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注

D. H. 〔诗选〕

随着第一道曙光,我起身照镜,
我愉快地开始,因为在夜间
我脸上所纺起的时光之线
已织成美丽的面纱,如同新娘的花边。
透过面纱,我有笑声一般的魅力,
像姑娘在大海苍白的夜间有着丁当作响的欢畅;
我心中的温暖,如同海洋,沿着迟来的爱情之路
曙光撒下无数片片闪耀的罂粟花瓣。
所有这些闪闪发光的海鸟烦躁地飞旋
在我的下方,抱怨夜间亲吻的温暖
从未流过它们的血液,促使它们在清晨
恣情地追逐撒入水中的红色罂粟花瓣。

——《迟来的爱情》

@reading

在路上

我独自一人走上道路;
寒冷的光芒流出西面的窗户,
流向我双足从未踏过的地方;
但愿我知道这苍白的道路通往何处。
遮上了阴暗夜幕的西面天窗
很快就会完全关闭。
可我与道路不会分离,
不管这沉默的道路通向哪里。
轻风在我身边追逐,在麦田之上,
苍白的阴影逃离我们如同躲避灾难,
别人觉得这道路极为凄凉,
没人会光顾这条长路通往的地方。
在空中,低矮、疲倦的月亮走了出来,
夜晚的风透过橡树困乏地吹拂,
昏昏欲睡的苍白花朵摇曳不定,
当风儿询问黑暗的道路通往何处。
那边山坡上一颗星星苏醒过来,
下方,一排排的矿灯闪闪发光,
那是我的家,灯光在远处闪烁,
但现在这黑暗的道路通往相反的方向。
我厌倦了愚笨、扫兴的旅程,
道路永远蜿蜒向前,谁能查明
下一个黑暗的山丘后有些什么?
这条死亡的道路毫无目标地延伸。
当清晨来临,我为自己寻来恋人,
我会躺进她的怀抱,那个地方
野蔷薇在阳光中显现出绯红。
我干吗挂虑这条古老道路的去向?

迟来的爱情

我不知道爱情已居于我的身上:
他像海鸥一样来临,以扬起的双翼掠过悠悠
呼吸的大海,
几乎没有惊动摇曳的落日余晖,
但不知不觉已融进玫瑰的色彩。
它轻柔地降临,我丝毫没有觉察,
红光消隐,它深入黑暗;我睡着,仍然不知
爱情来到这里,
直到一个梦在夜间颤抖地经过我的肉体,
于是我醒来,不知道是谁以如此的恐惧和喜悦
将我触击。
随着第一道曙光,我起身照镜,
我愉快地开始,因为在夜间
我脸上所纺起的时光之线
已织成美丽的面纱,如同新娘的花边。
透过面纱,我有笑声一般的魅力,
像姑娘在大海苍白的夜间有着丁当作响的欢畅;
我心中的温暖,如同海洋,沿着迟来的爱情之路
曙光撒下无数片片闪耀的罂粟花瓣。
所有这些闪闪发光的海鸟烦躁地飞旋
在我的下方,抱怨夜间亲吻的温暖
从未流过它们的血液,促使它们在清晨
恣情地追逐撒入水中的红色罂粟花瓣。

判定

她甜蜜逗人,嗓音柔和,
当她为我调整
抑扬顿挫的歌喉,
喜色燃烧在她的眼睛。
她温暖的朱唇
像含苞待放的鲜花,
当她把一记疾速的亲吻
印上我的面颊。
她活泼的缕缕鬈发
为我形成一道道波纹,
哎呀!是她在我心
激起旋涡翻滚。

