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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威廉·H. 怀特

「献给珍妮·贝尔和亚历山德拉」

▷前言:shimo.im/docs/e1Azd4GEBds9NQqW

『第一章 导论』

过去的16年里,我一直漫步在市区的街头巷尾和公共空间里,观察着人们如何使用街头巷尾和公共空间。我的一些发现兴许对改善城市规划设计有所帮助。市区里烦心的事比比皆是:台阶太陡;门太难开;马路牙子、花坛边沿之类的设施太高或太低,我们坐不上去,更有甚者,有人竟然在台沿上边安装一些尖状物,让我们连坐一下的愿望都没了。设计如此笨拙的城市空间,让人们不去使用它,其实也真是煞费苦心,不过,这种不近人情的空间还真不少。从比较大的尺度上讲,城市里有了大块空白的墙壁,这种墙壁可能延伸至整个街段,形成堡垒似的巨大构造物。巨大建筑综合体里有了曲曲折折的廊道,形成了封闭起来的购物中心。地下通道和天桥让人们失去了方向,只能依靠我们难以辨认的亮闪闪的各种标识来行走。面对大问题或小问题,我们总有具体的办法去解决它们,我会提出一些办法,包括解决空白的墙壁的办法。
尽管如此,令人鼓舞的事情也不少。一个城市又一个城市,一直都在重新发现市中心那些让人流连忘返的地方。使用市中心的人数现在已经明显上升了,这个指标在一定程度上说明,我们在市中心创造出了更多的空间。有些城市空间的设计很拙劣;但是,很多城市空间的设计并非不可理喻,有些城市空间的设计堪称优秀。我的研究小组精确计算了一些关键城市空间的使用人数,我们发现,从20世纪70年代初开始,人们日常使用的关键城市空间年均增加率为10%。关键城市空间的供应产生了对关键城市空间的需要;城市空间不仅每年增加,而且,越来越多的人习惯使用城市空间。在城市空间达到一个有效承载能力时,我们会发现,城市空间的承载能力大到令人惊讶的程度,而且城市空间的承载能力是人们自己决定的。对让一个场所工作起来的因素,我们已经有了不少的认识,我们还把那些认识用到了那些很有魅力的地方,效果不错。(我们的基本认识之一是:人们最倾向于去坐一下的地方是那些有地方可坐的地方。)

『第二章 街头巷尾的社会生活』

我一直很好奇,两个人在人流中邂逅时,他们会在离开人流多远的地方开始他们的谈话?那时,我的假说是,他们会沿着建筑物的墙根,找到一处没有什么人或具有某种缓冲功能的地方驻足,然后开始他们的交谈。我过去认为,这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常识。
后来,我们在纽约的若干条大街的拐角处安装了延时摄影机,观察了两个星期。我们在这些拐角处的照片上标记出每一个谈话的地点和谈话的时间长度,并剔除掉那些等待红绿灯过街的人,以及不超过1分钟的那些谈话。
结果是我们始料未及的。我们惊讶地发现,驻足交谈的人并没有离开主行人流;而且,如果他们不在主行人流里的话,他们也会挪进主行人流里。大量的谈话都发生在人流中间,借用一句房地产术语,人流中间恰恰是货真价实的商业要地。在随后的研究中,我们发现,边走边谈的人同样被推进了主行人流里,边走边谈会持续一段路程,但两人一起不会走得太远。如果绘制他们行走的轨迹,我们会发现,谈话的两个人始终没有离开货真价实的商业要地,换句话说,谈话的两个人始终没有离开人流中间。

图注:在萨克斯第五大道百货公司和第五十街的交会处,街头谈话持续2分钟或2分钟以上的位置。数据累积于6月的5天中。注意,谈话主要集中在大街的拐角处。其次集中在入口处的外边。

其他国家的观察者也注意到了这种自拥挤的倾向。盖尔研究了哥本哈根的行人,他绘制的图形几乎与我们的观察一致。乔韦克对澳大利亚的购物中心展开了研究,其结果也与我们的观察相似。乔韦克指出:“与我们的‘常识’相反,我们发现大部分人选择非常靠近这个购物广场人流的地方或能够换乘到这个广场的线路作为他们展开社会交往的场所。相对而言,很少的人会避开人流去聚会。”

简单讲,最吸引人的还是人。我之所以重提这个观点是因为,许多设计出来的城市空间似乎把这个相反的判断当成了事实,他们认为人们最喜欢的地方实际却是他们避而远之的。人们常常这样谈论,所以,他们对这类问题的回答可能会造成误导。有几个人会说他愿意呆在人群里呢?相反,他们会说,他会躲开人群,他们使用诸如“沙漠绿洲”“僻静的角落”“逃避”之类的术语。我很高兴,事实证明我的假说是不正确的。它迫使我去观察人们究竟在做什么。
观察人的行为的最好场所莫过于街头巷尾了。作为一个一般规则,纯粹闲聊式的交谈出现最多的地方常常是在最繁忙的交叉路口。纽约第五大道和第五十街的交会处可谓一个纯粹闲聊式的交谈的位置。百货公司入口处和大街拐角处也是人流最集中的地方。最大数目的谈话发生在百货公司入口处和大街拐角处,实际上,这两个地方的空间都是相对狭小的。几天之内,我们标记了133个谈话,57%的谈话集中在人流最多的地方。男人和女人之间没有重大差异,男人的谈话时间一般比女人的谈话时间长:50%的男性人群谈话5分钟或超过5分钟,而45%的女性人群谈话5分钟或超过5分钟。
列克星敦大道第五十七街和第五十八街之间那一段也是最拥挤的地方。招牌、植物花卉、街头小摊等,把原本就只有12.5英尺宽的人行道变得更加狭窄了,让人行道的有效宽度仅剩5英尺—6英尺。中午时分,行人只能排队通过那里。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发生交谈,很可能会进一步堵塞人行道。
令人惊讶的是,行人容忍了这类塞路的交谈者。我们做了一个实验,两个研究者在这个路段中间进行了一场马拉松式的谈话。一位研究者这样写道:“为了避免干扰我们的交谈,几乎所有的行人都得靠展示货架那边走,或从停在马路牙子旁边的小汽车那边绕着走。有一位妇女故意挤了我一下。有些人嘴里虽然嘟囔着,不过还是侧身过去了。其他人即使心里在抱怨,表面上并没有流露出来。当他们从我们身边走过时,他们如此彬彬有礼,当他们不得不打断我们的谈话时,他们还会喃喃地道歉。”
观察等人的行人很有意思,尤其是那些等了近1小时的人更有意思。但是,最有趣的当属碰到了不期而遇的人。邂逅是一种发生率很高的事情,所以,在我开始观察人们在街巷里的行为时,邂逅很快就引起了我的关注。但你仔细思考下会发现邂逅其实根本就不是纯粹偶然的。在1小时的时间里,有3 000人会通过一个场所,所以,在那个场所遇到个把你能想出来的朋友、熟人或熟悉的面孔不足为怪,它出现的精算概率的确存在,当然不是完全确定的。如果我们考虑到变化因素,这个概率可能还要高。

“神侃”没有确切定义。不过,它的基本涵义无非是“什么也没说”,无聊闲扯、政治观念、体育话题,无所不及,可是,就是不谈正事。当然,这种人群一般会按照职业划分,例如,买卖人一般会与其他买卖人神侃。服装设计师乐于与服装设计师神侃。一些神侃的人是退休的人,他们喜欢中午来到人头攒动的地方与人保持接触,避免孤独。服装区几乎所有神侃的人都是男人。
纽约服装区的建筑环境很糟糕。没有树,市容不整,满是噪声和烟尘,机动车行驶状况很差,甚至自行车手也试图在那里得到一席之地。当我们询问那些“侃爷”是否乐于往北走找一个广场和开放空间神侃时,他们会盯着我们,仿佛我们是疯子。其他地方?人们并不在那里工作。极其简单。第七大道的这个地方是人们聚集的中心。
最确定的一点是,我们找不到几个地方会如此清晰地证明,中心位置和口头交流词汇之间的关系。神侃群体不是静态的,它在不断变动中。有些人的神侃可能延续10分钟,然后散开,新的群体取代他们。其他群体会不断更新他们自己,旧人走了,新人来了,这些群体会把新人融合进来。那里有一些闲逛的人,常常是年资较深的人,我们可以通过周围人对他们的尊重来确定这点。他们在那个地方工作,喊住朋友,瞎聊几句,大概了解当时那里的人们在谈什么,然后瞎扯几句。我们当时跟踪过一个人,他与8个不同的小组交谈。他与他们搭讪,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他们带着兴趣听他说什么。无论他说的是什么,他与人交流的内容几乎是几何级增长的。——而且也并不是“什么也没说”。
另外一个神侃的地方是纽约的钻石区,第四十七街在第五大道和第六大道之间那一街段。那里的主角是哈西德派犹太人。那里的神侃基本上都是在侃生意经,那条街上有许多重要商务机构。当然,那里也有很多社交神侃,冬季的几个月里,那里的神侃也不间断。
这里的确有民族因素需要考虑。我们发现了植根于正统派犹太教文化中的丰富的手势语汇。埃弗龙(David Efron)把纽约东部犹太人与南部意大利人进行了比较。埃弗龙发现,意大利人的手势具有非常具体的意义,而且,这些手势已经流传了很多代人。埃弗龙阅读了有关手势的古书(如约里奥1832年写的《那不勒斯人的手势》),他发现,手势与100年以前相同,实际上,那不勒斯人的手势沿袭了古罗马和古希腊人的手势。现在,手势被描绘成具有特定意义的东西,一个人可以用它们讲故事,其他人可以遵循和理解。

手势强化演讲和暂停。一个人可能用暂停来产生效果,用“啊”或者“嗯”之类的声音发出信号,他打算继续说下去。他可能做个手势来传达相同的信息。手势特别重要,如果一个讲话人不是拿演讲当游戏的话,例如,跳过暂停或延长谈话时间。在这种时候,手势很容易触碰手势,例如,把一只手放到另一个人的衣袖上,仿佛在说:“我还没讲完呢。”
大部分接触性手势都是友善的;比较一般的手势之一就是把手搭在另一个人的肩膀上。但是,在谈话中这样做的目的常常是为了实施一种控制。这样做的那个人是主角,在一个特定时刻,至少他试图成为这次谈话的主角。当正在讲话的那个人伸出手,接触另一个人的手臂时,他等于在说:现在不要开始讲,我还没有讲完呢。一个更赤裸裸的强制是按住另一个人的胳膊,让他不要开口。
谁肢体接触谁呢?男人想当然地认为,女人的肢体接触比男人多。我过去也认为是这样,我还有相当好的例证,我录了一段录像,一个妇女在大街上拽每一个人的大衣,这是另一种接触的习惯。但是,我们的一个女研究人员提出了与我不一致的看法,她认为,这样想是典型的男人思维,我们可能需要全面观察。她的确是对的。在随后的街头调查中,我们发现,男人比女人更多地用肢体接触他人。最常见的还是男人用肢体接触男人。
另一项研究得出了类似的结果。心理学家亨利(Nancy Henley)发现,肢体接触与权力和身份强有力地联系在一起。在一次随机观察中,男人做出来的肢体接触最多;男人用肢体接触女人比女人用肢体接触男人要更频繁一些,老人用肢体接触年轻人比年轻人用肢体接触老人要频繁得多。我们的那位女研究人员对喜剧和电视剧中的肢体接触做过分析,结果显示男人在肢体接触上多于女人。如同在生活中一样,在虚构的故事里也是上位者发起肢体接触。

