夫。后来,村民们修建庙宇,供奉白龙,尊称其为“八王子大人”或“七人童大人”。
*
这则故事最耐人寻味的部分是“八王子”“七人童”这两个称呼。
想必每一个熟悉怪谈类作品的读者,应该都对妖怪“七人御先”有所耳闻。在日本一众能够与人和睦相处的妖怪当中,七人御先的凶狠残暴可谓是独树一帜,而“七人童”这个词语自然会让人联想到七人御先。

①吉良亲实及其家臣版本的七人御先。
高知市山端町的若一王子宫境内,矗立着一座吉良神社,供奉的主神吉良亲实。
吉良亲实是战国时代土佐大名长宗我部元亲的外甥兼养子,在家族中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元亲长子信亲不幸战死后,本应由三子津野亲忠继承大业,元亲却决意传位四子盛亲,并命其娶信亲之女为妻。这种叔侄之间的婚姻,在当时被视为乱伦,引起了广泛的不满。家臣们个个敢怒不敢言,唯有吉良左京进亲实直言进谏,最后果然惹恼元亲。元亲命亲实在自己家中自尽。
至今吉良神社前仍保留着亲实自刎后,用于清洗他首级的净手盆。含恨而死的亲实,以及追随他而殉节的七名家臣——永吉飞驒守、宗安寺信西、胜贺野次郎兵卫、吉良彦太夫、城内大守坊、日和田与三卫门、小岛甚四郎,均化为了邪神,给长宗我部家带来了无尽的灾祸。
时至今日,这个传说在高知地区依旧是广为人知,被称为“七人御先”。每当发生重大事故时,人们都会说是“七人御先在作祟”。
②意外事故死难者版本的七人御先。
日本的山阳山阴地区[  指日本本州岛西部的山阳道、山阴道地区,包含鸟取县、岛根县、冈山县、广岛县、山口县等5个县。
]及四国地区将土地神称为“御先”,同时这个词也被用来指代死者的魂魄,尤其多用于指代那些遭遇海难而死的人的灵魂。人们都很害怕碰到这些御先,并且把遭遇御先而惹祸上身的现象称为“行逢”。
有些人将御先视为邪神,习惯于用“被御先缠上”来表述一些现象,也有人认为御先是没有得到供奉的“迷路亡魂”。
在高知县和福冈县,御先被认为是一种“幽灵”。死在海上的人的魂魄会化为御先,牢牢缠住渔船,使其无法航行。这种现象也被笼统地称为“御先”。据说,只要把烧火做饭的灰烬从船上抛入海中,御先便会离去。
一些禁忌之地,以及河流悬崖等事故多发地也会被称为“御先”。
在山口县,御先被认为是不幸在海上遇难的大人物的游魂,而这些游魂会附着在他人的身上。一旦被御先附体,身上就会浮肿,最终一命呜呼。
此外,各地传说都包含“死者的魂魄会七个结为一组,共同行动”的内容,称为“七人御先”。七人御先会引发“行逢”祸患,而且一旦七人当中缺少一人,遭遇“行逢”的人将会递补进来凑够七个人。

③蛇身版本的七人御先。
一些作为神明使者的动物也被称为“御先”。
在冈山县,有一种与蛇相关的民间信仰,其信仰的是一种名叫“土瓶”的蛇。与土瓶森林相隔一条山谷的位于南部的山脊之中,有一片名为“七人御先之森”的地方。相传每隔三十年,这个地方便会发生一次被御先附身的死亡事件,如果是被七人御先附身,那么任何消灾除厄、镇压邪祟的方法都是徒劳的。
据说茅刈地区供奉的御先就是蛇。干旱时节,当地还会举行名叫“千波泷”的仪式。
有一种说法是蛇是水神的“御先”,苫田地区的人们还会向蛇祈雨。而且许多世家大户都流传着有关白蛇的传说。也有人认为土瓶的真身就是白蛇。

