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威尔·贡培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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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节选

熟悉并不滋生轻视,而是导致一种盲目,使我们不再关注周围的环境。20世纪的德国电影评论家齐格弗里德·克拉考尔(Siegfried Kracauer)深知这一点。他在1960年的著作《电影的本性》(Theory of Film)中写道:“亲切的面孔,日复一日走过的街道,我们居住的房子——所有这一切都是我们的一部分,如同我们的皮肤。因为我们对其了然于心,便不再识之以眼。”
我们对树木、建筑、道路的颜色都视而不见,不在意识中进行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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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米歇尔·巴斯奎特:凝视真实】

让-米歇尔·巴斯奎特《公证人》,1983年

《公证人》既是关于巴斯奎特思想和灵魂的一张快照,也是对我们所有人感知方式的记录。无论我们认为自己在观看什么,都是通过不成熟的想法、受到刺激的感官和外围图像的混乱组合。没有什么是完全孤立的。
让-米歇尔·巴斯奎特(Jean-Michel Basquiat)20世纪80年代早期的画作相当好。《公证人》(Notary,1983年)就是一幅杰作。这样的作品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它是由大量的观念、情感、观点、标识、对话、观察、肖像、新闻报道、文字游戏、覆盖、留白、校订、删减、重画,以及不断重新评估画面形成的涂鸦,杂乱潦草。它看起来毫无逻辑,实际上却是无与伦比的艺术作品,是一座城市的交响:反映了当代城市生活的复杂和我们受到过度刺激的大脑。
艺术往往是一个精简的过程,以抓住主题的精髓。这很好。但如此狭隘的关注点并不是我们实际观看和体验世界的方式。我们几乎无法做到完全专注于一件事,而且仅专注于一件事。即使被关在牢房里,除了四面单调的墙壁之外看不到任何东西,我们的思绪也会游移不定:脑海中会闪现出各种想法,也会在声音和气味的诱导下联想到一些画面。我们在不断处理输入的多种信息。我们“看到”的一切都是由不断变化的视觉拼贴——由相关与不相关的想法、意识和无意识组成——构成的。我们脑子里正在发生混战,这就是巴斯奎特的《公证人》中所揭示的本质。

艺术家让-米歇尔·巴斯奎特从一个沸腾的大熔炉中脱颖而出,那里有放荡不羁的人、寻求关注的花花公子、反主流文化的创意人士,以及各种怪人和瘾君子。他总是如饥似渴地画画,可能是为了应对艰难的家庭生活——他的海地人父亲(杰拉尔德)和波多黎各人母亲(玛蒂尔德)会吵架,分手,和好,然后再吵,循环往复。从表面上看,他来自一个富裕的中产家庭,当会计的爸爸可以买得起一辆时髦的欧洲汽车,成为当地网球俱乐部的会员,在布鲁克林拥有一栋褐砂石住宅,以及将小儿子送到私立学校上学。然而这段婚姻正在解体,巴斯奎特在学校遇到了麻烦,而且他曾说,有时父母两人都会打他。
他曾数次离家出走,直到17岁时才彻底离开家。他被纽约破旧的市中心所吸引,就像冲浪者垂涎浪花一样。他无法抗拒70年代末下东区的活力和直接。那里残破不堪,有如废墟。建筑物要么被木板封住,要么快要倒塌,要么两者兼有。罪犯猖獗,毒品泛滥,妓女和皮条客在每个街角出没。对于上东区和西区的权贵与富人来说,市中心就是人间地狱。而对巴斯奎特而言,那是人间天堂。
他靠自己的智慧谋生。他和酒鬼们一起喝酒,在华盛顿广场公园吸食迷幻药,迫不得已的时候向人乞讨,在情人和朋友的地板上倒头就睡,露宿街头,彻夜不眠,在破败夜总会的阴暗角落里寻找零钱。基本上,为了留在跨文化、跨学科、跨媒介的艺术“震中”——70年代末的纽约市中心,他不惜一切代价。他属于那里,与小混混、诗人、嘻哈音乐制作人和地铁里的喷漆涂鸦者为伍。这里的DIY文化由才华和思想驱动,而不是金钱和财阀。
巴斯奎特自制了成批的明信片,在附近出售。有一天,他在一家餐馆看到了安迪·沃霍尔,然后十分大胆地走了过去,当场就把三张明信片卖给了这位波普艺术家。巴斯奎特想成为沃霍尔。他想成为沃霍尔那样的名人,像沃霍尔那样备受推崇,成为沃霍尔那样的头号人物。他那时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但他不知道的是,他的偶像安迪·沃霍尔不仅会与他合作,还会成为他的挚友和领路人。他也不知道,自己的美国梦会突然成真,只是从美梦变成了噩梦。