『第三章 街头巷尾的人』

许多人在街上工作。警察、邮递员、清洁工、交通指挥人员、门卫、车辆调度员等,整日出没在街头巷尾,与他们相伴的还有监管机构的人员,公交部门对公交车运营实施管理的人员,交通管制部门对交通指挥实施管理的人员。
商店的店主也是街头巷尾的人。在人头攒动、小店云集的街上,一些店主常常站在店铺门前。当路人驻足观看橱窗时,那些店主会迎上前去搭讪,推销他们的商品。几乎没有哪个店主不熟悉他们附近的街巷的。
出没在街头巷尾最多的还是那些临时工:张贴或发放小广告的、兜售小商品的、卖熟食或其他食品的、送快递的、街头表演的、算命的、募捐的,等等。还有一些古怪的人:“月亮狗(Moondog)”、“马古先生(Mr.Magoo)”、“偏执狂先生(Mr. Paranoid)”、“恐怖船长(Captain Horrible)”、“阿兹特克女祭司(Aztec Priestess)”、“高尚女士(Gracious Lady)”、“铃鼓女人(Tambourine Woman)”,等等。无论他们如何稀奇,他们出现在街头巷尾的面目还是善良的。然而,自20世纪70年代中期以来,从精神病院释放出来的患有精神疾患的人让这个群体的人数骤增,而给那些人提供门诊服务的医疗机构一直都没有建立起来,于是,一些人就成了流落街头的人。露宿街头的妇女也是一个特殊群体。实际上,在释放精神病患者和危险者风潮之前,无家可归的妇女就已经存在了,没有任何人保护她们。她们保持严格独立,不扎堆。现在,露宿街头的妇女比以前要多。
街头巷尾还有一些人过着大众不了解的生活,他们阵容强大,乞丐、卖假货的人、魔术表演者和他们的托、妓女和拉皮条的、男妓和骗子同伙、毒品贩子,以及他们中最糟糕的——穿着白色运动鞋的抢劫犯。
恶的或善的,街头巷尾的人各式各样。要想看清街头巷尾的人的多样性,我们需要停下来。如果我们在一个地点多待会儿,延续足够长的时间,我们会发现,那里有多少不同的人;他们的活动规律;有多少人似乎相互了解,即使是那些你假定他们为对头的人。

商人们会一直与小贩们竞争——无论什么类型的小贩——但是,谁胜谁负始终是捉摸不定的。一直都是这样。过去许多年以来,涉及小贩的法规越来越苛刻,有时则有些放纵。然而,这些政策变更对小贩的商业活动影响不大,甚至在小贩最自由的时候,相关法规是相互抵消的,如果真的去贯彻那些规定,任何地方,任何时间,都不会再有小贩了。事实当然并非如此。
与人们喜好相对立的法律总是贯彻不下去的。禁令也一样。市场拒绝当局。食品小贩对市中心区的商务活动不利,对人们不利,对人们的健康不利,这是人们听到的声音。但是,人们对此并不以为然。他们喜欢在室外吃东西。他们喜欢有选择。他们喜欢小贩的价格。他们花不起全套午餐的费用,但是,他们负担得起一个热狗和一瓶苏打水(1.65美元)。所以,他们买小贩的食品。小贩提供的是既定市场提供不了的。
城市自己制造了一个真空。拿纽约的第六大道为例。那里曾经有许多出售食品的地方,熟食店、自助餐厅、爱尔兰酒吧、咖啡馆。在规划分区变更成奖励式分区的刺激下,建设了新的办公建筑,而原先的食品店都不存在了。替代它们的是购物中心和银行窗口。但是没有食品,甚至连小食品店都没有。于是,小贩来了,而且小贩越来越多。现在,人行道上满是小贩。有时七八个小贩一溜排开。这是街道的报复。

街头艺人以这种或那种方式争取得到一些钱。他们拿着他们的帽子,他们的某个同伴拿着帽子或空盒子,在人群前走来走去。他们举着的容器上可能有手写的劝告。人们非常好奇地看看那上边写了些什么。
“请不要用信用卡。”
“请赞助这门艺术。”
“支持现场音乐表演。”
“把这个古怪的孩子送到兵营去。”
一个黑人萨克斯管演奏者制作的牌子上这样写着:“把我送回非洲去。”他做得很成功。他说:“黑人要我去看看他们的根,所以,他们给我捐钱。白人希望我们都回到非洲去,可能从我这开始。”
捐助和接受钱是他们表演的一部分。与乞丐一样,有很大的多米诺骨牌效应,如果两个以上的人拿出了钱,那么,可能会有更多的人拿出钱来。街头艺人通常笑脸相迎,感谢捐献。音乐家可能用几个高音表示致敬。总之,他们很有教养地去接受别人的捐助。街头艺人很少对那些没有捐钱给他们的人无礼。
街头艺人喜怒无常,有些人很自负。但是,他们有一种很好的职业情谊。他们在划分自己的领地上是合作的。在繁忙的下午,他们会形成一个潜规则,谁在重要公共场所表演。例如,在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门前的台阶上,可能有四五个表演等待出场,但是,没有任何一个街头艺人会侵犯其他人的表演。他们在等待时,会作为一个志愿者给其他表演喝彩和欢呼。
伦敦的“科文特加登剧院”和巴黎的“蓬皮杜中心工作室”同样如此。在这两个地方,每个表演大体占用10分钟到15分钟。这两个地方都有足够的空间容纳若干表演,但是,街头艺人不喜欢这种竞争。
对于街头艺人来讲,空间规模并非重要因素。在空间不大的情况下,他们会很快让人们簇拥起来。街头艺人最喜欢的地方是大人流的地方,常规的观众不断更新,如办公室的,旅游的。纽约中部地段最好的地方莫过于纽约公共图书馆的台阶、圣托马斯教堂的台阶、大军广场和中央公园购物中心。街角可以让他们如鱼得水。非常好的街角是第五十九街和第五大道那个街角。对于个别音乐人来讲,最疯狂的事情就是在皇宫里表演了,《纽约时报》的威廉·盖斯特(William Geist)谈到过他聆听优秀萨克斯管演奏者雷·彼得斯(Ray Peters)的经历。一个妇女往他的盒子里扔了50美分。她说:“你是一个年轻的天才。总有一天,你会创造一个伟大时刻的。”
“夫人,现在就是伟大的时刻。”

街头艺人可以影响观众。街头艺人很老练地把观众里的一些成员带进他的表演,在这种情况下,街头艺人就会影响观众,魔术师谢里丹(Jeff Sheridan)就是这样的街头艺人,谢里丹从一个生意人那里借一件大衣,然后,试图在那件衣服上烧个洞;谢里丹要一个漂亮姑娘脱下她的草帽,然后竟然从那顶草帽里拿出了一瓶啤酒来。谢里丹怎么变出啤酒的呢?有人说,注意他的左手。另一个人说,啤酒在他的手套里。
谢里丹非常有才华。当然,甚至不那么有才华的街头艺人同样能招来一群人。有这样一个魔术师,他有一个令人不快的表演,说的都是陈词滥调。但是,他不缺少观众,他笨拙的表演依然让观众之间发生了交流。
这样,聚集起来的观众共享一个表演,当然,这种共享的意义可能转瞬即逝,但是,共享本身就是城市里最好的东西。我记得,在第五十九街普利策喷泉前的一场哑剧表演结束时的情景。当时,这个哑剧表演让人们很快乐。哑剧表演者走近两个年轻人,在空中给他们画了一个方块。观众都笑了,就连那两个年轻人也笑了。然后,一个警察侧着身走过这个广场。警察看到人们在笑,他正在监督着这个哑剧表演者,他笑了笑,然后走向这个哑剧表演者,跟他握手。人群欢呼起来。那是一个极其美好的时刻,是城市特有的一种时刻。

偏执狂先生
第五大道的街角站着一个人。他头戴一顶毡帽,40年代后期的学院里曾经时兴过这种帽子。他站在马路牙子上,面朝里,没有人与他交谈。但我们经过那里,我们可以听到一些关键词:“FBI”“警察”“税务局”。他正在说,他们想来抓他,那一伙人都想来抓他。他们也会抓你,如果你不戒备的话。他当然是神经错乱了。

铃鼓女人
铃鼓女人是一位中年妇女,身材清瘦,头发灰白卷曲。她静悄悄地来到列克星敦大道,然后走到一个显眼的地方,如教堂的台阶上,或者百货公司的大门口。她停下脚步,从她的旅行袋里拿出一个铃鼓,连敲三下,然后,开始一个长篇大论的演讲。一群人聚集在一起。
她在说什么呢?听不清。古怪的人讲的话常常让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任何一句话都貌似有理。但是,句子之间缺少联系,因此,整个讲话不知所云。“我是富兰克林·D.罗斯福的小女朋友。”她嚷嚷道,接下来说,犹太复国主义是一大阴谋。突然,话说到了一半,她戛然而止,把铃鼓收进旅行袋,走开了,留下一群摸不着头脑的人。

背着行囊的男人
背着行囊的男人长得很英俊,以一种令人惊讶的大步流星的姿态走路。无论什么季节,他总是穿着那件战壕雨衣,背上背着他的行囊。固定在行囊上的是他的一张照片和一张卡片,上边是手写的一段话:“只有我的家人有权殴打我。如果你不是我的家人,请不要打我。”
路人对这段话惊讶不已,会放慢脚步,想再看看他的行囊上都写了些什么。可是,行囊上下跳动,读起来挺费劲的。有时,几个人都试图读读这段话,他们会挤作一团。走到街角处,背着行囊的男人会停下来,合掌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在祈祷似的。跟随他的人现在倒是可以阅读那段话了,然后就会散去。
我最后一次看见这个背着行囊的男人时,他依然穿着那件战壕雨衣,但是,没有行囊了,也没有那张照片了,走路还是那样大步流星。

女巫
她看上去像个女巫。她有一个长长的尖鼻子,黑头发,眼距很大,而且两个眼睛动起来不同。她身着黑衣服,通常还用手臂夹着一本卷起来的《华尔街杂志》。她大声呼喊,发出令人烦躁的声音。她的目标恰恰是那些举止斯文的人。圣帕特里克节游行那天,我看到她在奚落一个神父,当时,这个神父正在负责一个教区学校女生乐队的工作。女巫说,她晓得这个神父要什么,然后,做了一个下流的动作。这些女生咯咯傻笑。神父跑去找警察,希望警察来制止这个令人恐惧的女人。警察说:“对不起,神父,她没有触犯任何法律。”
不过,女巫蔑视她不喜欢的人,例如,孩子。我拍了一段关于她的录像。当一个小男孩和他的妈妈一起从她身边走过,这个女巫向后仰身说道:“他妈的,你这个小混蛋。”她朝着小孩啐了一口唾沫。女巫的行为令人愤慨,围观的人同样可悲。他们面面相觑。“你看见那个女人向那个小男孩啐唾沫!”然而,他们却在那里发笑,仿佛他们与女巫是一个阵线的。
这个女巫扮演起女巫的角色来很像那么回事,她看上去真像早年会被烧死的那种女巫。过去的许多女巫外貌其实没有她那么可怕。但是,现在,看看她以及她的那些怨恨还是很有趣的,她很高兴有观众。我想,她相当喜欢我。无论什么时候我们走过那里,她总是眨眼示意。

