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街头巷尾的社会生活』
我一直很好奇,两个人在人流中邂逅时,他们会在离开人流多远的地方开始他们的谈话?那时,我的假说是,他们会沿着建筑物的墙根,找到一处没有什么人或具有某种缓冲功能的地方驻足,然后开始他们的交谈。我过去认为,这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常识。
后来,我们在纽约的若干条大街的拐角处安装了延时摄影机,观察了两个星期。我们在这些拐角处的照片上标记出每一个谈话的地点和谈话的时间长度,并剔除掉那些等待红绿灯过街的人,以及不超过1分钟的那些谈话。
结果是我们始料未及的。我们惊讶地发现,驻足交谈的人并没有离开主行人流;而且,如果他们不在主行人流里的话,他们也会挪进主行人流里。大量的谈话都发生在人流中间,借用一句房地产术语,人流中间恰恰是货真价实的商业要地。在随后的研究中,我们发现,边走边谈的人同样被推进了主行人流里,边走边谈会持续一段路程,但两人一起不会走得太远。如果绘制他们行走的轨迹,我们会发现,谈话的两个人始终没有离开货真价实的商业要地,换句话说,谈话的两个人始终没有离开人流中间。
图注:在萨克斯第五大道百货公司和第五十街的交会处,街头谈话持续2分钟或2分钟以上的位置。数据累积于6月的5天中。注意,谈话主要集中在大街的拐角处。其次集中在入口处的外边。
其他国家的观察者也注意到了这种自拥挤的倾向。盖尔研究了哥本哈根的行人,他绘制的图形几乎与我们的观察一致。乔韦克对澳大利亚的购物中心展开了研究,其结果也与我们的观察相似。乔韦克指出:“与我们的‘常识’相反,我们发现大部分人选择非常靠近这个购物广场人流的地方或能够换乘到这个广场的线路作为他们展开社会交往的场所。相对而言,很少的人会避开人流去聚会。”
“神侃”没有确切定义。不过,它的基本涵义无非是“什么也没说”,无聊闲扯、政治观念、体育话题,无所不及,可是,就是不谈正事。当然,这种人群一般会按照职业划分,例如,买卖人一般会与其他买卖人神侃。服装设计师乐于与服装设计师神侃。一些神侃的人是退休的人,他们喜欢中午来到人头攒动的地方与人保持接触,避免孤独。服装区几乎所有神侃的人都是男人。
纽约服装区的建筑环境很糟糕。没有树,市容不整,满是噪声和烟尘,机动车行驶状况很差,甚至自行车手也试图在那里得到一席之地。当我们询问那些“侃爷”是否乐于往北走找一个广场和开放空间神侃时,他们会盯着我们,仿佛我们是疯子。其他地方?人们并不在那里工作。极其简单。第七大道的这个地方是人们聚集的中心。
最确定的一点是,我们找不到几个地方会如此清晰地证明,中心位置和口头交流词汇之间的关系。神侃群体不是静态的,它在不断变动中。有些人的神侃可能延续10分钟,然后散开,新的群体取代他们。其他群体会不断更新他们自己,旧人走了,新人来了,这些群体会把新人融合进来。那里有一些闲逛的人,常常是年资较深的人,我们可以通过周围人对他们的尊重来确定这点。他们在那个地方工作,喊住朋友,瞎聊几句,大概了解当时那里的人们在谈什么,然后瞎扯几句。我们当时跟踪过一个人,他与8个不同的小组交谈。他与他们搭讪,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他们带着兴趣听他说什么。无论他说的是什么,他与人交流的内容几乎是几何级增长的。——而且也并不是“什么也没说”。
另外一个神侃的地方是纽约的钻石区,第四十七街在第五大道和第六大道之间那一街段。那里的主角是哈西德派犹太人。那里的神侃基本上都是在侃生意经,那条街上有许多重要商务机构。当然,那里也有很多社交神侃,冬季的几个月里,那里的神侃也不间断。
这里的确有民族因素需要考虑。我们发现了植根于正统派犹太教文化中的丰富的手势语汇。埃弗龙(David Efron)把纽约东部犹太人与南部意大利人进行了比较。埃弗龙发现,意大利人的手势具有非常具体的意义,而且,这些手势已经流传了很多代人。埃弗龙阅读了有关手势的古书(如约里奥1832年写的《那不勒斯人的手势》),他发现,手势与100年以前相同,实际上,那不勒斯人的手势沿袭了古罗马和古希腊人的手势。现在,手势被描绘成具有特定意义的东西,一个人可以用它们讲故事,其他人可以遵循和理解。
