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多尔·巴夫洛维奇生平有许多次甚至发生过可能挨打,而且会被痛打一顿的危险,总是由格里戈里加以解救,虽然事后每次总要挨这位老仆人的一番训诫。然而,仅仅挨打还不至于使费多尔·巴夫洛维奇感到害怕;另外还常发生一些更为严重的,甚至十分微妙和复杂的情况,到那时候,大概连费多尔·巴夫洛维奇自己也说不清对于忠实、亲近的人有多么异乎寻常的需要,这种需要是他有时会突然一下子无法理解地自行感觉到的,这是一种近乎病态的情况:费多尔·巴夫洛维奇是一个十分淫荡而且在情欲方面时常残忍得像恶魔般的人,但是有时会忽然在酒醉的时候自行感到精神上的恐怖和道德上的震动,对他的心灵几乎会产生一种甚至可以说是生理上的影响。他有时会说:“我的心在这时候就好像是哆嗦着提到了喉咙里似的。”在这种时候,他希望在自己的附近,在离自己不远,倒不一定在一所房子里,但至少在厢房里,有一个忠实、坚定的,和他迥然不同、毫不荒唐的人,这个人虽然看见了他所做的一切恶行丑事,知道他的一切秘密,却还是由于忠心而容忍这一切,并不反对,主要是不加责备,不说那些关于今生或死后的威吓的话,而且在需要的时候还要保护他,保护他免受某个不相识的、可怕而危险的人的威胁。重要的是身边必须要有另外一个人,一个相处多年的、友善的人,以便在痛苦的时候可以招他前来,只为了可以看看他的脸,或者搭讪几句话,甚至完全不相干的话,如果这个人不表示什么意见,并不生气,他的心就会好像轻松些;如果这个人生气,那么就更加愁闷些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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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说完了这些蠢话以后,他自己也感到说得未免太离奇,于是忽然又想立刻对听者,尤其是对自己证明,他说的并不是胡言。虽然他深知继续说下去的每句话语,将更加多多地,而且离奇地,把同样的胡言,加到已经说过的胡言上去——但是他已经不能控制自己,像从山上滚了下去一般。
“真可耻!”彼得·阿历山德罗维奇叫道。
“对不起,”院长忽然说,“古话说得好:‘有人对我大说坏话,甚至说些极难听的话。但我听了以后自语道:这是耶稣的惩戒,是他遣来医治我虚妄自大的灵魂的。’因此,我们万分地感谢您,尊贵的客人。”
说着,他朝费多尔·巴夫洛维奇深深地鞠了一躬。
“得了,得了!假道学,老一套!老调调,老手法!老一套的虚情假意,千篇一律的点头哈腰!我们知道这一类的点头哈腰!‘唇上接吻,心中利剑’,像席勒的剧本《强盗》里说的那样。神父们,我不爱虚伪,只求真理!然而,真理不在白鱼里面,这一点我公开说过!修士们,你们为什么吃斋?你们为什么希望靠这个取得天上的赏赐?这样可以取得赏赐,我也要吃斋的!不,修士们,你应该立身行善,做有益社会的事情,不要关在修道院里吃现成饭,不要期待天上的赏赐——这要困难得多。院长,我也会有条有理地说的。你们这里预备了什么东西?”他走到桌旁说,“老牌陈葡萄酒,叶利谢耶夫兄弟公司的散装蜜酒。啊,神父们!这可不像白鱼。神父们真摆出了一些好酒,哈,哈,哈!可这都是谁供给的?是俄罗斯的农民和工人,是他们用自己长满老茧的双手,硬是从家庭和国库收入中抠出几文小钱,送到这里来的!神父们,你们在吮吸人民的血!”“您说这种话实在太不成体统了。”约西夫神父说。佩西神父始终保持着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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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倒想对诸位讲另外一段关于伊凡·费多罗维奇自己的十分有趣而又别致的故事。大约在五天以前,他在这里的一次有一大半女士在场的聚会上跟人辩论时,郑重声明,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能使人们爱自己的同类;所谓‘人爱人类’的那种自然法则是根本不存在的,世界上到现在为止,如果有过爱,并且现在还有,那也并不是由于自然的法则,而唯一的原因是因为人们相信自己的不死。伊凡·费多罗维奇还特别加以补充,说整个的自然法则也仅仅在于此,所以人们对自己不死的信仰一被打破,就不仅是爱情,连使世界生命继续下去的一切活力都将立即灭绝。不但如此,那时也将没有所谓的不道德,一切都是可以做的,甚至吃人肉的事情也一样。这还不算,他最后还下结论说,对于每个像我们现在这样既不信上帝、也不信自身的不死的人,道德的自然法则应该立刻变到和以前的宗教法则完全相反的方向去,而利己主义,即使到了作恶的地步,也不但应该容许人去实行,而且还应该认为这在他的地位上是必要的、最合理的、几乎是最高尚的一种出路。诸位,根据这种奇谈怪论,你们就可以推想我们这位亲爱的怪人和奇论家伊凡·费多罗维奇所宣扬和打算宣扬的其他一切论调了。”
“对不起,”德米特里·费多罗维奇忽然大声说,“如果我没有听错的话:‘恶行不但应该被容许,而且还被认为对于一切无神派来说是最必要、最聪明的出路!’是不是这样?”