爱的交战

不要搂我,西格蒙德。
西格蒙德,你心脏的强烈跳动伤害着我,
西格蒙德,你的双臂和心脏使我窒息,
你在把我碾碎,放开我吧,放开我!
(哦,西格蒙德,西格蒙德,你到底怎样啦?)
不,不要碰我,把我留在灰色的海边草地
(西格蒙德,只有今天清晨你光彩照人,
你曾是我的全部清晨,全部海洋和晨空,
鸟的啭鸣,海的拍岸全是你——
西格蒙德——可现在你在哪里?
哦,是你充实我的心灵,
我在你身上呼吸我的美梦,我把嘴按在你的嘴上
从你身上呼吸我画面朦胧的梦境
以及我灵魂的意愿,并使你成为真实——
但你是我的全部……
现在我的梦幻之雾已从你身上干涸,
从你身上蒸发如同玻璃上的蒸汽,
对我你成了陌生人。
——现在,随着他心脏对我灵魂的敲击,
我急速醒来,跑进我的灵魂之屋,发现一片空荡。
我的梦的呼吸已从镜中消弱
在他所站之处我看见我的幽灵站立
屋内空空荡荡,我孑然一身。
我孤寂一人,我再也没有西格蒙德,
天空没有了意义,意义已从清晨消失,
一去不返——我孤寂一人,孤寂一人。)
可怜的西格蒙德,从你的嗓音中取走呜咽,
你发出可怕、残酷的伤害之声,我的亲人。
好啦,我无法忍受你喉中的呜咽,
亲爱的西格蒙德,吻我吧,快吻我。
(哦,他以自己的心
他以自己的心伤害着我,他离我眼睛这么近的喉咙
使我恐惧,使我害怕。他根本不是我的西格蒙德,
他的外衣他的手臂他的激烈跳动的心,全部陌生,
他的忙于呜咽的嗓子陌生无比,
他的弄湿了我面颊的泪水更是陌生得出奇……
我不敢看他的眼睛。
哦,我的另一个西格蒙德
已经死了,你残酷地离开了我——西格蒙德)
亲爱的,
你为什么让我走,把脸藏在土里?!
西格蒙德,你在干什么,把脸躺在草地,
僵硬无声地躺着,把脸贴在海边的草地?
西格蒙德,西格蒙德,站起来看看我——
听着,西格蒙德,再从草地上昂起你的头来。
(天啊,我真该将他拒绝!)

分离

我知道你怎样寻觅我,
你触过的书籍偎在我的身边,
你前几日带给我的正在枯萎的花朵
用苦涩的芬芳诉说你梦中的酣甜。
我还没有到达,你就辞别而去,
必将永远分离,没有相见时分,
可我一旦看见你留下的形迹,
破碎的心就重新回荡你悠悠的足音。

新升的月亮

我看见在沙丘的后面
天空已被点燃
但是,当我穿过沙丘
看到对面的月亮
我感到愕然。
因为金色的月亮正与黑暗
面对面进行密谈
沙滩边的小小的海洋
轻轻地拍岸
不敢妨碍
可我,突然
闯进月亮和夜晚的
秘密小天地:
原来他俩正在相爱,她
仰望着夜晚,他
甜蜜地亲吻着她,
于是世界容光焕发。

亲吻

一朵红花落向它朦胧的倒影
——嘘,别发出一丝声音。
一朵红花落向它红色的倒影,
倒影向上浮动,充满深情,
两者融合成甜蜜的整体,
——再也听不见一丝声音。
寂静的河面上有东西飘过
——知更鸟在评说什么?
银白缓慢地从河边飘过
远方,柳树在金光中战栗,
更远的地方,在暮色的下面,
漂走的红花在悄然聚集。

【押韵诗】

这部分诗作包括劳伦斯早期四部诗集《爱情诗及其他》(1913)、《爱神》(1916)、《新诗》(1918)和《海湾》(1919)。1928年,劳伦斯将以上四部诗集收入《劳伦斯诗集》时,作了些修改,统称为《押韵诗》。

混乱的梦幻

是不是月亮
在窗口又大又红?
无人在床边?
无人在屋中?
听吧,她的脚步声
急促地响在楼梯!
或许是窗中翅膀的拍击?
不久之前
她温暖地吻我嘴唇;
南方的那同一个月亮
发射出红光温暖宜人;
遥远深邃的月亮
暗示这两记亲吻。
现在这月亮
躲入云层,由于误解。
我的亲吻慢慢悠悠
返回我的鲜血,
很快,淹没于洪水。
我们已经误会!

闪电

我感觉到在我胸口,在我心脏跳动之处,
她的心脏迈起了蹒跚的步履,
我欢笑地感觉到它上下跳动,
奇怪,在我清除了血液的耳朵里,
有我不断重复之词的声音,
重复着,双臂绷紧,以热血的看不见的技艺。
她的呼吸温暖地掠过我的颈项,
温暖得如同闷热之夜的一团火焰;
感觉到她紧贴的肉体是多么甜蜜
当她的双臂与我颈部脉搏贴成一片。
如此紧搂,我难道担心
黑夜会把她藏走;抹除每一个印痕?
我在黑暗中俯身寻找她的樱唇
并把她完全索取在一记亲吻
这时,一道闪电掠过她的脸蛋,
我看到了她,靠这瞬间闪烁的亮光,
像从屋顶上落下的雪
死一般苍白无力,哭着说:“不要这样,不要这样!”
紧接着,像黑暗中的雪,
她惨白的脸紧偎在我的胸口,
苍白的爱情失却在融解的恐惧,
化入寒冷如冰的泪流,
溶进悲痛的张开的嘴唇;
然后,黑暗关闭了神圣的方舟。
我听到了雷鸣,我感到了雨声,
我的双臂松弛下来,哑然失语。
我几乎憎恨她,这个牺牲品;
憎恨这块地方,憎恨我自己,
憎恨使我怒火中烧的冷雨;
回家吧,快回家,闪电使一切平淡无奇!