携带购物袋流浪的女人

在所有街头巷尾的人中,最艰苦、最能忍受困难的当属流浪的女人。流浪女蓬头垢面,她们的腿常常肿胀着。她们衣衫褴褛,手里拿着两三个购物袋,透过塑料袋,我们大体可以看到里边装的是什么,无非是垃圾和碎纸。有些人推着购物中心的购物车。也有一些携带购物袋流浪的男人。“玻璃纸人”就是一个,他用许多层透明塑料把自己裹起来。
流浪者的路径非常有规律,他们常常在火车站逗留。在中央车站,这些流浪者们一般睡在同一个门口或同一个地点。白天,在西格拉姆大厦广场的东南角,第五十三街的入口处,花旗广场的窗台上,我们可以看到一个流浪的女人。
她们来自何处?社会工作者发现她们令人困惑。大部分流浪的女人都被一种大幻觉支撑着,例如,她们非常非常富有,但是,这座城市把她们的财富藏了起来。另外一个流浪的女人常去的地方是公共图书馆的外边,她正在读一本拯救世界的书。她的一个幻想就是,她是一个漂亮的、妩媚的女人,她现在还给自己涂抹着怪异的胭脂。大部分这类流浪的女人都有中产阶级的背景,有些还受过良好的教育。其中一个流浪的女人是从巴纳德毕业的,曾经是JRP的签约模特,为若干家杂志拍过封面,代表美国所有女孩的理想,30年前,她曾经是中部大西洋网球大赛顶级种子选手。我之所以知道这一切是因为我的妻子曾经与她住在一起。
所有这些流浪女人的共同特点是强烈的独立性。在纽约,有许多无家可归的人暂时不在社会服务体制之内;他们失去了他们的福利或刚刚被从公寓里撵出来。然而,流浪的女人有所不同。她们完全不在社会服务体制之内。更有甚者,她们抵制让自己进入社会服务体制。当一个社会机构收留了她们,她们会变得迷惑、担心和愤怒,她们不会为了得到帮助而服从这种社会服务机构的规则。她们不会告诉这种社会服务机构她们的名字是什么。她们没有家庭住址。她们拒绝洗澡或做些自我清洁的事情。总而言之,任何社会援助都会要求她们遵守规则,所以,流浪的女人无法获得社会援助的资格。
任何人想要获得社会援助,就要遵守社会援助的规则,这个问题其实不只是流浪女人的问题,所有心理不正常的人都有这个问题。因为误以为他们靠稳定性药物可以得到控制,纽约州的精神病医院把5万人放到了街头。可以用各种理由解释为什么把他们从医院里释放出来,但是,最初减少精神病病床的计划包括提供门诊治疗措施,这项工作并未如期实现。对于许多人来讲,结果是两个世界都变得更加糟糕了。精神病医院把精神病患者限制在高度制度化的环境中,对于这些精神病患者而言,城市的自由是一种令人恐惧的经历。对于一些精神病患者来讲,唯一的避难所是旅馆的单人间。然而,他们对此依然担心,人们可能会伤害他们。
从精神病医院释放出来的患者本来就没有几件开心的事儿,在这所剩无几的开心的事儿中,有一件事儿就是坐在上百老汇中段的长椅上晒晒太阳。各式各样的老人都聚在那里,有些闲聊,有些保持沉默。可能有一两个瘾君子。不过,街头巷尾都是安全的地方,可以看到各式各样的生活。

地摊

出于宗教理由摆地摊的群体,有些是纯洁的,有些是欺诈的。如克利须那派教徒(Hare Krishna)是真正的信仰者,不管他们信仰什么。他们似乎挺愚蠢,但是,许多年里,这类群体层出不穷。克利须那派教徒的音乐和他们的长袍看上去挺奇怪,但是,克利须那派教徒一直都是友好的群体。现在他们不多见了,许多人反倒想他们了。
年轻男女组成的摇滚乐队是一个不能遗漏的群体,他们身着黑色的僧侣服装,讲起话来仿佛他们在哈佛大学念过书。他们看上去像某种恶魔邪教徒,不过,他们说他们正在与毒品作斗争。他们像发小广告的人一样,没有固定地点,他们尾随我们,要我们买他们的出版物,捐一些钱。他们说他们可以接受支票。一群恶心的家伙。
一个神气活现的戴着呢帽子的年轻人站在一个小桌旁。桌子上放着一个写字夹板和书写板。桌子上放着一个招牌:“拯救海豚!”当人们走过那里,这个年轻人会说,请加入保护海豚的战斗,在请愿书上签字。许多人停下来。这个年轻人会说,签个字就行,同时递过一支笔。当行人签字时,他会劝说,捐一点点都是很有意义的。管理费用。印刷开支。他是志愿者。停下来的大部分人都会签字,大部分签字的人会捐款。
这个年轻人几年前就开始做这种工作。我第一次见到他时,他的招牌上写着“拯救纽约中央车站”。那是1975年的事了,当时,许多市民踊跃地捐款。市政艺术协会认为这是诈骗,很不高兴,并报告了警方。
这个年轻人的下一个招牌是“拯救鲸!”。他的桌子旁边放着一幅展示捕杀幼鲸的画面。直到80年代初,这个年轻人一直呼吁“拯救鲸”,估计“拯救鲸”吁求一定非常能够聚敛资金,随后,他的招牌变成了现在这个“拯救海豚!”。

玩“三牌猜一牌”的人

玩“三牌猜一牌”的人提供了某种最好的街头大戏,而且,让人们看到了他们会上多大的当。玩“三牌猜一牌”的人应该从一开始就被打上问号。两个放荡不羁的年轻人,常常是黑人,把纸盒子放在人行道上,然后开始玩。一个是庄家,一个是玩家,庄家反复洗着三张牌,一张红的,两张黑的,他不断把红牌朝上。庄家戏弄这个玩家,敦促这个玩家给哪张牌下注。庄家嘴里还哼哼着:
红的你赢
黑的你输
就看你选哪张牌
这两个玩“三牌猜一牌”的人大喊大叫。他们的吆喝声吸引了路人,他们很快就被一群人围了起来。这时会有另一个托儿挤在这群人里。这个托儿可能年纪不小,有时还是个女人,但是,那个托儿无论如何都会装成路人。
这个游戏明显是有诈的。我们发现托儿应该不难。托儿赢了。这时,真玩家们下注了。自以为是的人太多了。活跃的玩家们都看上去胸有成竹。他们识破了这个骗局。庄家遇到对手了。在玩家们赢了一些小赌注时,“三牌猜一牌”的庄家看上去怒火中烧,他几乎要当缩头乌龟了。玩家动了真格的,把他的注翻了3倍。
当然,大多数情况下并非如此,庄家会是不友好的,咄咄逼人的,这场游戏变成了一种胁迫。庄家冲着玩家嚷嚷。庄家恶狠狠地盯着玩家。庄家说,拿20美元出来,快下注,快下注。人们为什么会听从是一个谜,可是,那些玩家真的那样做了。
耍个花招和按照常理就足以保证庄家会赢。庄家总是赢的。但是,为了赢大的,庄家还有另一个办法。在这场骗局一开始,庄家就利用了玩家的好恶来赢这场盗窃。事情是这样展开的。一个托儿大喊:“警察。”庄家四处张望,把牌扔进纸盒子。一个围观的人拿起那张红牌,当着观众的面,给那张红牌做了一个记号,然后,再还回到纸盒子里。庄家会转身。那个围观者给那张做了记号的牌下注。红牌出现了,围观的人赢了。他再下注,他还是赢了。庄家愤怒了;他告诉那个围观的人,他不玩了。那个围观的人走了。
现在,人们争相给那张做了记号的牌下一个大注。一个人拿出200美元,放在那张牌上。庄家把那张牌翻过来。那张牌却是黑的。
红的你赢
黑的你输
就看你选哪张牌

在第四十二街和时报广场周边地区,看到像罪犯的人没有什么好惊讶的。走到地下通道,可以看到更多——扒手、恶棍和危险的人。这是一个国家藏污纳垢的地方,在其他城市来的人开始谈论他们不喜欢的事的时候,“纽约客”一定笑了。其他城市的人应该看看我们的纽约。真正令人厌恶的东西就在纽约。
鉴于游荡的人这么集中,所以,值得注意的是相邻商务区的安全问题。我对商务区广场和小公园的活动了解得挺多的。只看对人的攻击的话,那么,那里的广场和小公园基本上是没问题的。这个判断当然需要某种限定:没有任何一条街在凌晨2点是安全的;最好避开一定的边角地区;白领的毒品传递不危险,可是,它依然是一个问题。相类似,嫖娼卖淫作为一种街头现象,此起彼伏。在20世纪70年代,街头有很多妓女,尤其在列克星敦大道;以后街头妓女变少了,但是,指标显示,站街的妓女正在重新抬头。
简而言之,坏事不少,但并非那么危险。然而,感受恰恰相反。在许多城市,在市中心,对犯罪的感受大于犯罪本身。在达拉斯,民意测验表明,大部分人都同意,市中心的犯罪是一个严重的问题;然而,许多人补充道,他们个人一直都没有在市中心遇到麻烦。统计数字证实了这个特征。对于整个达拉斯来讲,市中心登记的犯罪事件最少。
但是,犯罪形象本身是一种力量。大公司在郊区寻找避难所,它们把街头犯罪拿出来作为它们搬家的理由。实际上,市中心的犯罪可能不那么严重。不过,大公司因为想象的犯罪而忧心忡忡,所以,它们把它们的新总部建得像城堡。
我并不希望自己盲目乐观。城市中的确存在危险的地方,有危险的人。但是,人与人之间的差异是很重要的,例如抢劫犯和街头小贩。许多商人和政府官员不分青红皂白。他们自己远离街头生活,他们把街上的人都看成不受欢迎的人,如果街头的人真被驱除掉了,他们可能会很高兴,这正是他们在一些城市采取的政策所导致的结果。
那些政府官员应该换一个方向思考。街上的人们开始离开一个地方,这才是需要担心的时刻。街上的人就像煤矿里的金丝雀,他们是一个地方健康与否的指数。

『第四章 有经验的行人』

在狭窄的、古老的列克星敦大道上
我大步流星地超过这个人
然后我就可以放慢脚步
我喜欢
随着自己与生俱来的步伐走路

——罗伯特·赫松(Robert Hershon)

