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泳姿很漂亮,游泳帽包住了她的头发,她独自一人在训练,没有表现出虚荣心,游得那么好的人也就不需要虚荣心了。显然她已经完全忘记了赖纳的存在,尽管他的存在对她应该是不断的威胁,同时也是挑战,目的不是为了在运动中发挥出她最好的才能,而是在私生活中经营他俩的关系,以期得到改善。她的身体跃出水面,又跃入冷冷的、绿色的水中,形成一条弧线,人们称它为潮湿的要素。如果有什么东西绷紧,人们就会说,它绷得像一张弓,但是索菲绷紧她的身体只像索菲,没有弓箭可以办到。像一个打开的、闪亮的别针,从塑料皮中穿出,没有留下任何扎破的痕迹。
我刚才看到那些空间宽敞的地方,这里狭小的地方相比之下就显得更小了。它们实际上也很小,汉斯生气地说,用脚气愤地踢着居民楼里的房子,它对它的狭小也无能无为,但是它很有人性,人们生活所需的东西它都具备。东西不多,因为每个人在不得已的情况下用很少的东西就可以支撑下去。
索菲又把那一块布盖在它应当盖着的地方,推开了这个怪人的手,它刚才表现得太贪婪,他不会得到他想要的。她又说道,如果赖纳经济状况不同,他就不必做个艺术家,艺术是唯一的,尽管是非物质的,对人们来说还是有些价值的。这个定义被赖纳拒绝了,对他来说,什么人都他妈的无所谓。他创作艺术只为自己,如果其他人对此感兴趣的话,请吧!他把头靠在索菲的肚子上,那里很平、很温暖,没有石子在里面,要是她那些自负的朋友看见他这样一定会忌妒他,他们可没有被允许这样做。时间为男人和女人停滞了一下,美好的一瞬。时间常常把一切搞得更糟,时间让穷人衰老,富人可以稍稍停留,但并不是最终的,时间终究要迎接他们。时间毕竟是民主的,赖纳不是。他厌恶群众,因而超越他们高高在上。在索菲的怀抱里他感觉像个动物小宝宝,在妈妈的肚子那再也找不到食物,只得到艰苦的、敌视他的自然中去寻找食物,以后它也许自己还得出奶,如果没有受伤且不受伤害地活到生殖期的话。赖纳害怕未来,害怕变老。索菲终于要走了,她经常说的一句话,我们都知道。他恰当地回答她,人们看出她是如何拼命和自己对他的感情做斗争。她没有成功,她更应该把这种力量打在里面那些市民的脸上。他的手在她的腿上抚摸了很长时间,从下一直摸到大腿根,他的手也该结束了,被推开了。你可真是个无政府主义者,就想着报仇(索菲语)。不,我根本不想报仇,为什么呢,我原则上要的是无意义。萨德说,在所有人的权利被以同样的方式分配的地方,每个人都可以为遭遇的不公正报复,所以就不会有暴君产生。如果有,人们很快就会杀死他。一大堆的法律才会引起犯罪(赖纳语)。这些和那些法律对我不起作用,只对那些需要领导的人起作用。我已经是这样的领导者,我要,比如说,把你带进未来,亲爱的。我心中的仇恨给两个人也够。谁是你要将仇恨给予的第二个人?我不需要仇恨,我要它没用。我想知道,我该仇恨什么。
我爱你,索菲,我的意思是我对什么都无所谓,除了你。只有为了你我脸上的肌肉才会最痛苦地抽搐。痛苦只是前奏,我现在要热烈地亲吻你,这才是高潮。索菲,你恰巧很温柔,而我应该冷酷点,因为矛盾的双方互相吸引。我们强烈地吸引着对方,我们无法反抗这种吸引力。又起了一阵狂风,桦木林恼怒地发出嘎吱声,两棵柳树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一起呻吟。一只小鸟的夜眠被打破,盘旋着飞上天空。月亮低低地挂在天空中,像个疯子似的狂奔,其实只是云在狂奔。赖纳仔细地观察月亮,他说了些什么,一定是一幅人们从未留心过的画面,否则的话,很容易说月亮像个银色的盘子挂在天上,或者什么其他的。索菲说,爱情的极度兴奋就是得到满足的雄心(穆齐尔)。赖纳说,他只在艺术中有雄心,有强烈的雄心,在生活中却和一切决裂,这种生活因此很糟糕,他站在社会和它的准则之外。他的爱情完全与其他无关,除了爱情。他要把她的连衣裙的上部分拽下来,领口开得很大,观察索菲的胸脯,他发现自己正站在潮湿的草上,明天一定会着凉。他美国式便鞋的鞋底垫的是马粪纸皮,这种东西不耐用,容易变软,就像盖在赖纳愿望上的盖子一样不能持久,他的愿望很贪婪,一直顶着它们的盖子,饥渴便产生了。