一朵白花

月儿娇小玲珑、白皙皎洁,像一朵孤单的茉莉花。
她孑然一身,悬挂在我窗口,偎倚在冬夜的家;
明亮清澈,似菩提之花;柔和晶莹,如清泉或细雨,
她,我青春的白色的初恋,没有激情,枉然地
把银辉抛洒。

冬天的故事

昨天,雪花飘零,田野一片灰蒙,
现在,最长的草叶儿也被白雪埋住;
然而她在雪地印下一串深深的脚印,
一步步走向雪山坡上的松树。
我看不见她的倩影,宛如纱巾的浓雾
罩住了幽暗的树林和黯淡的橙色天空;
但我知道她在焦虑地等待,全身寒冷,
压低的悲哽不时冲进她冰霜般的叹息之中。
为什么她走得如此迅速,她应当知道,
与这注定的离别,她是唯一有关的人物?
雪山险峻,在雪地上我脚步缓慢,
她为什么离开,她应当知道我有话儿倾诉?

寂静

自从我失去你,我就遭受寂静折磨,
声音将自己的羽翼挥动了一会儿,
随后便在疲惫中歇息下来,
歇息在一股无声旋动的洪波。
不知街头上来来去去的人们
是否步履轻快如同涟漪,
不知剧院里聚集一起的观众
是否发出响亮而嘶哑的叹息?
不知劲风是否将一团光线
投射到死一般黑暗的河面,
不知夜晚的最后的回声
是否使拂晓感到一丝震撼?
我感觉到寂静正在等待
再一次将万物全都战胜,
在它的最终的结尾动作中
饮尽人类所有的噪声。

倾听

在所有的声音中,亲爱的,
我倾听来自你的寂静声息;
每当我开口,我就感觉到
你的寂静俘获了我的话语。
我的话语从熔炉之中
只是飞出了零星碎片,
我见到寂静轻而易举地
将我的话语吸进一片黑暗。
云雀的歌唱响亮又欢畅,
但是我宁愿寂静出面
攻克鸟儿以及鸟儿的歌声
让它们不再呈现。
一列火车呼啸着奔向南方,
冒出的蒸气如飘荡的旗帜,
我看见寂静的秘密的身影
沿着道路挺进,寸步不离。
于是从世界的熔炉之中
冒出无数人们的言语火星,
在生命的气流中旋转,
奋力填充夜晚的空洞。
然而它们无法改变黑暗
或者以声音让其退缩;
在一片完美的寂静之中
唯一的浮标便是星辰闪烁。

《金鱼草》

“她黑暗的心灵闪烁光泽,
像湖面上曳动着光线,
我的心跳跃起来,渴望把赤裸裸的炽热
投进她曙光初照的池塘”

把我尚存的生命,我的爱人,抛落到
你消失之地,像轻风中的呼吸一声!

——《死亡的召唤》

无用之物

启开而又关闭的星星
落上了我浅平的胸脯
如落入一口池塘。
温柔的风,吹来凉爽,
穿过我的胸口
吹起一层一层的涟漪。
我脚下黑黝黝的草儿
似乎在我身上戏水
如同小溪中的水草。
哦,该是多么甜蜜,
倘若能成为这些物体,
而不再是我自己。
因为,看吧,
我对自我已经厌倦!

在阳台上

在幽暗的山前,有一条淡淡的、毁损的彩虹;
在我们与彩虹之间,是滚滚的雷鸣;
下方,青幽幽的麦田里站着农民,
像黑黝黝的树桩,静静地站在青幽幽的麦田。
你在我身边,赤足穿着凉鞋,
透过阳台上赤裸裸木材的芬芳
我辨别出你的发香;即刻,
迅速的闪电划破长空。
沿着淡绿的冰河,一艘黑色的船
漂过昏暗——又去何方?
雷声轰鸣。然而你有我,我有你!
赤裸裸的闪电在天空中战栗
并且消失——除了我有你、你有我,还有什么?
黑船已经漂走。