“正是这样。”佩西神父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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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教会本身,早就在力求从教会这种低级形态,转变到国家这种高级形态中去,以便最后完全消失在国家里面。至少在信路德教的各国是这样。至于在罗马,宣告以国家取代教会已经有一千年了。因此罪人已经不认为他是教会的一分子,而被摒弃以后,就陷入绝望的状态。即使回到社会里,也总是怀着极大的仇恨,好像自绝于社会一样。这样一来,最后会弄到什么样的结果,你们自己可以想象得到。在许多情况下,好像我国也是这样的;但问题在于,除了已设立的法庭以外,我们这里还有教会存在,它永远也不和罪人断绝联系,始终还把他当作可爱的、仍然值得珍惜的儿子来看待,不但如此,我们还保存着教会的法庭,哪怕只是在思想中保存着——这法庭现在虽不活跃,但它仍旧为未来而存在——哪怕是存在于理想中,而且也一定为罪人自身、为他的心灵本能所承认。刚才在这里所说的话也是对的,如果真的成立教会的法庭,拥有全部力量,也就是说,整个社会都成了教会,那么不但教会的法庭将以目前绝不可能达到的影响力量,促使罪人改过自新,甚至将犯罪减少到难以相信的程度。毫无疑问,教会对于未来的罪人和未来的犯罪的看法,在许多情况下也会和现在迥然不同,而且一定能让被摒弃的人重新回来,对心怀恶念的人及早警告,使堕落的人得到新生。不错(长老冷笑了一下),现在连基督教的社会本身还没有建立好,仅仅靠着七位使徒存在;但是既然这样的使徒尚未绝迹,所以它还是可以毫不动摇地指望着从目前几乎还属于异端性质的社会团体,完全转变为全世界单一的、统治一切的教会。这是会来的,会来的,哪怕是到了世纪末,因为这是注定要实现的!用不着为时间和期限所着急,因为时间和期限的秘密存在于上帝的智慧里,存在于他的预见里,存在于他的爱里。依照人们的计算,也许还很辽远,然而依照上帝的预定,也许已到了出现的前夜,就在门旁。最后这是会来的,这是会来的。”
“会来的!会来的!”佩西神父虔诚而庄严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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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使现在没有基督教会,那么罪人作恶就将没有任何阻挡,甚至事后没有对他的惩罚。这里说的是真正的惩罚,不是像他们现在所说的那种机械的、在大多数情况下只能使心灵更加痛苦的惩罚,而是真正的惩罚,唯一实在的、令人生畏、使人安分、教人发现良心的惩罚。”
“请问,怎么会这样的呢?”米乌索夫十分好奇地问道。
“那是因为,”长老开始说,“现在所判的一切流放和苦役以及从前还要加上的鞭笞等等,都并不能改造任何人,而且主要的是几乎也不能使任何罪犯产生畏惧,犯罪的数目不但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多。您应该承认这一点。结果,社会并没有因此而得到保障,因为有害分子虽然已经被机械地割除,而且流放到远方,不在眼前了,但是,接着马上会出现另一个罪犯,将他的位置补充上,也许两个。如果有什么东西,即使在我们这个时代也能起到保障社会的作用,甚至能使罪犯本身得到改造,重新做人,那就唯有反映在人的良心中的基督的法则。只有认识到自己作为基督的社会(也就是教会)的儿子所犯的罪孽,他才能对社会,也就是对教会承认自己有罪。因此,现代的罪犯只有在教会面前,而不是在国家面前,才可能承认自己有罪。如果法庭属于社会,亦即教会,那时候它就会知道应该把什么人从开除中挽救过来,重新容纳。但现在的教会并没有任何有效的法庭,只能做道义的制裁,而且自行放弃对罪犯的积极惩罚。教会不是把罪犯开除出去,而只是永远对他进行慈父般的监督。不但如此,它甚至努力同罪人保持一切基督教会的联系:允许他参加教会的礼拜,领圣餐,给他赐物,对待他像俘虏,而不像犯人。假使基督的社会,也就是教会,也排斥他,像民事法律排斥他、抛弃他一样,那么,上帝呀,罪人将何以自处呢?假使教会也跟在国家的惩罚后面,立刻并且每次都用开除的办法惩罚他,那么会有什么结果呢?再也没有比这更令人绝望的了,至少对俄国的罪人会是这样,因为俄国的罪人还有信仰。但是谁知道呢?那时候也许会发生可怕的事情——也许在罪犯那绝望的心中会丧失信仰。那时候该怎么办呢?但是,教会好比慈爱的母亲,自行放弃积极的惩罚,因为即使它不加以惩罚,罪人也已被国家的法庭惩罚得够厉害了,应该有人来怜惜他一下。所以要放弃积极的惩罚,主要是因为教会的法庭是唯一拥有真理的法庭,因此绝不能和任何别的法庭从实质上和道德上相互配合,甚至不能有临时折中的办法。这里无从妥协。据说,外国的罪人很少忏悔,因为各种学说都竭力使他们相信,他的罪并不是罪,而是对不公平地压迫力量的一种反抗。社会依仗那种机械地压服对手的力量使他和自己完全割断关系,并且——至少他们欧洲人自己是这样讲的——在实行这种摒弃的时候,还对他怀着仇恨,以及对于他这个弟兄的未来命运,抱着完全冷漠和淡忘的态度。