行人是一种社会人:行人还是一个交通单元,一个难以想象的、复杂的和有效率的单元。行人是独立的、自动的,他在大约100度视线范围内向前移动,如果左顾右盼,他几乎可以把他的视线扩大到180度。行人在行进中监视着大量因素:左前方有2条斑马线,每分钟可以行走290英尺,三个人在右边,他与那些汽车成30度角,而且那些汽车正在逼近路口,正前方有两个人肩并肩地走着,“不要过街”的交通信号灯开始闪烁起来。瞬间,不到一秒钟,这个行人改变了行进方式,加速,放缓,他向其他人发出信号,他正在改变行进方式。想想指令和计算机,这也适用于他。交通工程师们正在花费巨额资金开发自动捷运系统。但是,到目前为止,最好的系统还是人。这里对行人的主要特征做一个简单的概括:
1.行人一般靠右行。(精神不正常的和古怪的人很有可能靠左行,反其道而行之。)
2.很大比例的行人是三三两两的。
3.最难掌握的是一对人,他们走起来不确定,突然从一边走到另一边。一对人占据的步行空间比单独的行人占据的空间多1倍。
4.男人比女人走得快。
5.年轻人比老人走得快。
6.一群人一起走比一个人单独走要慢些。
7.拿着箱包的行人比其他人走得快。
8.走缓坡的人与走平地的人走得一样快。
9.行人通常抄近路。在一些步行区里,在铺装路面时,就建成了弯曲的步行道。行人没有注意那些曲线型的步行道。行人坚持走直线。
10.行人在灯光下形成队列,他们会以队列的方式走过一个街段的距离或更长的距离。
11.在高峰时段,行人的通行效率常常最高。

我可能有些狭隘,不过,在我看来,就所有的行人而言,纽约的行人是最有经验的。他们走得快,而且走得敏捷。他们付出,他们收获,他们进取和包容,他们用最微妙的动作,向别人显示了他们的愿望:眼神,偏离中心线一度左右,微微摆摆手,挥挥卷着的报纸。
只要行人能,他们甚至会恐吓小汽车。一个司机减速,打算右转弯,这时,行人会做任何一件可能的事来妨碍这个司机转弯。他们假装没有看见那些要转弯的车。他们把他们自己当成了人质,或者给我让路,或者轧死我,迫使那些司机做出不得已的选择。
《纽约时报》的谢泼德(Richard Shepard)既是一个学生,研究大街,也是一个行人,他说:“纽约人带着一种特殊的、有目的的步伐在走路,去一个目的地的人的脚的位移,符合地方节奏,不想磨蹭。”纽约人更青睐的另一种解释是,纽约吸引了有志向的、有智慧的、有进取心的人,即像他们自己那样的人,而正是这种吸引力产生了纽约的步伐。
他们怨恨约束。交通信号灯就是一种让人不快的东西,起码是让小汽车而不是行人赢得时间。拿第五大道为例。我们打算挤出点时间向北走。当信号灯一变绿,我们就开始匆匆走起来。我们大约走上240英尺,就碰到了下一个信号灯。我们到达那里的时候,信号灯刚刚变红。只有当我们以每分钟310英尺的速度行走,我们才不会遇到红灯。
外地人可能顺从地等待信号灯变绿,但是,纽约人可能根本就不去看信号灯。纽约人会去看马路,看看有没有机会过马路。在绿灯亮起来之前,他可能匆匆地过了马路。
纽约人是屡教不改的乱穿马路的人。他们可能一开始是走在斑马线上,但是,很有可能突然改变行进的角度。许多乱穿马路的人选择就在街段的中间直接过马路,特别是当街段非常长的时候,更有可能随意选择过马路的地方;在第五大道和第六大道之间的那一段四十二街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在早高峰时,乱穿马路的人常常走一个长长的大斜线过马路,有时甚至穿过2/3的街段长度。这是很危险的,但是,这样做不是没有它的道理的。那些走大斜线乱穿马路的人可能削减1/3的旅行路程长度。

如果前面有一个合理清晰的路径,人们所选择的步行速度基本上是一致的。一般来讲,男人比女人走得快,年轻人比老人走得快,单独行走的人走起来比成群结队一起走的人要快。负重似乎不会让人走慢;稍微有一点点爬坡也不会让人走慢。他们无非是多消耗一点气力,但是,他们不会放慢脚步。
在一个大城市的市中心,男人的步行速度平均约为5英尺/秒;290英尺/分—300英尺/分;3.5英里/小时。快走的人平均速度为4英里/小时,加快几步的时候,步行速度可以达到5英里/小时。人们会把这种步行速度维持多久取决于城市的品质。对于美国西南部汽车导向的、比较新的城市来讲,大部分人可以按照这种速度走3个—4个街段。在纽约,可能是5个街段。
大城市的人走起路来比小城市的人快。为什么如此至今还没有令人满意的答案,可是,存在差别似乎是一个不争的事实。研究显示,城市规模和步行者的步速之间存在相关性。我们的测量通常是针对自由行走的人的;因为自由行走在大城市比在小城市要罕见得多,所以,大城市行人步速有可能被高仿了。但是,高仿的程度可能微乎其微。我们自己针对不同情形所做的跟踪研究表明,大城市的行人确实走得快,我们对城里人那种匆匆忙忙的印象是有事实依据的。
大城市的人为什么走得快呢?纽约区域规划协会(RPA)的普什卡廖夫(Boris Pushkarev)认为,因为大城市的人走得比较远,所以,大城市的人走得比较快。大城市人的时间对他们很宝贵,所以,他们压缩他们的出行时间。
另一种解释是,大城市的人必须应对的是高密度的人。心理学家米尔格拉姆(Stanley Milgram)把大城市的人为什么走得快看成一个超负荷问题。他推论说,大城市的人受到非常大量的刺激;有许多人在与他们相互作用。负担大于个人可以承载的能力,所以,他们通过加快步伐的办法来让个人负担最小化。
我并不这么认为。那个看法不符合步行速度的数据。进一步讲,我们是在自由状态下测量步行速度的。大城市的人不是因为拥挤才走得快。他们并没有很挤。的确,大城市的人可能已经习惯拥挤了,无论挤还是不挤,他们都会加快步伐。但是,这种推测是无穷无尽的。

对于超负荷来讲,人们采用各种防御机制来应对拥挤状况:乘地铁,避免与陌生人的不必要接触,等等。不过,走快一点一定就是这类适应吗?人们还可以说,人们走快一些以增加环境刺激。
在给每一个行人计时中,我注意到,那些走得快的人没有表现出比其他人多了一份烦恼或紧张。他们表现出有所成效,他们步行的方式有时透着一种孤傲。似乎在说,我是一个很重要的、忙碌的人,我在路上。但是,大部分走得快的人并不专横,常见的解释可能是正确的:因为他们着急,所以,他们就三步并作两步走。
就像承载能力的概念,超负荷概念也是一个不严谨的概念。超负荷是贬义的,把一个高度刺激当成某种要减少的东西。但是,走起来最令人愉悦的大街正是那些可以得到高度刺激的大街。正如我会在后边给出的判断一样,最好的大街是可以刺激感官的大街,我们不能设想,走在大街上,只得到好的感觉,而不会得到不好的感觉。现实的大街,好的感觉和坏的感觉是混合在一起的,不能分开,就像我们都喜欢欣赏花店摆放的花一样(好的感觉),但是许多其他的人也一样喜欢欣赏花店摆放的花(坏的感觉)。

一个行人正在路过什么,是会影响他的步行速度的。一个行人可能以290英尺/分的速度开始迈步,然后,他经过一个商店的橱窗,一个商品展示窗口,于是,他放慢了他的脚步,以200英尺/分的速度行走,他甚至有时停下来。当他重新开始走起来,他可能以340英尺/分的速度行走,仿佛抢回失去的时间。相类似,当他经过一段河堤或一个空白的墙壁时,他可能大大加快他的步伐,快速通过无聊沉闷的街段。
白天对行人的步伐有影响。一天中最好的时刻之一是午餐之前。虽然无法测量,但是,那个时段的步行具有快乐的品质。会有许多成群结队的人,尤其是年轻的执行官们,他们看上去兴高采烈。在那种时候,“三个快乐的家伙”最有可能出现。那时,人们会开很多玩笑,会发出阵阵笑声。期望值很高。好事的确会发生。
午餐后,行人的步伐慢了下来,当然,不排除有人会小跑,以便准时回到工作中去。午餐结束,许多人会起身告别。关键人物误点了,一般都是上了年纪的人,约两个人吧。他们迟缓的步伐似乎在说,这是一个很好的午餐。人们会依依不舍,或者拖延午餐才是目的所在。这些非正式的场合可能十分重要。
高峰时段的节奏是生机勃勃的。早高峰是最目标明确的,人们的确希望从A地到B地,他们有一定的经验来把握这个目标。在必须做出决定之前,他们会移到人流的最右端或最左端,以这种方式来预计自动扶梯的位置。
晚高峰也是忙碌的,不过,晚高峰更具社交性。更多的人三三两两地走着,更多的人都在纯粹闲聊式的交谈中,他们更加依依不舍,甚至还有不少人就站在那儿。但是,晚高峰的人流仍然是高效率的。由于时间是自由的,所以,就算是在最高峰的时段,行人的步行流可能还是最顺畅的。
只要地方适当,人们会翩翩起舞。老火车站就是这类适当的地方,还有那些保留着这个运动方式的地方。站在俯瞰纽约中央车站主大厅的凉台上。左边,四个下行自动扶梯中的三个在左侧,很多人正在下行。不过,一会儿,人们在无数种方向上分开。有些人围着售货亭顺时针旋转,有些人则逆时针旋转。数百人会以这种方式移动,而且还会以穿梭、躲闪、假装的方式移动。这里和那里,某个人会跑起来。几乎每一个人都与其他人处在碰撞中,但是,他们也会以放缓、加速、擦肩而过等方式避免接触。实际上,这就是我所说的翩翩起舞。

『第五章 客观存在的大街』

我们发现了我们事先没有预计到的一些情况:
1.早上7点—8点,车辆通行量最大的时候,车辆通行最为迅速——几乎与交通信号灯允许的速度一样快。没有人停车。
2.交通遵循碟形线路(saucer pattern)。中午的车辆通行量最小,而那时行人通行量最大。
3.车辆分布不均,大量的车辆挤在5个车道中的2个车道里。
4.车辆很少使用左边车道。清晨,司机不需要使用左边车道;而在剩下的时间里,因为停下来的车占用了左边车道,所以,他们不能使用左边车道。
5.右边车道也没有使用多少。公交车司机在右边车道停车,但是,为了运行起来,公交车司机喜欢中间的几个车道。除非右边车道是公交车专线,否则,司机不会让路边的一辆小汽车把公交车卡在那里。
6.公交车承载的交通量份额不成比例。公交车仅占车辆总数的4%,但是,它承载了37%的出行者。
7.私家车承载了最少量的出行者。每辆车平均载客1.6人(包括司机)。小汽车的规模越大,平均载客量相对越少。我们发现,每辆凯迪拉克的平均载客量只有1.1人。