在黑暗中

在方形图画般的薄暮下
一个苍白的斑点游动在夜空的窗畔。
黑暗中传出压低的声乐:哭泣!
仿佛鸟雀艰难地朝山谷飞驶。
“你为何走到窗口?你为何不睡?
你把我惊醒了!可是,你干吗流泪?”
“我怕你,我惶恐,我惊骇!
你身上有什么东西把我毁坏——!”
“你未从梦中醒来,快向我靠近。”
“不,我已经睡醒。是你,是你待我残忍!”
“天哪!”——“是的,你待我残忍。你在我胸怀
投下一道阴影,它最终将把我杀害。”
“来吧!”——“不,我是一个性命。
我给你一抱阳光,你却不让我生存。”
“嗨,我太困了!”——“哎,你可怖万分;
你站在我面前,如同直立的黑暗,如同幽灵。”
“我?!”——“你怎能这样待我,这样爱我?
我无地立足,头上的天空也被你取获。”
“亲爱的,这柔和的夜晚永生不死,
你一定爱它!”——“这黑夜把我杀害,把我吞噬。”
“亲爱的,当你在阳光下穿越大街,
你自身的黑夜一定与你紧随。你为何把它虐待?”
“不,不,我在阳光之中舞蹈,我是一个生命——”
“那你身后也仍有黑暗。我的妻子,请你转身。”
“不,你多么残忍,你是带着阴影的阳光!”
“我确实是阳光,把你我阴影带在身上——”
“在黑暗中我们全都消亡,随同树木
和永无休止的河流;——我们全都失落,随同这
些事物。”
“但我仍是我自己,我与这些东西毫不相干。”
“回来吧,让我们在神秘中躺在床上。
“回到我这儿,把你的身子躺在我身边,
我愿做阴影,让你成为光线。
“回来吧,你身上寒冷,黑夜使你心胆俱裂。
听着小溪的声音!它气喘吁吁,当它匆忙穿越
“松树林。我爱松树,爱它无形的神秘。”
“让我成为我自己,不是松树或一条小溪。”
“吻我吧!你身上多么寒冷!——你的小乳房
如同冰块。吻我吧!你知道那是多大的快慰——
“被爱淹灭,降服,在黑暗中消亡,
被感情吹熄,让黑夜浸湿火光。
“但是不必介意,我的爱人。没有关系,除了睡眠;
除了你我,除了睡眠;其余一切依旧安然。”

我该怎么思考死亡?
假如我死了,与你无关。
只是因为需要你,
生存或死亡,同一种需要,
未能实现,
空间的同一种紊乱,
你不在那里为我出现。
我想我不敢死
因为害怕死亡中缺少你。

——《屈尊》

绿

黎明是一片苹果绿,
天空是举起在太阳下的绿酒;
月亮是两者间的金色花瓣。
她睁开眼睛,射出
绿色光彩,纯净灵秀
像初绽的鲜花,此刻被人发现。

河边的蔷薇

在伊萨尔河畔的暮色之中
我们一边歌唱一边漫步。
在伊萨尔河畔的黄昏之中
我们沿着猎人的梯子攀登,
摇摇晃晃地坐在杉树枝头,俯瞰沼泽,
河流与河流交汇,浅绿色的冰冷的河水
用清脆的歌声填满了黄昏。
在伊萨尔河畔的暮色之中
我们发现了深色的野蔷薇
红彤彤地悬挂在河畔,
骚动的青蛙放声歌唱,
河岸的冰水中弥漫着蔷薇的香味;
微弱的畏惧掠过心头。我们喃喃自语:
“没有人认识我们。如同一条蛇,
被安置在处于骚动状态的沼泽。”

壮丽的黄玫瑰

当她清晨起床的时候,
我驻足凝望她;
她拉上窗下的浴帘,
一束束阳光将她捕获,
在她的肩膀上熠熠发亮,
在她的两侧,闪烁着
金色的柔美的影像,
她俯身擦拭身体,
一对乳房晃动着,
如同两朵盛开的壮丽的黄玫瑰。
她将水淋在自己身上,她的双肩
闪着银光,并且起皱,
如同有点下垂的湿玫瑰。我倾听
因水而凌乱的花瓣发出的窸窣声。
在洒满阳光的窗前,
她的金色身影凝聚,
层层相叠,闪烁光彩,
美得如同那壮丽的玫瑰。

冬天的黎明

绿色的天狼星
垂涎在湖的上空;
星辰们已走完很远的路程,
我们却刚刚睡醒!
不发出一点声息
走进来一个新的年辰,
在湖的上空走了一半,
我们必须重新
开始。这充满憎恨的爱情
把我们深深地伤害,
像两艘停泊的木船
我们在一张河床躺开——
啊,不,让我起床,
彻底地洗净
这种憎恨。——
绿色的大星
走着不停!
我被洗得干干净净,
洗完了一切。
即使如此寒冷,
如此寒冷,如此干净,
我的憎恨已被洗走!
可是并无益处,
我浑身冷到了骨头。
现在憎恨已经消逝;
什么也没有留存;
我纯洁得像一块骨头,
我感到我已经丧生。