因此,在这种事情的进行过程中,丝毫也没有教会方面所给予的怜悯,因为那里在大多数情况下已经根本没有什么教会,而只剩下教会人员和教会的庄严的大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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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爱人类,但是自己觉得奇怪的是,我对全人类爱得越深,对单独的人,也就是说对一个个个别的人就爱得越少。他说,我在幻想中屡次产生为人类服务的热望,也许真的会为了人类走上十字架,如果忽然有这个需要的话,然而事实证明,我不能同任何一个人在一间屋里住上两天。他刚刚和我接近一点,他的个性就立即妨碍我的自爱,束缚我的自由。我会在一昼夜之间甚至恨起最好的人来:恨这个人,为了他吃饭太慢,恨那个人,为了他伤风,不断地擤鼻涕。他说,只要人们稍微碰我一下,我就会成为他们的仇敌。然而事情常常是我对于个别的人恨得越深,那么我的对于整个人类的爱就越显得热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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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日一文986 2025-03-31」​手拉着手(《惶然录》)by 佩索阿

[全文:shimo.im/docs/5rk9KXvxObULjx3x ]

↓节选

生命像什么人绕起来的一个线团。里面的一些感知,可以拆解开来,拉出足够的长度,或者也可以好好卷起来。但是,就像这个线团,问题是没人耐烦地把它绕成一个球,它已经乱七八糟成了一团死结。

“还有从远地方来的!”他指着另一个女人说。那个女人还相当年轻,却又干又瘦,并非由于日晒,却满脸黧黑。她跪在那里,眼睛直勾勾地望着长老。她的眼光里似乎有一种狂乱的神色。
“远地方来的,老爷子,远地方来的,离这里有三百俄里远。远地方来的,神父,是远地方来的。”女人拉长声音说,平稳地左右摇晃着脑袋,用一只手托着腮帮子。她好像在哭诉。老百姓中间有一种沉默无言、逆来顺受的忧愁,它深藏内心,毫不显露。但也有的是破裂了的忧愁,这种忧愁一旦发作,流出泪来以后,便转入了哭诉。女人们尤其是这样。它并不比沉默的忧愁轻松。哭诉所能给人的慰藉,只能是更痛苦地撕裂心胸。这类的忧愁甚至不希望得到慰藉,而且恰恰是以无法慰藉之感来作为自己的养料。哭诉只是不断地刺激创伤的一种需要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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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要的是不要骗自己。骗自己和相信自己谎话的人,就会落到无论对自己还是对周围都分辨不出真理来的地步,那样就会引起对自己和对他人的不尊敬。人既然不能尊敬任何人,就没有了爱,既然没有爱,就会让自己消磨时光,放纵淫欲和耽于低俗的享乐,以致在不断的恶行中完全落到兽性的地步,而这全是由于对别人和对自己不断说谎的缘故。对自己说谎的人会比别人更容易觉受到侮辱,因为他觉得受侮辱是很有趣的,对不对?他也知道并没有人使他受侮辱,是他自认为受了侮辱,为了面子就说谎,夸大其词,装腔作势,斤斤计较,小题大做,拿一粒豌豆当成山——这他自己全知道,却还是自己首先气恼,感到这样很愉快,甚至感到很大的快乐,于是就到了真正怨恨的地步……请您起来,坐下,请求您,要知道这也是虚伪的姿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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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通人和最高贵的人全都到我们修道院的长老那里,对他们膜拜,向他们忏悔自身的疑虑,自身的罪孽,自身的痛苦,央求他们给予忠告和训示。反对长老制的人们看到这种情况,除了别种攻击外,还叫嚷说,这样一来,等于独断而轻率地把忏悔的圣礼给贬低了,其实修士或俗人对长老不断地忏悔自己的灵魂,本来就完全不是把它当作圣礼来看待的。然而,尽管如此,长老制仍旧维持了下来,而且渐渐地在俄国的修道院里奠定了基础。固然也许不错,这种为了使人类精神上从受奴役转变到自由和心灵完美的,已经试用过一千年的利器,可能会变成一把也能伤害自身的双刃利剑,也许会把有的人不是引向驯顺和完全的克己,而是相反地引向魔鬼般的骄傲,那就是说引向了锁链,而不是引向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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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象千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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