巴斯奎特小的时候,热爱艺术的母亲会定期带他去布鲁克林和曼哈顿附近的博物馆与画廊。这个对知识充满好奇的孩子不禁注意到,展出的作品里没有多少出自黑人艺术家。事实上,黑人艺术家的代表性被低估,甚至被完全消除。与他肤色相同的人的绘画和雕塑作品如此之少,以至于他第一次接触到与非洲文化有关的艺术,是在现实中看到毕加索史诗般的反战绘画《格尔尼卡》(Guernica)。他对这幅画一见钟情。他阅读了大量有关此画风格来源的资料,他现在可以清楚地看出,这幅画在很大程度上受到西班牙人痴迷非洲传统艺术的影响。巴斯奎特想要收回毕加索所借用的东西:椭圆形的眼睛、简化的形式和二维的人像。
巴斯奎特所记录的放荡不羁的艺术圈子包含多个种族,自由且包容。而纽约的其他人却不是这样。他每天都在经历种族歧视,从警察的骚扰到出租车经常性的拒载。他会因采访者提出的荒谬、无礼的问题感到愤怒和沮丧——这些问题是不会向一个白人艺术家提出的。例如,他是否会将自己的作品称为“原始”,或者他是否必须被关在地下室里才能作画。又或者,像一则旧电视采访问的那样,他是否认为自己是“原始的表现主义画家”。巴斯奎特觉得这个问题太傻、太侮辱人,于是向记者寻求解释。“你是说,像猩猩一样?”巴斯奎特困惑不解地问道,“一个灵长类动物?”采访者结结巴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而受访者则坐在那里耐心地等待解释。
大约在这个时候,他创作了《公证人》,成了城里的话题人物。一位高端艺术品经销商认可他,利用部分画廊空间为他举办了一场个人展览。那场展览让他大放异彩,作品全部售空。“艺术家”让-米歇尔·巴斯奎特在短短几个月内,从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变成了百万富翁。人人都想从他和他的艺术中分一杯羹。起初他很兴奋,随后变成了苦恼。他发现他“欠”了收藏家们很多画,因为他们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提前签约购买了他尚未完成的作品。巴斯奎特对保持水准感到有压力。他担心自己的作品会变差,担心自己会匆忙画出蹩脚的作品。沉溺于毒品并没有缓解他的焦虑,而是愈演愈烈。有传言说麦当娜停止与他约会,就是因为这个。