手势强化演讲和暂停。一个人可能用暂停来产生效果,用“啊”或者“嗯”之类的声音发出信号,他打算继续说下去。他可能做个手势来传达相同的信息。手势特别重要,如果一个讲话人不是拿演讲当游戏的话,例如,跳过暂停或延长谈话时间。在这种时候,手势很容易触碰手势,例如,把一只手放到另一个人的衣袖上,仿佛在说:“我还没讲完呢。”
大部分接触性手势都是友善的;比较一般的手势之一就是把手搭在另一个人的肩膀上。但是,在谈话中这样做的目的常常是为了实施一种控制。这样做的那个人是主角,在一个特定时刻,至少他试图成为这次谈话的主角。当正在讲话的那个人伸出手,接触另一个人的手臂时,他等于在说:现在不要开始讲,我还没有讲完呢。一个更赤裸裸的强制是按住另一个人的胳膊,让他不要开口。
谁肢体接触谁呢?男人想当然地认为,女人的肢体接触比男人多。我过去也认为是这样,我还有相当好的例证,我录了一段录像,一个妇女在大街上拽每一个人的大衣,这是另一种接触的习惯。但是,我们的一个女研究人员提出了与我不一致的看法,她认为,这样想是典型的男人思维,我们可能需要全面观察。她的确是对的。在随后的街头调查中,我们发现,男人比女人更多地用肢体接触他人。最常见的还是男人用肢体接触男人。
另一项研究得出了类似的结果。心理学家亨利(Nancy Henley)发现,肢体接触与权力和身份强有力地联系在一起。在一次随机观察中,男人做出来的肢体接触最多;男人用肢体接触女人比女人用肢体接触男人要更频繁一些,老人用肢体接触年轻人比年轻人用肢体接触老人要频繁得多。我们的那位女研究人员对喜剧和电视剧中的肢体接触做过分析,结果显示男人在肢体接触上多于女人。如同在生活中一样,在虚构的故事里也是上位者发起肢体接触。
简单讲,最吸引人的还是人。我之所以重提这个观点是因为,许多设计出来的城市空间似乎把这个相反的判断当成了事实,他们认为人们最喜欢的地方实际却是他们避而远之的。人们常常这样谈论,所以,他们对这类问题的回答可能会造成误导。有几个人会说他愿意呆在人群里呢?相反,他们会说,他会躲开人群,他们使用诸如“沙漠绿洲”“僻静的角落”“逃避”之类的术语。我很高兴,事实证明我的假说是不正确的。它迫使我去观察人们究竟在做什么。
观察人的行为的最好场所莫过于街头巷尾了。作为一个一般规则,纯粹闲聊式的交谈出现最多的地方常常是在最繁忙的交叉路口。纽约第五大道和第五十街的交会处可谓一个纯粹闲聊式的交谈的位置。百货公司入口处和大街拐角处也是人流最集中的地方。最大数目的谈话发生在百货公司入口处和大街拐角处,实际上,这两个地方的空间都是相对狭小的。几天之内,我们标记了133个谈话,57%的谈话集中在人流最多的地方。男人和女人之间没有重大差异,男人的谈话时间一般比女人的谈话时间长:50%的男性人群谈话5分钟或超过5分钟,而45%的女性人群谈话5分钟或超过5分钟。
列克星敦大道第五十七街和第五十八街之间那一段也是最拥挤的地方。招牌、植物花卉、街头小摊等,把原本就只有12.5英尺宽的人行道变得更加狭窄了,让人行道的有效宽度仅剩5英尺—6英尺。中午时分,行人只能排队通过那里。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发生交谈,很可能会进一步堵塞人行道。
令人惊讶的是,行人容忍了这类塞路的交谈者。我们做了一个实验,两个研究者在这个路段中间进行了一场马拉松式的谈话。一位研究者这样写道:“为了避免干扰我们的交谈,几乎所有的行人都得靠展示货架那边走,或从停在马路牙子旁边的小汽车那边绕着走。有一位妇女故意挤了我一下。有些人嘴里虽然嘟囔着,不过还是侧身过去了。其他人即使心里在抱怨,表面上并没有流露出来。当他们从我们身边走过时,他们如此彬彬有礼,当他们不得不打断我们的谈话时,他们还会喃喃地道歉。”
观察等人的行人很有意思,尤其是那些等了近1小时的人更有意思。但是,最有趣的当属碰到了不期而遇的人。邂逅是一种发生率很高的事情,所以,在我开始观察人们在街巷里的行为时,邂逅很快就引起了我的关注。但你仔细思考下会发现邂逅其实根本就不是纯粹偶然的。在1小时的时间里,有3 000人会通过一个场所,所以,在那个场所遇到个把你能想出来的朋友、熟人或熟悉的面孔不足为怪,它出现的精算概率的确存在,当然不是完全确定的。如果我们考虑到变化因素,这个概率可能还要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