『第六章 主观感觉到的大街』

我投入大量时间来研究纽约的列克星敦大道,特别是从第五十七街到第六十一街之间的4个街段。那段人行道狭窄且拥挤;那段人行道的路面铺装已经破损,到处是洞,隔几步就有一个地铁的通风口栅板;那段人行道有许多设计欠佳的路灯、停车标志、邮筒、垃圾桶,让那段人行道障碍重重;那段人行道的很多表面空间都以永久的方式变成了临时储存场所、报摊、商品展示台、招牌等。那段人行道上还有许多在大街做事的人:发小广告的、展示的、为2楼那些店铺招揽生意的、摊贩、卖小食品的、卖杂货的、乞丐等,他们进一步堵塞了人行道。那段人行道上人声鼎沸,摊贩的吆喝、广播喇叭,还有卖披萨、犹太馅饼、热狗等食品的小摊。人行道边和人行道之上,到处混杂着遮阳篷、门帘、旗幡、霓虹灯招牌。
为什么人们执意使用这段列克星敦大道呢?许多人不得已而为之;那里有一个大型地铁站,他们在那里上班。不过,如果我们追踪行人,我们会发现,如果他们愿意的话,许多行人是可以避开那里,走不那么蹩脚和拥挤的路段的。我们还会发现,在列克星敦大道,越是有障碍的、走不快的人行道越是有能吸引人的地方。人们对列克星敦大道又爱又恨,他们总有很多段子来说列克星敦大道。有些人的确避开了这段列克星敦大道,但是,更多的人之所以出现在这里,是因为他们想去这段列克星敦大道。
他们之所以想去这段列克星敦大道的一个原因是杂乱无章的氛围。无论我们在这段大道的哪个位置上,我们似乎总与另一件事相联系。任何事情都没有清晰的边界。一边是中心商务区的写字楼,另一边是公寓楼和赤褐色的东区住宅区,中间交错分布着百货公司、银行门店、餐馆、酒吧、小商店。特别针对当地居民的商店和服务,如洗衣店、酒店、熟食店等,重复着同样的服务内容代代更替。总而言之,这个地方混杂了各种各样的活动,当初建立分区就是为了阻止这种功能混杂。

第2层楼

人们到列克星敦大道来的另一个理由是它的2楼。沿着列克星敦大道,那些赤褐色房子里依然有很好的商店,大部分情况下,2层和1层一样开商店和餐馆。在一段延伸了3个街段的列克星敦大道上,我们可以找到这样一些商店:

麦迪逊大道,在第六十九街和第七十街之间:有关第2层楼很好的例子。(图1)

舞蹈工作室
看手相的
美容店
洋娃娃修理店
空手道
中餐馆
美甲店
床垫店
音像制品店
钟表修理店

它们一起产生出一种热闹的景象,尤其是在黄昏以后。当光线转移到了室内,出现了很多移动的剪影:成对跳舞的人,理发师和顾客,靠着窗户坐的一对人。这种景象是使人回忆起双层巴士的一个很好的理由。
2层楼对街面上的第1层具有明显影响。想要行人把头抬起来朝上看,老板们必须想办法让行人注意到他们的店铺。所以,他们把招牌和旗幡从窗子里挂出来,尤其是那些理发店,很有竞争性。在楼梯口,招牌上了人行道。有时,店主会派一个人站在那里拉客,或者往行人手里塞小广告。
有关2层楼的一个很好的例子莫过于第六十街到第七十街之间那一段麦迪逊大道了。那里现在可能是世界上最好的专业店一条街,但是,它的基本元素却是很一般的。每幢楼有5层楼高,20英尺宽,10幢楼为一个街段;其中一些楼已经被替换了,变成了比较高的楼,在这种情况下,这种赤褐色砂石建筑依然还是那条街的形式和特征。除了少数例外,这些建筑的1层和2层都用于开店,与它们相邻的新建筑也同样延续了这个传统。

什么在吸引行人呢?商品本身无疑是拖住人的关键。列克星敦大道最具吸引力的商品是妇女新潮服装和装饰品。价格也是吸引力的一个方面,而且你听到的都是强调价格的低廉,以及这个价位很快就没了。就现在。所有的商品均为半价。就今天。
但是,非常昂贵的商品对行人也有吸引力。我们研究的一个展示是模特身着美妙绝伦的中国宫廷服饰。虽然那些服装的价格昂贵到只有极少数行人能够承担,那个橱窗依然吸引了很多人,其人数规模超出了正常情况,而且,许多看那个橱窗的人是低收入人群。
我们在这个案例中发现,这个橱窗展示大大提高了销量。一般情况下,我们是很难计算观看人数和实际销量之间的相关性的。一些很有吸引力的橱窗展示实际上引来了许多销售,有些橱窗展示则做不到这一点。当然,不要应用一个标准来衡量好坏。另外,逛街还是一种娱乐,它帮助商店促销,还宣传了那里的周边环境。
吸引行人最多的商品是那些放在行人眼前的商品,行人可以拿起它,感受它。无论哪里的店主在街上展示他的商品,都会明显增加看客;销售二手书的阿戈西书店就是最好的例子之一。橙子、苹果、不值钱的服饰珠宝,甚至一堆剩货都会吸引很多人。看看它们,摸摸那个商品,得到一种感受本身就是目的。
来回踱步,絮絮叨叨的搭讪,能够吸引行人。之所以把商品摆到门外的理由是,商人或他的营业员常常走出店来。如果这个商人是积极的,那么他实际上处于一个理想的位置,把逛街的人变成买东西的人。
活的东西也很能吸引行人。在列克星敦大道上,最有吸引力的展示莫过于宠物店的橱窗了,那里装满了小猫小狗。活人当然也做得很好。当服装模特在布卢明代尔百货公司的橱窗里展示时,那里是最吸引人的。不过,换成一群人可能效果更好。有一次,布卢明代尔百货公司在一个拐角的橱窗里上演了迪斯科舞会,交替出现美丽的姑娘和经理们跳舞。橱窗外吸引了很多人,甚至堵塞了交通。
用真人在橱窗里做展示是可以吸引行人的。出售妇女时尚用品的芙蓉天使专卖店也在列克星敦大道上,它常常用真人在橱窗里做展示,例如,用腿上画了文身图案的姑娘们展示商品或者用真人做形体表演。
但是我看到的最有吸引力的橱窗展示之一是一个什么都不展示的橱窗。邦维特·特勒百货公司用褐色的包装纸覆盖了它的若干个橱窗,在踮起脚尖可以够着的位置上挖了几个小洞。这个举动让逛街的人摸不着头脑。不久,他们排队从那些小洞往里瞅。他们其实看不到多少,这样反而逗乐了他们,他们也渴望看到其他人的反应。

人行道

作为一个极端的例子,我在前一章提到,列克星敦大道的人行道对行人来讲太窄了。现在,我打算考察问题的另一方面。对于如此大的人流来讲,12.5英尺的宽度实在是在开玩笑。

这是列克星敦大道西侧中央车站的一段人行道,一个最拥堵地点上行人人数变动的状况。这个最拥堵地点的人行道宽度为12.5英尺,而高峰时段,每小时通行人数达到4 000人。中午时分,行人人数逐步上升,达到每分钟通行100人的速率,或每小时通行6 000人,行人开始进入车行道。最高行人通行峰值为每分钟120人,他们实际上占用了车行道。(如图)

然而,列克星敦大道对行人依然具有吸引力的是,人们在人行道上的感受,而且,狭窄成了那些人行道的一大特征。有些地方增加了人行道的宽度,却造成了对一条街的不利影响。我们也许不可能确定一个恰到好处的人行道宽度,但是,设置这个目标未必是坏事。
与列克星敦大道相反的另一个极端是郊区的购物中心。那些郊区购物中心的通道很宽,30英尺以上。郊区购物中心的通道从一开始就比较宽。第一代区域购物中心有许多绿色空间,中央通道的宽度达到50英尺— 60英尺。当开发商开始给购物中心加盖屋顶时,他们一定程度地减少了通道的宽度,不过,那些购物中心的通道宽度还有30英尺— 50英尺。宽敞的通道和郊区购物中心被认为让顾客得到了很大的心理收益,是消除市中心拥挤给他们带来的心理影响的一剂良方。
但是,购物中心的开发商们开始注意到建设宽阔通道的负面效果。除了建设成本外,当通道非常宽时,通道两侧的商店难以相互照应;在紧凑商业布局的条件下,顾客可能流连忘返,但在具有宽阔通道的郊区购物中心,不会产生那些在紧凑商业布局条件下出现的效应。

亚历山大百货公司的出入口具有若干特征:亚历山大百货公司大厦与这个街角是斜交的,所以,提供了一个特别宽敞的街头,亚历山大百货公司的入口宽18英尺,有8扇旋转门。天气好的时候,把它们敞开,可以起到通风的作用。
那个出入口的设计不错,几乎从不堵塞。从社会角度看,它也不错。许多人在门前聊天。从这个百货公司出来的人常常会稍作停顿,四处张望,仿佛迷了路似的,定下神来之后,再走起来。有些人也就是站在门口,等人或者吃吃冰淇淋。

这张图标出了一天中午12点到下午1点之间在亚历山大百货公司门前停顿的所有人流量。我们可以看到,人们最集中的地方恰恰是在进出这家商店人流的中间位置上。我们还可以看到,看不见的建筑轮廓线成为人们活动的一个边界。(如图)

纽约的亚历山大百货公司大门前是人们相会、聊天或简单停一停的好地方。我们记录了人们在那个门前停过的地方,这个记录显示,人们停留的位置有簇团的倾向,街角削角的建筑轮廓线似乎成为了一个看不见的边界,划出了人们的活动范围。
布卢明代尔百货公司也在列克星敦大道上,它的南入口与亚历山大百货公司仅隔一个街段。布卢明代尔百货公司的这个南入口是商铺不良出入口的典型。出入口的两边各有1扇旋转门,在它们之间是2扇推门。旋转门不能很好应对人流。在人多的时候,许多人会被大门旋转的节奏搞糊涂了,等着迈步的时间长了,结果错过了进入旋转门的机会。一个男人往左边靠靠,让一位女士先从他的右边通过大门,然后,他会发现自己被卡住了。2扇推门要花点力气才能推开,所以,使用的人少多了。
总之,布卢明代尔百货公司在列克星敦大道上的南入口不能让整个人流顺利通过。就通过4扇门进入商店的顾客数量看,右边的1扇旋转门大体承担了83%,中间的2扇推门仅承担了8%和1%,而另1扇旋转门承担了8%。通过4扇门走出商店的顾客数量与以上分布大体相同,偏向使用右边的那扇旋转门。

