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 H. 〔诗选〕

随着第一道曙光,我起身照镜,
我愉快地开始,因为在夜间
我脸上所纺起的时光之线
已织成美丽的面纱,如同新娘的花边。
透过面纱,我有笑声一般的魅力,
像姑娘在大海苍白的夜间有着丁当作响的欢畅;
我心中的温暖,如同海洋,沿着迟来的爱情之路
曙光撒下无数片片闪耀的罂粟花瓣。
所有这些闪闪发光的海鸟烦躁地飞旋
在我的下方,抱怨夜间亲吻的温暖
从未流过它们的血液,促使它们在清晨
恣情地追逐撒入水中的红色罂粟花瓣。

——《迟来的爱情》

@reading

我爱你,腐坏者,
美味的腐败。
我喜爱把你从皮里吮吸出来,
这般的褐色,如此的柔嫩、温和,
如意大利人所说:病态的细腻。
多么稀奇、强大,值得追怀的滋味
在你堕入腐烂的阶段中流溢出来,
如溪水一般流溢。

——《枇杷与山梨》

离别时分的一记亲吻,一阵痉挛,破裂时分的
一股兴奋,
然后独自行走在潮湿的道路,直至下一个拐弯。
那儿,一名新的伴侣,一次新的离别,一次新的
一分为二,
一种新的对离群索居的渴望,
对寂然孤独的新的心醉神迷,处在那衰微的寒叶之间。
沿着奇异的地狱之路行走,越发孤寂,
心中的力量逐一地离去,
然而灵魂在继续,赤着足,更生动地具体表现出来,
像火焰般被吹得越来越白
在更深更深的黑暗之中,
分离而更加优美,更加精炼。
所以,在枇杷与山梨的奇特的蒸馏中
炼出了地狱的精髓。
剧烈的离别的气味。
一路平安!

她们有着她们心中从未有过的那么多的赤裸,
她们还不愿让我们将此遗忘。
现在,那秘密
通过湿润的、鲜红的嘴唇得了证实,
这嘴唇嘲笑了上帝的义愤。
“那又怎样,老天爷?!”女人们嚷道。
“我们守密已守了足够的时间,
我们是成熟的无花果。
让我们绽开来证实秘密。”
她们忘了,成熟的无花果是留不住的。
成熟的无花果留不住。
北方的纯白的无花果,南方的里红外黑的无花果,
成熟的无花果留不住,任何地方也留不住。
那该怎么办,当全世界的妇女都突然绽开,自作主张?
绽开的无花果留不住吗?

——《无花果》

树木像人类一样,在长久的世纪中遭难。
它们流浪、放逐,长期生活在流亡之中
像拔出的永远无法入鞘的剑,砍劈,变黑,
异国的异树:然而是
鲜花的心脏,
鲜花的不可熄灭的心脏!

——《杏花》

哦,给我一棵鲜花盛开的生命之树,
给我一个绽放出无畏的壮丽鲜花的十字架!

啊,躯体甜蜜的美人儿,
你从铁中跨出,
你的心是如此鲜红。
柔嫩温顺,柔嫩温顺的生命,
始终比钢铁更坚强无畏,
更自豪骄傲,藐视阻抗。
在远方,如同白霜,如同在青山上沉思的银白的幽灵,
白霜一般,神秘无比。
在花园里放射出来,
带着曙光般柔和的犹如浪花的躯体,
环顾四周,以不可克制的、喜形于色的自信,
从刀剑中诞生。
没有诺言,
没有限制。
雪片般降世,毫无诺言地来临,
这杏树是神性的生命,
无所畏惧,在铁与土的核心
过着极乐的生活。
一簇簇粉红、银白,
在天空,在湛蓝湛蓝的天空,
没有声音,充满乐趣,光芒灿烂,躯体甜蜜,
核心是鲜红,
核心是鲜红,
在天空,在美丽的光线下,结成一簇一簇。
打开,
打开,
五倍地敞开,
六倍地敞开,
奉献,完善;
核心鲜红,伴有最后的痛苦的热忱,
外貌上的痛苦的热忱。

我感到如此光荣。
然而,又传出了声音:
“假若你不害怕,你就得把他处死!”
的确,我感到害怕,感到非常害怕,
即使如此,我更感到光荣,
因为他能从秘密大地的黑暗的门中走出,
前来寻求我的好客之情。
他喝足了,
神情恍惚地昂起头来,就像一名醉汉,
并且在空中摇动着他那像有叉的黑夜一样的舌头,
似乎在舔着嘴唇,
接着像视而不见的神,环顾空中,
慢悠悠地转动脑袋,
慢悠悠地,慢悠悠地,仿佛耽于梦幻之中,
开始拖曳长长的、绕成曲线的躯体,
又爬上了破裂的墙面。

——《蛇》

我希望他能够回来,我的蛇呀。
因为我又觉得他像一个皇帝,
像一个流放中的皇帝,废黜到了地狱,
他一定会马上重新戴上皇冠。
于是,我失去了一次与人生的君主
交往的机会。