橘家起源于蛇蛊,也就是具有通灵血统的家族,这个前提应该是准确的。患者病历里提到的大缸估计十有八九就是培育蛇蛊的容器。
他们不但遭人厌弃,更令人恐惧。
一般来说,不知道这样说合不合适。据说,那些来自显赫的通灵家族的人,只是和普通人混居在一起,就会引来灾祸。因此这类人不仅难以觅得佳缘,还会遭到居住地其他居民的歧视。
不过也怪不得人们对他们没有好印象,原因我想你也知道——以犬神为例。这一家族要把狗活埋在土里,地面只留一个脑袋,或是直接绑在柱子上,然后在狗面前摆上食物,等到狗快要饿死的时候,剁掉狗头。这时,狗头会蹿起来凶猛地扑上去啃食食物。随后他们会把狗头烧成焦骨,装入容器进行祭拜。另一种做法是将狗头埋在十字路口,让往来的行人在狗头上踩踏。上述迷信行为始于平安时代,不论是哪一种方式都非常残忍。此外,具有犬神通灵血统的族人时常还会像狗一样兽性大发、狂叫不止,因此更加令人厌恶。当然,这种歧视事实上在那个医疗常识匮乏的年代,人们为了将精神疾病患者本人及其家属驱逐出正常群体而摸索出来的一种“智慧”,时至今日仍时有所耳闻。这种方式自然也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抱歉,越说越远了。
与这种遭人嫌弃和歧视的通灵血统家族不同,有些地方的家族摇身一变,成为咒术师——西方的说法是“巫医”——利用能够附身的妖魔做起了生意,干起了诅咒他人从中牟利的勾当。
例如蜻蜓神,我觉得这个和上次寄给你的土瓶信仰应该是同一种东西。大正时代初期,如果你与以蛇为尊的家庭发生争执,那么你可能会遭受一群蛇的围攻,还会被蛇神附身,这对一般老百姓有很强大的震慑力。据《西条志》记载,“顿病”即突然患病,一旦被具有蛇神通灵血统的人诅咒,家里便会遭到七十五条蛇的袭击,突然患病,也就是“顿病”。土瓶、蜻蜓均与顿病谐音,想必是时移世易,以讹传讹。虽然都是通灵血统,但是显而易见,较之于犬神,橘家更贴近于土瓶信仰。
由此可见,他们家族自古就是以巫师为生。但是,如果邪祟是蛇,那么诅咒也未免太过复杂了。
这是因为他们信仰的并不是蛇,而是和蛇相似的,别的东西。
恶魔,就是恶魔。
在西方文化中,蛇常被当作恶魔的象征。
圣经旧约当中诱惑夏娃偷尝禁果的罪魁祸首便是蛇。《以斯拉记》《约伯记》和《启示录》都出现过名为“利维坦”的巨蟒,也有人称蛇是撒旦的化身。只要登场的蛇,没有一个不是恶魔,你不觉得离奇吗?

在这里我要向你简要介绍一下日本基督教的来源——秦氏。这个秦氏家族大多居住在太秦地区,一少部分分散至四国地区。四国不是很多地名都带“八幡”二字吗?其实也取自“秦氏”的谐音。你看啊,日本各地那些叫“某某八幡”的地方,现在大多发音为“hachiman”,但原本读作“yahata”,而“hata”即“秦”的谐音。这些地方的神社供奉的都是与秦氏家族有着深厚渊源的八幡神,也就是应神天皇。
然后是你寄给我的漫画家的亲身经历,其中学生社团博客里包含有关“姬达摩”的记述。
早在公元4世纪的时候,神功皇后御驾亲征,在奔赴疆场的途中,曾在道后温泉停留些许时日,也正是在那里怀上了应神天皇。之后她仍然坚持身披铠甲,英姿飒爽,不畏艰辛和厄运,奋不顾身地与敌人激战,最终不负众望,完成使命。美丽又英勇的皇后在筑前国产下应神天皇。为了纪念、追思应神天皇刚刚降生时被包裹在大红色的纯棉襁褓中惹人爱怜的模样,人们便创造了青丝似锦、优雅绰约的姬达摩。
这个玩具象征着虔诚的信仰,据说把它放在孩子身边,孩子就能茁壮成长,把它置于病人身旁,病人很快就能够康复如初。这份情感静静地在人们心中沉淀,创造了无数美丽的媛达摩,后演变为今日优雅的姬达摩。就是这样,神功皇后在道后怀上应神天皇的传说造就了乡土玩具“姬达摩”。
博客里抹去了几个字,原文大致如此,来源是网上的一篇报道。
众所周知,所谓“八幡三神”就是以文中提到的应神天皇为主神,以及应神天皇的母亲神功皇后和另一位神明共同组合而成。虽然与太秦有所区别,但显然这个地方也受到了秦氏深刻的影响。
在你看来,恶魔是怎样诞生的?突然又说到这里,你可不要觉得奇怪啊。恶魔这个概念是基督教创造出来的,也就是只有受到基督教的影响,才会出现“恶魔”的概念。你觉得这个逻辑不太好理解吗?那我换个说法。基督教只承认自己的主神,除此之外的神全都是恶魔。比如说美索不达米亚平原的风暴之神阿达德。可能他的另一个称呼——“巴力”更为出名。巴力是迦南人的主神,但是在圣经旧约中,巴力信仰经常遭到无端指责,还故意轻蔑地把当地人对巴力的尊称“崇高之王(Beelzebul)”说成“蝇王(Beelzebub)”。是的,就是现在广为人知的那个蝇王别西卜。
你问我到底想说什么——我想说的是,在受到基督教深远影响的地方,对橘家的根源,也就是对于蛇的信仰很可能被视为一种“恶魔信仰”。
当然说法不一。例如,有人认为,受景教影响而出现的神器“镜子”或“镜饼”当中的“镜”,并不是通常意义上的镜子,而是模仿蛇的躯体的、与“镜”谐音的“蛇身”。当然这和刚才提到的“蛇是恶魔”的观点存在矛盾,但无论如何,我们都能从中看出人们对蛇怀有强烈的敬畏和恐惧之情。