我的裸体站在你的坟上,
朝着苍天,始终不向你燃烧出
生命的火焰,直至烧得精光。
这是我对你的献祭;每一天都是万灵节。
我忘却你,已经把你忘记。
我只是忙于燃烧自己,
我只是忙于奉献生命。
但我的双脚栽在你的坟上。
我昂起脸膛,那就是一股火焰
升向你现在所住的另一个世界。
但我与你没有关系。
我已经把你忘记。
我是一支在你坟上燃烧的裸体蜡烛。

——《万灵节》

事情已经结束,春天来到了这里。
我们将会像阳春一样愉快,
——像阳春一样善良。
我们已经死过,杀戮过,也遭受过杀戮,
我们不再是过去的“我们”。
我感觉清新,渴望
重新开始一切。

——《春天的早晨》

历史

此刻具有冷漠的美:
雪片落上了苹果树
木灰聚集在火炉里
我们面临初次的痛苦。
正午的阳光漫地扫射
青山座座宛如战车一排
列队进入蓝色的战场——你与我
数着我们的伤疤。
然后在奇特的灰色时刻
我们唇贴唇地躺下,你的脸面
偎在我脸下,像湖面上的星,
我覆盖了大地,覆盖了全部空间。
寂静的、漂泊不定的时间
从黎明向着黎明游飘,
从夜间又浮到夜间
没有方向,没有目标。
你的生命,我的生命,
我的爱情不停地流逝,
憎恨与爱情亲密地融合,
直到最终结成一体。

过来人之歌

不是我,而是风,穿过我的身体!
吹来一阵美妙的风,引导时光的方向。
但愿风儿能够将我吹起,将我带走!
但愿我能成为一件敏感的、微妙的、有翼的礼品!
但愿,我最期盼的,是让自己屈从,
出借给美妙的风,并按照风的路线行进,
穿透世间的混乱,
如同一柄利斧,或者一枚锐利的刀片。
假如我是锋利的刀刃
被无形的劲风所驱使,
我们定会劈开岩石,迎接奇迹,
我们定会找到金苹果园。
哦,为了在我灵魂中激荡的奇迹,
我愿成为一湾清泉,成为美好的水源,
没有污染的噪音,没有毁损的表情。
哪里来的敲击声?
是谁在夜间的门上敲击?
有人想给我们带来伤害?
不是,不是。这是三位陌生的天使。
放他们进来,放他们进来。

我爱你,腐坏者,
美味的腐败。
我喜爱把你从皮里吮吸出来,
这般的褐色,如此的柔嫩、温和,
如意大利人所说:病态的细腻。
多么稀奇、强大,值得追怀的滋味
在你堕入腐烂的阶段中流溢出来,
如溪水一般流溢。

——《枇杷与山梨》

离别时分的一记亲吻,一阵痉挛,破裂时分的
一股兴奋,
然后独自行走在潮湿的道路,直至下一个拐弯。
那儿,一名新的伴侣,一次新的离别,一次新的
一分为二,
一种新的对离群索居的渴望,
对寂然孤独的新的心醉神迷,处在那衰微的寒叶之间。
沿着奇异的地狱之路行走,越发孤寂,
心中的力量逐一地离去,
然而灵魂在继续,赤着足,更生动地具体表现出来,
像火焰般被吹得越来越白
在更深更深的黑暗之中,
分离而更加优美,更加精炼。
所以,在枇杷与山梨的奇特的蒸馏中
炼出了地狱的精髓。
剧烈的离别的气味。
一路平安!

她们有着她们心中从未有过的那么多的赤裸,
她们还不愿让我们将此遗忘。
现在,那秘密
通过湿润的、鲜红的嘴唇得了证实,
这嘴唇嘲笑了上帝的义愤。
“那又怎样,老天爷?!”女人们嚷道。
“我们守密已守了足够的时间,
我们是成熟的无花果。
让我们绽开来证实秘密。”
她们忘了,成熟的无花果是留不住的。
成熟的无花果留不住。
北方的纯白的无花果,南方的里红外黑的无花果,
成熟的无花果留不住,任何地方也留不住。
那该怎么办,当全世界的妇女都突然绽开,自作主张?
绽开的无花果留不住吗?

——《无花果》

树木像人类一样,在长久的世纪中遭难。
它们流浪、放逐,长期生活在流亡之中
像拔出的永远无法入鞘的剑,砍劈,变黑,
异国的异树:然而是
鲜花的心脏,
鲜花的不可熄灭的心脏!

——《杏花》

哦,给我一棵鲜花盛开的生命之树,
给我一个绽放出无畏的壮丽鲜花的十字架!