屋子里有一群人在聚会,身穿名贵的裙子和晚礼服,在一起谈笑风生。他们都是些实干企业家,干很多事,他们的头衔就昭示了这点。他们偶然也知道找个娱乐活动。他们从事的娱乐活动就是高尔夫或者在克里奥骑马。人们几乎听不到狐步舞微弱的音色,只看到女人七彩霓裳四处飞扬。有时候她们会一闪而过,有时候她们像挖掘机一样推过来推过去,把所有的东西挪到一边,侍者举着托盘在她们面前小心翼翼,要是他们诚实又肯干的话,他们能在这个家里找到一个较为保险的位子,不会受到威胁。宾客们衣着光鲜,即使只能从远处欣赏,仍是令人愉悦的,赖纳现在就是这样。他说,他也不想进去,从外面能更好地理解社交活动的结构,能够把握大部分图像。这样的结构在文学中是没有位置的,因为它已经存在,不必再虚构,而文学创作就是为了虚构。上面,一块块色块和它们所属的脑袋从水晶玻璃底上浮现,形成一个巨大的色斑,人们只能看成这样。首饰就像浪花上的泡沫闪闪发光。赖纳从他站的地方,当然不是街上,而是花园,愣愣地望着。就是这个地方也比较不自然,因为他这个人通常待在里面,小心翼翼地避免这条街和这街上的活动。不是暴徒,而是索菲少女房雅致的家具。我说少女,我的意思是因为你还不是女人,索菲,当你终于是个女人的时候,它会令人难以置信地扩大,当然是通过我的手。也许会是爆炸,但不是玷污,这种情况可惜常常在普通老百姓身上发生,如果男人是个白痴,女人又不够漂亮。
风吹着,各种树在黑夜的天空摇曳、颤抖。看上去好像有只看不见的铁手在摇晃它们。一位花匠创作了这幅表面上无序的画面,骨子里却是有序的,他刻意将树这么摆放。它们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就好像有人抓住它们的领子,其实并没有人对它们做过什么,只有风。它们在索菲的花园里被彻底地保护起来,以防外来侵害。印象是随意的,具有高度艺术性。赖纳也想给人这么一种印象。他正蹲在一棵无意选中的树根旁糟蹋着德语,德语老师是这么说的,但是他的作文却独树一帜,有力地抨击传统。除了他妹妹,只有索菲理解他。他粗暴地朝着蓝云杉打了好几下,因为有一个词他想不起来了,它就不出现,还是不出现,他朝无辜的云杉树打到第五次时,那个词突然想出来了。原来是“死神”,阴森的气氛弥漫在他四周。他必须一直想着死神,脸上出现相应的表情。法文中它是个女人,在科克托那出现。德文中它是个男人,在他那出现。一首诗就要产生了,这个过程非常痛苦,常常没有结局,因为诗人会绝望地半途而废。他很少有耐心,一首诗的诞生和痛苦折磨联系在一起,需要时间,这位艺术家通常是没有的,他必须要做的事情比写诗多得多,他得一直向前冲。
索菲没有像风一样狂奔,她像穿着冰刀在镜子一样的冰面上滑行。她脚下的地是她自己的地产,她不需要特别的理由在上面运动。地上铺着英国草坪,间或是洒水装置和杂草。从虚无中出现了一个白色幽灵般的影子,原来就是索菲。千万不要那么快又回到虚无中去,赖纳期盼着,他需要她为他带来灵感。他逗留在死神将水手帽盖住池塘里死去的孩子的脸的地方,让人想起特拉克尔,但只是模模糊糊。他企图用残忍掩盖他对她的软弱,要求她坐到她自己的草坪上。这就是她本来要对他说的,邀请者通常是拥有者。但她还是坐下了。
汉斯说,他不认为这是爱情,爱情还没有来到,爱情长得更像索菲,就是她。他已经在楼梯间消失了很久,安娜一直还像个母牛盯着快车似的,朝他望去,她知道,爱情长得像他,绝对不丑,但肯定不舒服。因为他不知道,他在她身上得到了什么,他不知道她是他可以得到的最好的,实际上已经过于好了。可惜他还在寻求远处的幸福,实际上幸福就在身边,就像生活中好事就在旁边。但他还是要眺望远方,不舒服的是她,不是他。
住在书堆里的黑猫(书摘/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