橘家人参与镇压教徒,他们砍掉了教徒的四肢,用来举行献祭仪式,而仪式的目的是召唤“仲仕”,也就是他们信仰的蛇之恶魔。事实上他们也真的召唤了出来,但结果与他们的期望有所出入。
仲仕确实给他们带来了财富。看一看背景设定在昭和初年的阿丰阿松两姐妹的故事就一目了然,从铃木母女的故事也可见一斑。他们富甲一方,比靠占卜谋生的时候富裕得多。然而,仲仕在带来财富的同时,也让他们付出了更加惨重的代价,这便是活祭品。
要我说的话,这就是典型的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用活祭品召唤出来的恶魔,自然也只能用活祭品来维系。哦,对了,是他们自己认为那个东西是“仲仕”,这才有了所谓的“仲仕”,就是这么简单。
宗教是人类创造出来的,而神是人的思想和愿望的产物。“仲仕”也是一样,它是以景教作为思想根基的橘家人塑造而成的。正如铃木母女的故事中时任橘家当家人的T先生所说,神明并不存在,神明就没有存在过。活人献祭并非献给神明,而是“让人类创造出来的仲仕吃人”。“仲仕”就是根据橘家的愿望而被创造出来的,一个生啖活人、千百年来嗜血成性的怪物。
坦白来说,我所知道的就是这些。我对景教和神道略有了解,可是并不清楚他们信仰的教义或仪式细节,毕竟文中还提到了“式喰”这种东西。式喰是从阴阳道发展而来的四国特有的民间信仰“伊邪那岐”的术士所佩戴的面具。术士本来的称呼是“太夫”……大概这个信仰也随着时代变迁而渐渐脱离了原型吧。

“8月13日”——那是你以病历为基础虚构出来的日子吧,但为什么是8月13日呢?至少我就没有盂兰盆节迎魂火这个想法,这部分也算是一种文化的融合吧。我不知道你是无意之中选择了这个日子,还是真的就是这一天,但是毫无疑问这天一定有特殊的意义。这天要点起火,将那个世界的人请回这个世界。
你选择了这个意义不凡的日子,水谷似乎也很看重这一天,还有他说的那句话——“明明没有下冰雹,怎么突然、突然蝗虫就来了”——这应该说的是圣经里上帝在埃及降下的十灾吧。
十灾的顺序依次是血水灾、青蛙灾、苍蝇灾、虱子灾、畜疫灾、疱疮灾、冰雹灾、蝗灾、黑暗之灾、长子灾。不论这里指的是基督教还是犹太教,水谷不都在向你暗示神的存在吗?
你们在居酒屋的对话内容也几乎全都与殉教的教徒有关,而《马太受难曲》同样是以耶稣基督受难为题材的赞美诗。
中山护士上吊的时候,你听到的那首歌也是一样。以前我寄给你的神秘民间故事里就有那首歌,完整版大致是这样的:
钩住舌头 盘一圈
绑着鼻子 盘两圈
碾过下巴 盘三圈
投入无尽的深渊 上锁 水井下面 历经七代 头脚颠倒
这首歌的源头也是《圣经》,就是刚才提到的《约伯记》关于巨蟒利维坦的描述。
谁能蒙住它的眼睛捕捉它?谁能用钩子穿透它的鼻子?
你能用鱼钩钓起海怪吗?或用绳子绑住它的舌头吗?
你能用绳子穿透它的鼻孔吗?或用钩子穿过它的腮骨吗?
是不是很相像?当然,水井、七代的部分意义不明。
你看是吧?相比于我,水谷很早便洞悉了一切,而且始终在引导你。
你说他已经彻底沉沦在了那个世界,不可能给你提示?哎呀,不管怎样,我们只看结果。
对了,“■■■■■哟”也还没有解密,这恐怕是最重要的部分。我虽然不精通外语,但我认为这应该不是日语,而是阿拉米语。正式的发音是——哦,你不想听的话也没关系。这句话给人的感觉确实不太吉利,我也觉得不能念出来。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它是什么意思,因为它印证了橘家的起源。
翻译过来的意思就是“我们侍奉财富”,我推测这也揭示了他们给孩子起名的时候都会带有“一个表示财富的字”的原因。
而背后的含义我也猜到了个七七八八。
一个人不能侍奉两个主;不是恨这个,爱那个,就是重这个,轻那个。你们不能又侍奉神,又侍奉玛门。
这是《马太福音》的一节,本意是劝诫人们不要拜金,必须在神与财富之间做出选择,不能既拥有财富又侍奉神,也就是将“财富”拟人化,与“神”形成对比。
可见,“我们侍奉财富”,不正是对上面这段经文的解答吗?说到这里我又想起来,中世纪的时候人们一度认为这里的“财富”并非拟人化的财力,而是恶魔的另一个名字。阿拉米语的玛门即为“财富”,你应该听说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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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象千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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