啊,躯体甜蜜的美人儿,
你从铁中跨出,
你的心是如此鲜红。
柔嫩温顺,柔嫩温顺的生命,
始终比钢铁更坚强无畏,
更自豪骄傲,藐视阻抗。
在远方,如同白霜,如同在青山上沉思的银白的幽灵,
白霜一般,神秘无比。
在花园里放射出来,
带着曙光般柔和的犹如浪花的躯体,
环顾四周,以不可克制的、喜形于色的自信,
从刀剑中诞生。
没有诺言,
没有限制。
雪片般降世,毫无诺言地来临,
这杏树是神性的生命,
无所畏惧,在铁与土的核心
过着极乐的生活。
一簇簇粉红、银白,
在天空,在湛蓝湛蓝的天空,
没有声音,充满乐趣,光芒灿烂,躯体甜蜜,
核心是鲜红,
核心是鲜红,
在天空,在美丽的光线下,结成一簇一簇。
打开,
打开,
五倍地敞开,
六倍地敞开,
奉献,完善;
核心鲜红,伴有最后的痛苦的热忱,
外貌上的痛苦的热忱。

我感到如此光荣。
然而,又传出了声音:
“假若你不害怕,你就得把他处死!”
的确,我感到害怕,感到非常害怕,
即使如此,我更感到光荣,
因为他能从秘密大地的黑暗的门中走出,
前来寻求我的好客之情。
他喝足了,
神情恍惚地昂起头来,就像一名醉汉,
并且在空中摇动着他那像有叉的黑夜一样的舌头,
似乎在舔着嘴唇,
接着像视而不见的神,环顾空中,
慢悠悠地转动脑袋,
慢悠悠地,慢悠悠地,仿佛耽于梦幻之中,
开始拖曳长长的、绕成曲线的躯体,
又爬上了破裂的墙面。

——《蛇》

我希望他能够回来,我的蛇呀。
因为我又觉得他像一个皇帝,
像一个流放中的皇帝,废黜到了地狱,
他一定会马上重新戴上皇冠。
于是,我失去了一次与人生的君主
交往的机会。

你有如被惊扰的黑夜一般的眼睛

——《幼小的乌龟》

先驱者啊,你缓缓地独自运动。
在纷扰的阳光下,你现在的旅行显得格外生动,
坚忍克己,含有尤利西斯元素;
突然间,昂起脚尖,不计后果地匆忙前行。
沉默无声的小鸟啊,
在永久停顿的缓慢的尊严中
你把头半伸在头巾之外。
孑然一身,没有孤单的感觉,
因而具有六倍的孤单。

旅行者啊,
你的尾巴朝一旁微微卷起
如同一位穿着燕尾服的绅士。
不可征服的先驱啊,
所有的生命都在你的肩上。
十字架,十字架,
到达超越我们所知晓的深度,
比生命更为深沉;
直接穿越骨头
抵达骨髓的深处。

从伸出来的颈上,打开捏紧的脸,
发出微弱的呼喊,发出尖叫,
非常响亮,
从他粉红的、咧开的老人的嘴里,
放走灵魂,
或在圣灵降临节发出尖叫,接待神灵。

——《乌龟的呼喊》

我记得,当我还是孩子的时候,
我听到了青蛙的尖叫,当它的脚被猛然跳起的蛇抓进
嘴里;
我记得我第一次听到牛蛙在春天里突然喧嚷起来;
我记得我听见一只野鹅在湖的那边,
从夜的喉咙中发出高声叫喊;
我记得一只夜莺在黑暗中从灌木丛里撕出尖叫和咯咯声,
第一次震惊了我的心灵深处;
我记得兔子的尖叫,当我在子夜穿越树林;
我记得发情的小母牛持续不断地哞哞直叫,压抑不住自己;
我记得当我第一次听到恋爱中的猫发出怪诞的号叫,
我是多么恐惧;
我记得受到惊吓和伤害的马儿的尖叫、片状闪电,
我记得我被临产的妇女的叫声吓跑,
那声音就像猫头鹰的怪叫,
我记得我暗自听着初次的羊咩、
婴儿的初次号啕、
我妈妈的自我歌唱、
酩酊大醉的矿工放开嗓门发出第一声高喊,
以及从粗野的黑色嘴唇中
吐出的头几个外国词语。
但极端处境中的雄龟
发出的最后一声
奇异、微弱的相交的叫喊,
从遥远遥远的生命地平线的边缘
发出的微弱的叫喊,
强于我记忆中的一切声音,
弱于我记忆中的一切声音。