『第七章 设计空间』

我们对空间的研究是从观察街道公园和休闲场所开始的。在我们首先关注的一组事物中,缺少人气是很多街道公园和游戏场所普遍存在的现象。在一些人口密度很高的街道,街道公园和游戏场所人群扎堆,但是,更多的街道公园和游戏场所近乎空荡荡。不难看出,纯粹空间对孩子们是没有吸引力的。反倒是那些内容丰富的街头巷尾对他们有吸引力。
人们常常想当然地认为,孩子们之所以在街上嬉戏是因为缺少游戏场所。其实不然,孩子们喜欢在街头巷尾玩耍,因此,他们出现在那些地方。我们发现,哈莱姆东一百零一街的一个街段是孩子们最喜欢玩耍的地方。那里当然有那里的问题,不过,那里还是正常运转着。那段大街本身就是玩耍的地方。从门前的台阶上,从太平梯上,都可以一览大街,它们对母亲和老人很有作用。那里当然还有其他一些因素也在起作用,我们原以为研究这种地方会比研究购物中心容易得多。我们原先并不了解这个地方,尽管如此,这个街段内部的确包含了一个成功的城市场所的全部基本要素。
我们发现,我们对城市中心地区的研究越深入,城市中心地区相对闲置的空间就越突显出来。城市中心地区肯定拥挤,不过,在那些拥挤的地方我们总可以找到一系列交通瓶颈,特别是地铁站。总之,那些拥挤的地方只是城市中心地区的一部分空间,很多人聚集在那里,感觉不好,因此,那些地方不适当地扭曲了我们对城市中心的感受。实际上,城市中心有些地方本来不挤,却让人觉得很挤。

可以展开社会交往的广场人气最旺,在那些广场里,成群结队的人比那些人气不旺的广场多。在纽约那些人气最旺的广场里,成群结队的人大约占50%— 62%,而在那些人气不旺的广场里,成群结队的人大约只有25%—30%。高比例实际上是一个选择性指标。如果人们成群结队地去一个广场,那是因为他们预先决定一起去那里。人们成群结队地去的广场并不是很适合于个人。当然,人们成群结队地去的广场所吸引的个人,就绝对数而言,还是比那些人气不旺的广场所吸引的个人多。所以,如果我们是独自一人,一个人气旺的地方总是最好的地方。
人气最旺的地方一般会有高于平均数的女性。一个广场中的男女比例反映了劳动力的构成,不同地区,广场中的男女比例不同。在曼哈顿的中城地区,大约有60%的男性,40%的女性。究竟坐在哪里,女性比男性想法更多些,她们对烦恼的事更在意,她们花更多的时间去观察一个地方。她们还很有可能用她们的手绢去掸掸要去落座的地方的尘土。
男女比例是一个观察指标。如果一个广场的女性人数明显低下,那一定是有什么问题。相反,如果一个广场的女性人数居高,那么,这个广场可能不错,管理妥善,已经被人们选择了。

广场的生活节奏不会因为地方不同而有很大的不同。早上的几个小时里,光顾广场的人不成气候,零零散散:在广场的一个角落里,一个卖热狗的小车推了过来,擦鞋的坐在广场边,一个送快递的,一个年长的行人,在那里歇歇脚,几个游客,一个妇女在那里翻腾她的手提包。如果附近正在建设一幢大厦,那么,11点以后,会有一些戴着安全帽的建筑工人出现在那里,喝罐装啤酒,吃三明治。接下来,那里越来越热闹。
中午时分,大批常客开始光顾。活力很快达到顶峰,而且一直持续到下午2点之前。纽约的午餐时间特别长。其他城市可能也就是1小时多一点,许多城市基本上也就是45分钟。(哈特福德以及它的那些保险公司就是这样。城市乐于看到更多的室外生活,但是,时间似乎不够。)
在广场里活动的人中大约有80%是在午餐时间来到广场的,下午5∶30以后,广场里的人就寥寥无几了。但是,这只是一般而言,城市不应该觉得它们市中心的空间都是特别无效率的。剧场一天也就开放几个小时,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剧场没有发挥它们的功能。正如我们以后会总结的那样,我们有很多工作可以做,以延长市中心空间的利用时间。不过,也不要指望可以延长多么长的时间。夏季,下午晚些时候,如果广场里还有爵士乐表演,人们会在那里再逗留1个小时或再多一点。无论怎样,傍晚7点钟左右,大部分人会上路回家。
在午餐期间,人们会均匀地散布在广场里,人们喜欢在广场的某些部位上待着,而光顾广场另外一些部位的人比较少。我们还发现,在非高峰时段,更能反映人们的选择。当一个地方熙熙攘攘的,人们会随遇而安,只要能坐下就行了,不一定去考虑那里是不是他们想坐下的地方。当大批人离开广场之后,人们的选择就很重要了。广场上的一些部分真的没有人了,其他地方仍旧有人使用。在西格拉姆大厦广场,大树覆盖了它的后部边沿地带,那里还是有人,而其他地方则是空空如也。西格拉姆大厦广场的后部边沿地带似乎不是熙熙攘攘的地方,但是,累积起来计算,那里恰恰是西格拉姆大厦广场利用率最高的地方。

广场里的站立模式很有规则。当人们在广场里停下来谈话的时候,他们通常会像在大街上一样,站在主行人流中交谈。他们还显示出一种倾向,靠近旗杆或雕塑之类的物体站。他们喜欢界限清晰的地方,如台阶或水池的边沿。他们几乎很少选择站在一个大空间的中间。
解释很多。喜欢柱子可能源于某种原始的直觉:我们可以看到所有走过来的人,但是,我们的后背却被藏了起来。可是,这个看法不能解释人们为什么喜欢沿着马路牙子站成一排。一般情况下,他们面朝里,把后背暴露给大街上的车辆。
无论出于什么原因,人们在广场中的移动是广场的一大奇观。我们在建筑照片中看不到人在广场中的移动,建筑照片上通常是没有人影的,摄影者用来拍摄的角度很少与其他人分享。所以,摄影者用来拍摄的角度是一种误导的角度。从上往下俯瞰一个广场,广场的一切均暴露无遗,我们可以看到的几乎是一种单色的几何图案。而当我们平视与我们的眼睛平行的层面上时,广场随着人们的移动和那里的色彩而活跃起来,人们匆匆地走着,从容地走着,三步并作两步地登上台阶,人们交织穿行。加快脚步和放缓脚步,以配合其他人的移动。即使地面是灰色的,墙壁也是灰色的,譬如冬季,但妇女穿着红大衣,撑着彩色的雨伞,广场里还是色彩斑斓。
那里有一种诱惑人们看一看的美景,而且有人觉得,那些表演者很了解这种美景。人们会在台沿上和台阶上找到自己的座位,从这种随遇而安中,我们可以发现这种美景。他们常常以他们自己欣赏的姿态坐在那里。西格拉姆大厦广场的色调是灰棕色的,下雨时,广场里点缀着一把或两把雨伞,就像柯罗画上的那些红点,让西格拉姆大厦广场成了最好的舞台。

『第八章 水、风、树和光』

我曾经确信阳光对一个空间的成功是至关重要的。因此,我很欣赏我们在西格拉姆大厦广场拍摄的延时录像,它反映了阳光掠过那个广场时的情景。早晨就要过去的时候,那个广场处在阴影中。近午时分,一缕阳光开始掠过这个广场,阳光来了,在那个广场里落座的人也来了。人们坐在阳光照射到的地方;而那些没有阳光的地方是没有人坐的。阳光与可以落座的地方相关。我牢记这一点。就像城市设计师,我也觉得朝南是必要的。此种看法确实不乏证据。
但是,有些事情并非遵循此种相关性。随着我们继续摄制延时录像,这种相关性不仅在西格拉姆大厦广场消失了,在我们研究的其他地方同样如此。太阳在动,人却不动了。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越来越看清了这一点。当天还没有暖和过来的时候,坐在阳光下会舒服一些。5月之后是6月。随着气温上升,人们可能不再坐在阳光下了。所以,我们必须认识到,太阳并不像我们原先想的那样重要。
正是在6月期间,佩利公园的大部分阳光开始被那条大街上的办公大楼遮住了。我们把延时摄影机对准了佩利公园,记录下阳光逐渐消失的过程,记录下阳光逐渐消失对公园的影响。这种影响的轻微程度出人意料。人们依然如故地使用着这个公园。如果太阳没有被遮住,公园里的人数可能真会增加;谁也没有刻意控制公园,所以,我们不能确定佩利公园里的人数变化。虽然这个公园里的阳光逐步被遮挡了起来,但是,我们必须说的是,这个公园依然运转得很好。

城市需要为树而战的人。如果市政府里真有这类为树而战的人,情况会好多了。纽约之所以有适当数量的树木,原因之一是一个规划委员反复对规划项目的植树计划做出干预。他不满意给开发商提出的最低标准。他敦促开发商们种更多和更大的树。他并没有法定权利去实施比较高的标准。如果开发商同意采纳比较高的种树标准,对其他项目的协商会顺利一些。许多开发商采纳了比较高的种树标准。这个委员实地考察开发商的植树承诺。纽约的确有很多树;对此,应该对纽约市规划委员会的前副主席加伦特(Martin Gallent)致敬。
水是另外一个重要元素,设计师一直都很好地利用了它。新广场和公园以多种形式提供水:瀑布、水帘、激流、水池、水渠,等等,唯一一个缺失的方面是让人接触到水。
看、感受和听到水是最美好的事情之一。我总是对西格拉姆大厦广场的水另眼相看,因为我们知道我们只要愿意是可以把手放到水里的。人们总是去接触水;他们用手和脚去接触水,当他们撩水时,保安也不干涉他们。
然而,在许多地方,水是只能看的元素。如果用脚去接触水,保安会马上出现,禁止这样做。水里有化学药品,危险的物质。让人们去接触水,我们知道的第一件事是,人们会去游泳。

『第九章 空间管理』

如果我们打算让一个地方活跃起来,我们首先要做的就是允许那里出售食品。在纽约,每一个有生气的广场或台阶,我们几乎都可以在角落里看到一两个食品小摊,许多人正围着出售食品的小摊。
小贩们对空间很敏感。他们必须对空间敏感。他们不断地检测市场,当一个地方的生意火了起来,小贩们很快就会在那里扎堆。这样,那里就会吸引更多的人,同时引来更多的小贩。有时还因为人多而减缓了步行速度。第五大道和第五十九街的交会处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圣诞节期间的一天,在洛克菲勒中心前,沿第五大道的40英尺的长度内,聚集了15个小贩。
大部分城市的公共场所是不允许小贩逗留的。有很多法令都让小贩的街头生意不合法,即使他们有营业执照,在街头经营仍然是不合法的。警察并不喜欢驱赶小贩,但是,坐商总是敦促警察执行法令。警察有时驱车而来,把小贩的车辆扔上汽车拉走。这些行动引起很多人的围观,大众总是站在小贩一边。
大众应该站在小贩一边。因为大众的默许,小贩们已经成了城市户外生活的承办人。他们提供的服务是常规商业设施缺失的,所以,他们生意兴隆。广场是小贩的寄生场所。几乎每一个广场在建设时都关闭过餐馆和快餐店。小贩填补了这种空缺,而且在警察临时驱赶他们之后,我们很快就觉察到他们的存在有多么重要。没有他们,广场里的许多生气都消失了。
比起其他城市,纽约市没有那么多的清规戒律。有些城市不仅禁止在屋外出售食品,甚至禁止在室外吃东西。如果我们去问官员们这类规定,他们会告诉我们,一旦解除这类禁令,城市街道生活会变得糟糕透顶:不能满足食品安全规定的食品,难以容忍的垃圾问题,餐馆破产。
我曾经参加过达拉斯市政府举办的一场听证会,讨论解除对食品小贩街头经营的禁令。市民们很支持这一措施,他们认为,小贩在街头经营食品可以让城市街头有更多的生气。餐馆老板则说那是一场灾难。不仅面临食物中毒,而且还会让大街上充斥垃圾。一个很大的道德问题摆在我们面前。如果放弃这种干预措施,餐饮界的发言人会说,让食品上街标志着我们所知道的自由市场制度的终结。
这个措施成为了过去。纽约市中心街头生活明显得到改善,包括两条主要街道的角落不无益处的拥挤。垃圾问题合理地得到了处理。餐馆老板们也没有破产。因为多种理由,更多的餐馆正在开张,其数目超过以往。