让-米歇尔·巴斯奎特不是一个喜欢谈论自己作品的艺术家。塔姆拉·戴维斯(Tamra Davis)制作的巴斯奎特纪录片《发光的孩子》(Radiant Child)中,收入了他的一句话:“这就像是问迈尔斯·戴维斯(Miles Davis),你的小号吹得怎么样?”不过,他确实为《公证人》提供了一些线索,这幅画充满了意义含糊的引用,包括古典时期、迪士尼卡通动画、种族歧视、达·芬奇的解剖学研究、奴隶贸易、马克思主义理论、《圣经》、现代艺术、行星学、化学、涂鸦、非洲部落的符号、嘻哈音乐和埃及象形文字。
这幅画始于左上角的PLUTO(冥王星),巴斯奎特基于伽利略的第一幅月球草图绘制了冥王星。他在PLUTO这个词的右下方加上了符号©(这是他在“SAMO©”时期反复使用的符号),显然是为了防止迪士尼争夺这个名字的所有权。他把下方的PLUTO画掉,因为这个好词写得不好。画面左下角的SALT(盐)在右下角也重复出现,是指这种矿物在古罗马被用作贵重的货币。
NOTARY(公证人)一词也延续了交易的主题,该词指的是认证文件和商业合同的法律专业人士。NOTARY下面的锯齿形图案,与巴斯奎特画中常使用的王冠没什么不同,是一个破损的公证人印章——合同已阅。写在画面底部,也就是两个中心人物下方的文字,让这幅画的商业信息更加清晰,即“THIS NOTE FOR ALL DEBTS PUBLIC + PRIVATE”(本纸币适用于所有公共和私人债务)。这是印在所有美钞上的文字(完整句子是“THIS NOTE IS LEGAL TENDER…”,即“本纸币是法定货币……”)。面临着为准客户创作新作品的压力,巴斯奎特将艺术转化为金钱,像罗马人使用盐那样,把自己的画当成货币。这幅画的构图模仿了一美元钞票,尤其是左边的两栏,上下居中的救生圈状的圆圈略向右缩进;一只眼睛——巴斯奎特称之为“邪恶之眼”——正向外张望,正如一美元钞票背面金字塔顶端上的那只眼睛一样。巴斯奎特在画中加入了两个人像(而钞票中只有一个人像):第一个戴着头盔(CASCO在波多黎各西班牙语中指头盔);第二个几乎可以肯定是他的自画像,可能是受到了阿兹特克文化中的夜空之神特斯卡特利波卡(Tezcatlipoca)的面具的启发。

你凝视得越久,看到的就越多。艺术家的脑海里显然住着一群吸血虫:PARASITES(寄生虫)、FLEAS(跳蚤)和LEECHES(水蛭,编号为46和47,因为巴斯奎特说水蛭的名单太长了)。他指的是那些贪婪的艺术收藏家吗?那些吸干他,让他在创作上DEHYDRATED(脱水)的人?那中间的字是什么意思呢?一开始它们很难辨认(巴斯奎特认为半遮半掩会让你看得更加卖力),但还是可以看出来:“ROACHESS DEHYDRATED AS A RESULT OF BORIC ACID.”(因硼酸而脱水的蟑螂)他是在庆祝自己用硼酸(一种通用的粉末杀虫剂,通过脱水杀死蟑螂)成功消灭了工作室里的虫害?还是在谈论艺术界,或毒品,抑或是回到盐的问题上?
而最右侧的一栏里,黑底白字写着“INTRODUCTION(已涂掉)TO PLUTO”(冥王星简介),其上方则写着“ACADEMIC(大部分已涂掉)STUDY OF THE MALE TORSO”(男性躯干的学术研究)。画中唯一描绘的男性躯干来自那个黑人形象。假设这是一幅自画像,那么ACADEMIC这个删去的词就有了意义,因为巴斯奎特没有接受过正式的艺术训练。但他潜心研究过达·芬奇的解剖图画,从小就对身体感兴趣。他七八岁的时候被一辆车撞倒,因此长期住院,脾脏被切除。母亲送给他一本《格雷解剖学》(Gray's Anatomy,他的乐队名字可能就出自这里),作为绘画的灵感来源。
他用SICKLES(镰刀)和MATTOCKS(锄头)这两个词暗指《圣经》与奴隶制,它们出现在画面最右侧一栏的右下方。这两个词交叉引用了巴斯奎特主演的自传式电影《81号市区》(Downtown 81,1980年拍摄,2000年上映)的开头几分钟。当他穿着他标志性的宽大外套走过曼哈顿下城时,旁白介绍了他所扮演的角色,基本上就是他本人:
让(旁白):臣仆岂不都是王吗?长者尊者,无刀无枪,散于四方。打磨镰刀、锄头、耙子、斧头。大地空虚混沌,没有成形。黑暗笼罩着深渊,上帝的灵运行在水面上,于是有了光。一切所造都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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