十字架,
首先打破我们沉默的旋转,
性,击碎了我们的完整、我们单独的神圣
以及我们深深的沉默,
从我们身上撕出一声叫喊。
性,把我们劈成声音,迫使我们透过深处
呼唤,呼唤,为整体的完善而呼唤,
歌唱、呼唤,再次歌唱,得到了回答,找到了所寻。
撕碎,为了再次变得完整,经过对于失落之物的
长久的找寻,
乌龟身上的叫喊仿佛来自基督的身上,地狱判官的
放任的叫喊,
整体的东西被撕成碎片,
分散的部分通过宇宙又找到了整体。

他举止文雅,脸庞黝黑。
这是一只美洲豹,
一只特长的苗条的猫。
死的。
这是他今天早晨捕到的,他傻笑着说。
他提起她的脸,
她明亮的圆脸蛋,像霜一般明亮。
她时髦的圆脑袋上,耷拉着两只死耳朵;
她脸上灿烂的霜中,有着条条斑纹,
还有清晰美丽的乌黑的光线,
乌黑、锐利、美妙的光线,在她灿烂如霜的脸上。
一双美丽迷人的死眼睛。
多么美丽啊!
他们朝出口走去;
我们走进洛博的幽暗之中。
在一片树木的上方,我发现了她的巢穴,
在屹然耸立的橘红色壮丽的岩石之间,有个小小的岩洞。
有遗骸,有树枝,有险坡。
可是,美洲豹再也无法跳上那条道路,
带着她长驱直入的黄色闪光!
她带有条纹、灿烂如霜的脑袋再也不会探出
橘红色岩石之洞的阴影,朝外观望,
在洛博幽暗的峡谷之口的一片树木的上方!
取而代之的是我朝外观望。
观望荒漠的幽暗,像永远不成真实的梦幻一般;
观望克里斯托群山的雪景,皮科里斯山的冰柱,
在雪山悬崖的另一面,葱翠的树木站在雪中纹丝不动,
如同圣诞玩具。
我想,在这个空荡荡的世界,有个房间归我和美洲豹享用。
我想,在另一边的世界,我们会轻松地省略掉
成千上万的人们;
而且从不想念他们。
然而,缺少一张洁白如霜的脸庞,那只苗条的黄色美洲豹
的脸庞,世上该增添一个多么大的豁口!

——《美洲豹》

机器制造的一切新的物品
从我们的身上吮吸我们的生命,
我们拥有得越多
反而越没有活力,变得冷酷。

——《新房屋,新衣服》

资产阶级多么讨厌
特别是其中的男人——
干干净净的小白脸,像个蘑菇
站在那里,光洁、笔挺、悦目——
像个酵母菌,靠过去生命的遗骸生存
从比他伟大的生命的枯叶中吮吸养分。
即使如此,他仍旧陈腐,他在那儿待得太久。
触摸他,你就会发现,他内部已经蛀空
恰似一个老蘑菇,里面被虫蛀得空空荡荡,
只剩下光洁的皮层和笔挺的外表。
充满了激昂的、虫蛀的、空洞的情感
相当卑劣——

——《资产阶级多么讨厌》

人们制造的东西

人们用清醒的双手制造的东西,掺入了温柔的生命,
它们精神抖擞地带着移来的触摸,穿越许多岁月,
并且长时期地继续生趣勃然。
正因如此,有些古物亲切可爱,
依然留存着被遗忘的制造者的生命的温暖。

我们是生命的传送者

当我们生存,我们是生命的传送者。
当我们不能传送生命,生命就不再流经我们。
这就是性的部分神秘,这是向前的流动。
无性的人们无物传送。
我们工作时,如果我们能把生命传送进工作,
生命就更富有生命,冲入我们身上作为补偿,
作好准备,
我们与生命在时光之洋上发出涟漪。
即使是一个女人在做布丁,或一个男人在做板凳,
如果生命进入布丁,布丁就会优美,
凳子就会优美,
这位女人就会满意,清新的生命带着涟漪注入
她的身上,
这位男人就会欢畅。
奉献,把你奉献出来
乃是生活的真谛。
但奉献生命并非易事。
并不是把生命递给哪位下贱的蠢货,
或让活着的死人把你吃掉。
而是在无德性的地方燃起生命的品德,
哪怕它只存在于洗净的手绢的洁白之中。

我们的一切就是生活

当我们活着,我们的一切就是生活;
如果你在一生中不生活,就是一撮粪便。
工作就是生活,生命得在工作中度过,
除非你是个工资的奴隶。
当工资的奴隶工作之时,他把生活留在一旁,
像一撮粪便堆在那里。
人们必须拒绝没有生活目的的工作。
人们不可充当一堆挣工资的粪便。
人们必须把生命注入工作之中,彻底拒绝
工资奴隶般的工作。
如果不把生命置于工作之中,他多半是一堆粪便。

浪花

奇怪,海沫如此美丽!
海浪愤怒地冲击岩石,
裂成咝咝发响的白色野花,
接着撤退,狂暴地吸气,
这样失败多么美丽!