你有如被惊扰的黑夜一般的眼睛

——《幼小的乌龟》

先驱者啊,你缓缓地独自运动。
在纷扰的阳光下,你现在的旅行显得格外生动,
坚忍克己,含有尤利西斯元素;
突然间,昂起脚尖,不计后果地匆忙前行。
沉默无声的小鸟啊,
在永久停顿的缓慢的尊严中
你把头半伸在头巾之外。
孑然一身,没有孤单的感觉,
因而具有六倍的孤单。

旅行者啊,
你的尾巴朝一旁微微卷起
如同一位穿着燕尾服的绅士。
不可征服的先驱啊,
所有的生命都在你的肩上。
十字架,十字架,
到达超越我们所知晓的深度,
比生命更为深沉;
直接穿越骨头
抵达骨髓的深处。

从伸出来的颈上,打开捏紧的脸,
发出微弱的呼喊,发出尖叫,
非常响亮,
从他粉红的、咧开的老人的嘴里,
放走灵魂,
或在圣灵降临节发出尖叫,接待神灵。

——《乌龟的呼喊》

我记得,当我还是孩子的时候,
我听到了青蛙的尖叫,当它的脚被猛然跳起的蛇抓进
嘴里;
我记得我第一次听到牛蛙在春天里突然喧嚷起来;
我记得我听见一只野鹅在湖的那边,
从夜的喉咙中发出高声叫喊;
我记得一只夜莺在黑暗中从灌木丛里撕出尖叫和咯咯声,
第一次震惊了我的心灵深处;
我记得兔子的尖叫,当我在子夜穿越树林;
我记得发情的小母牛持续不断地哞哞直叫,压抑不住自己;
我记得当我第一次听到恋爱中的猫发出怪诞的号叫,
我是多么恐惧;
我记得受到惊吓和伤害的马儿的尖叫、片状闪电,
我记得我被临产的妇女的叫声吓跑,
那声音就像猫头鹰的怪叫,
我记得我暗自听着初次的羊咩、
婴儿的初次号啕、
我妈妈的自我歌唱、
酩酊大醉的矿工放开嗓门发出第一声高喊,
以及从粗野的黑色嘴唇中
吐出的头几个外国词语。
但极端处境中的雄龟
发出的最后一声
奇异、微弱的相交的叫喊,
从遥远遥远的生命地平线的边缘
发出的微弱的叫喊,
强于我记忆中的一切声音,
弱于我记忆中的一切声音。

十字架,
首先打破我们沉默的旋转,
性,击碎了我们的完整、我们单独的神圣
以及我们深深的沉默,
从我们身上撕出一声叫喊。
性,把我们劈成声音,迫使我们透过深处
呼唤,呼唤,为整体的完善而呼唤,
歌唱、呼唤,再次歌唱,得到了回答,找到了所寻。
撕碎,为了再次变得完整,经过对于失落之物的
长久的找寻,
乌龟身上的叫喊仿佛来自基督的身上,地狱判官的
放任的叫喊,
整体的东西被撕成碎片,
分散的部分通过宇宙又找到了整体。

他举止文雅,脸庞黝黑。
这是一只美洲豹,
一只特长的苗条的猫。
死的。
这是他今天早晨捕到的,他傻笑着说。
他提起她的脸,
她明亮的圆脸蛋,像霜一般明亮。
她时髦的圆脑袋上,耷拉着两只死耳朵;
她脸上灿烂的霜中,有着条条斑纹,
还有清晰美丽的乌黑的光线,
乌黑、锐利、美妙的光线,在她灿烂如霜的脸上。
一双美丽迷人的死眼睛。
多么美丽啊!
他们朝出口走去;
我们走进洛博的幽暗之中。
在一片树木的上方,我发现了她的巢穴,
在屹然耸立的橘红色壮丽的岩石之间,有个小小的岩洞。
有遗骸,有树枝,有险坡。
可是,美洲豹再也无法跳上那条道路,
带着她长驱直入的黄色闪光!
她带有条纹、灿烂如霜的脑袋再也不会探出
橘红色岩石之洞的阴影,朝外观望,
在洛博幽暗的峡谷之口的一片树木的上方!
取而代之的是我朝外观望。
观望荒漠的幽暗,像永远不成真实的梦幻一般;
观望克里斯托群山的雪景,皮科里斯山的冰柱,
在雪山悬崖的另一面,葱翠的树木站在雪中纹丝不动,
如同圣诞玩具。
我想,在这个空荡荡的世界,有个房间归我和美洲豹享用。
我想,在另一边的世界,我们会轻松地省略掉
成千上万的人们;
而且从不想念他们。
然而,缺少一张洁白如霜的脸庞,那只苗条的黄色美洲豹
的脸庞,世上该增添一个多么大的豁口!

——《美洲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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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象千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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