说到评估公共艺术,人们经常提到一个有着天才眼光的妇女,弗里德曼(Doris Freedman),她善于把艺术与场地配合起来,控制人群。恰恰是因为她的想象,《城市墙壁》项目把许多空白的墙壁变成了如哈斯(Richard Haas)这类艺术家的画布。正是由于弗里德曼的呼吁,纽约市展开了“艺术百分比”项目。
“艺术百分比”项目的一个分支叫做“公交艺术”项目。这个项目是一种感觉练习。设想让纽约人认识到,地铁正在变得越来越好,从而打破乘坐地铁人数衰减的恶性循环和日益低下的服务标准。地铁的确正在变得越来越好,但是,实际上的变化还不够。人们必须认为地铁正在变好。
为了帮助他们得到这样一种感觉,都市交通局展开了一个叫做“承包一个车站”的项目,创作火车站里的公共艺术。有些创作很专业,例如,在纽约第五十三街地铁站他们把最有趣的展品打上灯光,放置在人们抬头可见的地方。有些公共艺术品是由孩子们创作的,例如,500名学生在地铁皇后站绘制了那个街段的壁画。
另外一个项目是“纽约地下的音乐”。很多年以来,音乐人一直在地铁车站里做音乐表演,不仅仅在通道里表演,而且还在站台上表演。但是,过去,他们的表演是不合法的,而且,他们还通过音乐表演讨钱。1984年,地铁警察处理了671起此类事件。新的计划改变了这种状况。地铁运营当局不仅没有禁止音乐表演者,而且还鼓励他们做音乐表演。地铁运营当局掌握了60位表演者,安排了他们的表演时间和18个表演场所,大部分安排在高峰期和最繁忙的车站。地铁运营当局不给他们付酬劳,但允许他们讨钱。
“纽约地下的音乐”一直都很成功。当人们站在站台上等车时,他们很惊讶,也很快乐。赞扬声不绝于耳,大部分人总是说,音乐让紧张的纽约人放松下来。车站里的音响效果很不错。

1973年,西雅图艺术委员会建立了美国最早一个“百分之一艺术”项目。如同其他城市,西雅图艺术委员会把项目重点放在了公园和广场上美丽的公共艺术品上。这种方式是场地导向的艺术,艺术家从场地和周边建筑环境出发展开他们的艺术创作。例如,一群艺术家与一个变电站的建筑师们合作。他们的《旋转花园》把变电站建筑结合了起来。
西雅图艺术委员会决定对西雅图的所有场地展开研究,把市中心本身看成一个雕塑花园或艺术公园。这个想法被证明是不现实的。市中心由很多部分组成。西雅图艺术委员会的领导人安德鲁斯说:“市中心不是一个静态的‘城市艺术中心’,所以,艺术规划应该以作为公共场所网络的城市为基础,城市这个公共场所网络处在不断变动的状态下。”在确定这些基本场所时,西雅图艺术委员会已经采纳了林奇(Kevin Lynch)的观点。在一个非常全面的场地盘点中,西雅图艺术委员会分清了路径、节点、区和边缘。西雅图艺术委员会还十分关注人的活动。西雅图艺术委员会认为,公共场所应该具有社会功能,它们应该强调场所的社会意义。
西雅图艺术委员会的成员对每一个街段展开了实地调查,他们观察到了网络的交织:山边、小径、一般地形地貌所产生的零碎空间。最后,西雅图艺术委员会产生了一个很具有想象力的计划。
以下是西雅图艺术委员会确定下来的基本场地和可能的创造:
● 派克市场下的西大街拱廊:这个地方采光不好,看上去很可怕。但是,那里可以创作一个壁画,改善采光。(不过,必须找到一种方式让鸽子不要去那里。)
● 阿拉斯加大道和西大街形成的三角形的山坡是一块公共用地。行人和驱车的人都可以清晰地看到那块地,所以,那个山坡成为了布置公共艺术品的好地方。
● 第一大道和塞内卡的交会处是一小块私有土地。那个区位使那块私人土地成为西雅图的一个入口。那个地方应该用来做临时艺术项目。
● 第二大道和耶斯勒的交会处。一边是景观空间,另一边是一个非同一般宽敞的人行道。应该把两边统一起来设计灌木丛,创造景观。
● 西雅图老建筑的屋顶上往往安装着水罐。水罐或平台能成为很好地创造公共艺术品的地方。曼哈顿有一个水罐就是用金属片包起来的,形成了一个令人印象深刻的改造。
● 帮助行人在坡道上行走的台阶会更加流行起来。因为规模不大,而且是专门为行人设置的,所以,那些台阶为艺术家提供了创作公共艺术品的机会。
● 通过在沥青地面上绘画的方式,可以把停车场改造成为公共艺术品。许多小亭或小货摊可以改造成很好的公共艺术品。

▷三角效应

我们已经涉及让一个地方运转起来的基本元素。不过,还有一个因素要提一下。我把这个因素叫三角效应。三角效应描述的是这样一种现象:某些外部刺激让人们交流起来,一个陌生人与其他陌生人交谈起来,仿佛他们原先就相互认识似的。假定有两个妇女站在大街的一个角落里,一个衣着不错的年轻女子伸出手来,向站在那里的一个男子讨钱。这个妇女把头转向那个妇女,问道:“你看到了吗?”那个妇女回答说:“丢人。”这两个妇女说话的语气通常出现在关系密切的朋友交换思想的时候。
一个比较积极的街头人物确实可以推动人们之间的交流。马古先生可以吸引一群人,这一群人相互之间会开始谈论马古先生。街头表演者可以产生相同的影响,即使那些人不怎么样。一个年轻的魔术表演者是我所看到的矮子中间的一个高个子,他满嘴陈词滥调,让我不得不与相邻的人交谈起来。
街头表演的一个长处是它们的始料未及的效果。当人们围着一个表演者形成一个圈圈时,人们看上去像孩子一样。一些人面带笑容。这真的是娱乐,当然,人们很少这样想,商店的老板肯定不这样想,他们努力驱赶那些街头表演者。然而,街头表演总有某种价值搁在那儿。
刺激人的可能是一个实际的对象,看得见。在布鲁克林海茨的漫步长廊的一个小公园里,可以看到伊斯特河对岸下曼哈顿的大楼。那是一个很好的谈话契机,陌生人常常相互交谈起来。当我们遇到这种情景,不去理会陌生人是不礼貌的。
我们已经提到,雕塑可以产生很强烈的社会效果。亚历山大·考尔德在芝加哥联邦广场上创作的《粉红色的火烈鸟》对行人有着巨大的影响。对纽约大通曼哈顿广场的研究显示,《四棵树》具有类似的效果。人们被这些雕塑所吸引。他们站在《四棵树》下。他们触摸《四棵树》。他们敲敲它,听听它所发出的声音。他们与别人谈论它。它是由什么做的?木头?或者某种塑料?
引起三角效应的另一个刺激因素是万事通。纽约到处都有这种万事通。万事通地上全知,自愿给人提供帮助。《四棵树》不是木制的,而是玻璃钢制作的。

『第十章 不受欢迎的人』

不受欢迎的人是提供更好空间的一个最大障碍。不受欢迎的人本身并不是一个大问题,问题在于我们与他们展开的斗争。民间领袖们担心,一个地方吸引人,那个地方也会吸引不受欢迎的人,他们过分担心不受欢迎的人的出现。所以,在那个地方设置了防范措施。不让人在那里游荡,不让人在那吃东西,不让人在那睡觉。长凳变短了,人无法在上边睡觉。在建筑物的边沿上安装尖利的东西,让人无法落座。不去提供人们需要的各种空间,让不受欢迎的人的梦想不能成真。
对待不受欢迎的人的问题之一是不加区别地对待他们。对于大部分生意人来讲,不受欢迎的人并不是抢劫犯、毒品贩子或困扰他们的那些危险人物。不受欢迎的人是酒鬼、无家可归的人、纸袋里还藏着半瓶酒的人,大部分是城市里最易受到伤害的弱势群体,他们也许是不幸的人。当某个人与他们交谈,他们面带微笑,仿佛他们正在开着一个不体面的玩笑。
对于店铺老板来讲,他们列举的不受欢迎的人范围更广。推销员、在公交车上大声喧哗的人、少年、老人、街头艺人、街头小贩。一次,一个店铺老板指了几个不受欢迎的人给我看:两个身着牛仔服的年轻女人正在街角做笔记,这个店铺老板说:“她们是不受欢迎的。”其实,她们是我们团队正在展开研究的人。
对不受欢迎的人所持有的偏见是另一个问题。许多大公司的执行官对城市发展决策有着重要影响,但他们几乎不了解城市的街头和开放空间的生活。从车站到办公室也就是咫尺之遥,一旦走进去,不到下班是不会出来的。一些人在那些地方待了超过10年却对那里知之甚少。如果他们的办公大楼有一个广场,他们可能每天看到它,却从来没有使用过它。我给一个大公司的高级官员放了一段他们楼下广场的录像片。这个广场很不错,这些执行官对它感到很惊讶,仿佛他们楼下的那个广场是一个遥远的海岛。他们根本就不知道它。

好的公共场所基本上都是自我管理的。佩利公园就是很好的例子。它恭恭敬敬地对待人们。保安卡里瑟斯(Jackson Carithers)和格林(Jasper Green)和蔼可亲,很少去责备到公园来的人。如果有人乱扔垃圾,公园中的其他人可能会去责备他。佩利公园里有可以移动的桌椅,公共财物按理说会受到破坏。但是,事实并非如此。以下是自从1967年这个公园开放以来的违反公园规定的记录:
1968年 两个开面包车的人偷走了人行道旁的一盆花。
1970年 “茶点”的招牌被人从墙上拿走了。
1971年 一个小桌子被人偷走了。
1972年 一个人试图在树上刻符号。
1974年 入口处的一盏铜灯被人偷走了。
1980年 有人闯入了小吃店,需要安装新门。
1983年 人行道上的垃圾起火了;可能是事故。
1967年—1986年 在此期间,从未丢失过可以移动的椅子。
在我研究纽约市广场和小公园的16年中,纽约市的广场和小公园仅仅出现过三次真正的麻烦,这三次都源于设计不佳和管理不善。在使用良好的地方一直都没有发生问题。
那些基本上出于安全考虑而设计的地方安全状况反而堪忧。那样的地方常常修建了围墙。修院墙的目的是把坏人挡在墙外。实际上,效果可能相反。一个公司有一个使用不错的小公园,大约10年以前,它收到警报,有些毒品贩子中午时分在那里做交易。公司管理部门紧张了。他们拆除了一半的长凳,然后,沿着公园的两个开放的边修筑了铁栅栏。这个措施明显减少了使用这个公园的人数,毒品贩子对此很高兴,因为那里竟然成了他们和他们的顾客的天下。公司管理部门决定改变这个措施,应用针对“公共空间项目”的推荐意见,改造了这个公园:在公园里布置了食品小卖铺、桌椅,组织安排了一系列音乐表演。从此,那里运转良好。