只有在内心我才能成为自己。

——《你究竟为何奋斗?》

爱情就像鲜花,必须开放,必须凋谢,
如果不凋谢,那就不是爱情,
只是装饰坟墓的人造布花,或蜡菊。
当心灵与爱情发生冲突,或意志选定了爱情,
或人格把它当品质来重现,或自我把它当财物来占有,
它就不再是爱情,只是大杂烩。
我们已经制作了爱情大杂烩,扭曲心灵的、扭曲意志的、
扭曲自我的爱情。

——《爱情大杂烩》

忠贞

忠贞与爱情不是一码事,如同鲜花与宝石。
爱情,就像鲜花,将会凋谢,将会转变成别的东西,
否则就算不上绚丽。
噢,鲜花凋谢,因为它们疾速运动;小小的生命湍流
跃上茎的顶巅,隐约闪现,疯狂旋动
急转弯飞翔时的抛物线,
下倾,离去,像一颗彗星急速拐进幽冥世界。
噢,鲜花始终在运行
如同彗星,它们进入我们的认知领域
一天,两天,随后撤回,再次慢悠悠地消亡。
我们,我们必须给它们装上翅膀,放它们离开。
香味弥漫的花不算花,灰毛菊不算花;
花只是一种运动,一种疾速的运动,一种绚丽多彩的
动作姿态;
这就是它们的可爱。这就是爱情。
但宝石迥然不同。它一个劲儿地延续,
存在得比我们更为长久,
似乎要永世长存。
然而我们知道它不断地消亡,
如同鲜花,如同我们,只是更为缓慢。
蓝宝石的美妙的缓慢的消亡!
一切都在流逝,每一种流逝都与另一种流逝发生联系。
鲜花和宝石,还有我们,互不相同地流逝。
在昔日,当宝石被玷污,被诱惑
在混乱的疯狂高潮,
当岩石诞生时,时光缓慢得多。
它花了无数的年代造就的宝石,也要花无数的年代
让宝石消亡。
一朵花只有一个夏天。
男人和女人就像泥土,生出夏天的鲜花和爱情,
但下方就是岩石。
比鲜花年长,比羊齿植物年长,比有孔虫类年长,
比所有的原形质都要年长——这就是下方的人的灵魂。
在全部的爱情疯狂高潮
宝石缓慢地形成,在古老的、
曾经融合的两颗心脏的岩石中,
两个古老的岩石,男人和女人的两颗心脏,
这是宁静之结晶,是缓慢坚固的信任之珠宝,
是忠贞之蓝宝石。
从爱情疯狂的混乱中,共同宁静之宝石脱颖而出。

四大要素的精灵

为什么人们非得讨人喜爱,
或认为自己讨人喜爱,或盼望自己讨人喜爱,
而不愿获点四大要素的精灵?
由于人类是由土、水、气、火
四大要素组成,
其中没有一种讨人喜爱,
只不过是自然力,
于是人类倾侧到天使的一边。
我希望人们能在四大要素中寻回平衡,
多一点火的成分,像火一般,
没有说谎的才能。
我希望他们忠实于自己的变异,像水一般,
尽管经历气与冰的各个过程,
但不失去头脑。
我讨厌别人喜欢的人,
不知怎地,他们是假象。

对于我们,火比爱情或食物更亲近,
炽热、急促,一旦触击就会燃烧。
我们该做的就是
不要把我们的爱情加在一起,或我们的善意,
或类似的东西,
因为肯定会带入很多谎言,
但把我们的火,自然力的火加在一起,
好让它腾起巨大的火焰,像阴茎伸进空荡荡的空间,
使天顶和天底受孕,
放射出千百万新原子的火花
烧毁我们,烧毁下方的房屋。

告诉我一个词儿,
你经常能够听见,
然而一旦印到纸上
你就对它斜眼!
告诉我一件事情,
你经常能够目睹,
然而一旦写进书里
就会使你嫉妒!
告诉我一种行动,
你经常能够从事,
然而一旦在故事中描述
你就会无比惊悸!
告诉我词儿错在哪里,
或者你自己错在哪里,
你不介意具体行动,
名称却遭到禁忌。

登录以加入对话
万象千言

本站话题休闲取向,欢迎使用。以下类型用户请勿注册:激进民运人士、左翼爱国者、网络评论员。

访客查看账户公共页面 (1234.as/@username) 仅显示 10 条最新嘟文,如果需要查看更多,请关注或登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