『第十一章 承载能力』

至此,我们一直都在考虑如何让城市空间可以吸引更多的人。现在让我们再思考另外一个问题。如果真如我们所愿,把更多的人吸引到了公共空间里来,事情又会如何发展呢?可以想象,吸引了如此之多的人,结果把他们本打算获得的享受都给挤掉了。这种情况已经在国家公园里发生了;这种情况无疑也会在城市里出现。纽约市规划委员会注意到了这种可能性。我们的研究对此是否也可以有些启迪呢?是否有计量城市空间承载能力的方法或管理城市空间承载能力的方法?我们可以断言,多少人就叫人太多了呢?
为了回答这些问题,我们专门研究了纽约使用率最高的五个可以落座的空间:沿建筑物的台沿,广场台沿和三组长凳。首先,我们记录了在天气不错的条件下,高峰期和非高峰期每一种可以落座的空间平均人数。我们很快发现,可以坐下的人数和实际坐下的人数很不同。在一个使用率最高的地方,我们发现,每100英尺的空间可以落座33人—38人。按照以下不是很精确的规则,这种可以落座的空间的使用人数范围相当一致:如果我们希望估算高峰期使用可以落座的空间的平均人数,那么,使用可以落座的空间的平均人数=可以落座的空间长度/3,这个数字与实际情况八九不离十。
这个数字不是可以落座的空间的物理容量。在那些使用率最高的可以落座的空间里,每100英尺的可以落座的空间大约容纳了60人,这个密度与公共汽车上的密度相同。在特殊情况下,如重大事件发生时,这个数字还会上升,大约达到70人。当然,我们不会看到70人像电话线的桩子一样沿着可以落座的空间均匀分布开来。

西格拉姆大厦广场的台沿。(如图)

西格拉姆大厦广场的一天慢慢开始。上午8∶50,有3个人坐在那里;他们很快离去。直到上午11∶30,任意时间的人数在2人—5人之间波动。上午10∶35出现的很大涨幅是因为突然来了26个小学生,他们在那里稍事休息。大约在上午11∶30,人数开始上升。中午时分以后,坐凳上的人数上升到了18人。在随后的2个小时里,坐在那里的人数会在17人—22人之间摆动,平均人数大约在18人—19人。
现在,让我们看看地理图像。当人们开始填充一个空间时,他们并不是均匀地分布在那个空间里,他们并不是径直朝着最空的地方走去。他们去其他人去的地方,或者合理地靠近那些人。在西格拉姆大厦广场,台阶的拐角处常常是人们最喜欢落座的地方,那里也是开始聚集坐者的地方。
我们可以在海滩上看到相同的现象。在一个有名无实的西班牙假日里,我在一个悬崖上安装了一台延时摄像机,俯瞰一个小沙滩。第一批拿着遮阳伞的人到来时,大部分人走到沙滩前部和中间。当其他人来时,他们并没有去那些空着的地方。相反,他们去填充那些别人离开后留下的位置。到了中午,海滩前部和中间布满了人。海滩上的遮阳伞均匀地排成了三条平行线,人们会以为这是一个勘测人员安排的,其实不然。海滩的两边和后边依然还是空空的。
人的密度越高的地方人越多。甚至在那些人非常稠密的地方,同样有扎堆的倾向。在为国家公园管理局所做的一项很精彩的研究中,《公共空间项目》记录了纽约国家海滨公园门道的雅各布·里斯公园海滩的情况。在高峰使用日以及其他日子里,摄像记录显示,人们簇拥在海滩的前部,而不是去填充那些相对没有什么人使用的海滩后部。我们不能把它作为一种低收入现象来解释。在长岛的另一端,汉普顿四镇,人均的海滩面积要多很多,但是,人们簇在一起的模式很相像。
纽约麦迪逊大道上的IBM大厦有一个中庭花园,人们对它的使用为我们提供了另外一个例子。这个不小而且很有吸引力的中庭花园设置了20张桌子和60把椅子。桌子固定在地上,而椅子是可以移动的,这种安排促进了某种独立行为。工作人员会把椅子摆放在桌子旁,一般来讲,坐者觉得可以。他们会满足于稍稍移动椅子,但依然或多或少靠着桌子坐下。不过,的确有许多人选择把他们的椅子搬到另一个地方去。我跟踪他们对椅子的这种移动,因为这样做可以让我们知道,最好在哪些地方多加几把椅子。如同沙滩上出现的情景,人们并没有远离其他坐着的人。他们乐于选择的地方是竹林的旁边。整理这个地方的工作人员不知疲倦,不断把椅子搬回桌子旁边。人们也不知疲倦地把椅子搬到别的地方去,如竹林的旁边。

还是回到西格拉姆大厦广场的台沿,当午餐时间就要到来的时候,一群人会坐在台阶上;台沿上的人数会在18人—21人之间。在整个午餐时间段里,都会维持这个人数。考虑到如此之大的人来人往变动,台沿上的人数始终徘徊在18人—21人之间,当然很不一般。在2个小时的时间里,几乎每一分钟都有人起身或坐下。整个人数的起伏非常微小。当人数达到21人—22人时,马上就会有人站起身来走开。如果人数下降到18人,总有一个人走过来坐下。自我控制似乎在工作。
有人可能设想设计好的空间间隔。从某个角度上讲,是这样,但是,好的空间间隔并不能真正解释什么。注意,在高峰期,人们是没有时间在整个台沿上实现空间上的均匀间隔的,像电线上的鸟一样,也没有谁因为太挤的缘故离开那里。有些地方会有人紧紧地围坐在一块;而在其他地方,人们之间的确有相当的间隔空间。甚至在三个峰值时间里,12∶50,1∶25和1∶50,这都是实际情况。其实那里还有足够的空间可以容纳另外6个人。
但是,那6个人始终未出现。仿佛直觉在告诉人们,什么人数是一个地方的满员人数,让他们合作起来,维持这个人数状态,或乖乖地离开,或坐下,或不坐下,保持范围以内的人员密度。偶然事件当然也会发生,4个朋友挤在一个空间里,而把另外三个空间闲置起来,给3个独来独往的人留下位置。但是,从整体上讲,偶然事件会很规则地发生。
无论是什么机制,似乎存在一种规则在影响着人们选择最相邻的物理空间。这就决定了这个地方的有效容量。有效容量并非静态不变的,也不能仅仅用数字表达。有些定性方面需要加以考虑——人们是否舒适,是否很快离开或逗留。对不同的人,这些因素可能很不一样。
人数变化甚至还会有某种像音乐一样的跳动。下午1∶50,快节奏出现了。这很正常,常常发生。地面的流动节奏也加快了:最后那些来吃午餐的人,也该回去工作了。这张西格拉姆大厦广场图看上去很像一个自动钢琴打孔纸卷,所以,我很惊讶,如果真拿这些去演奏,会是一种什么样的音乐。一个作曲家朋友对此着了迷,他说,使用正确的调式可以做些编排,它是音乐。我希望有一天,这张记录会是:西格拉姆大厦广场北前台沿一天的生活,柔板。

我在其他空间使用上也发现相同的模式。路边停车就是其中之一。与在台沿上落座的人一样,路边停车的似乎主要是短时间停车的人。实际上,恰恰是长时间停车的人主导了路边停车活动;长时间停车的人数超出了比例,他们占据了大量有效停车时间。
就小公园和广场的设计而言,密度研究产生了令人鼓舞的结果。概括起来讲,容量是自我调整的。人们自己决定一个地方可以承载的人数,人们自己处理得非常好。设计师不需要担心他们可能让一个地方太有吸引力了,太拥挤了。设计师们应该担心的恰恰是事情的另一面。大部分城市空间的承载能力远远超出它们本身具有的使用水平。
能够吸引最高密度人的地方没有几个,它们提供了最令人鼓舞的经验。当它们可能事实上成为最拥挤的地方时,那里也是最令人愉悦的、最不拥挤的地方。敏感设计,以及博大的胸怀,提供了这种异常空间。

『第十二章 阶梯和入口』

我在这一章里会讨论主观感觉到的大街,谈谈建筑物入口的功能,即引诱人们走进去的那种入口。现在,让我先谈谈入口应当具有的最基本的属性,容易让人进去。
在大部分城市,摆在行人面前的最大障碍是建筑物的入口。有一点是没有疑问的,那些建筑物的入口过分工程化了。那些大厦的大门一般由一组旋转门组成。虽然旋转门边上会有合页门,可是,不用很大的力气是打不开的。设计师设想,人们平常不会去使用那些合页门,所以,他们常常在那些门上贴出提示,“请使用旋转门”。有时,他们把这种标志贴在门里边的基座上,直接对着通道,这些门可能是用来走出大厦的,但是,这种标志似乎与这些门的功能不一致。
无论如何,这类出入口不便利。旋转门不是自己旋转的,是我们在旋转它们,需要用力才能把门推得旋转起来。有些大厦的入口使用了一组推门,它们比较容易使用。然而,在里边还有一道门。工程师们认为,这样做是为了控制室外温度对建筑内部温度的影响,更重要的是,为了避免那种电梯井中出现的气流“烟囱效应”,这种设计旨在实现空气密封的结果。

这是蒙特利尔的维莱·玛丽广场最繁忙的入口,他们会跟着那些正在开门的人,鱼贯而入。当人流减少,只有几扇门会开着,所以会呈现出拥挤的状态。当人流达到峰值,没有哪扇门会有机会关上,每一个人都会匆匆通过那些门。(如图)

令人惊讶的是,大部分建筑规范并没有专门涉及建筑入口问题。我们甚至在建筑指标中都找不出入口这个词。但是,大部分建筑规范对出口却没有少说,那些规范非常关注如何让人们安全地从建筑的内部走到建筑的外部。这种考虑没有错,向外推,门的确可以打开,但是,从建筑外进入到建筑里就没有那么容易了。一个条款就排除了最好的门。
我们可以在高峰时段观察一组双开式弹簧门是如何工作的。我们可能发现一种奇怪的现象,当人数达到峰值时,人们通过双开式弹簧门的速度更快、更容易。我第一次在蒙特利尔的维莱·玛丽广场看到这种现象。当时,我正在计算通过主通道入口处的人流,那个入口有6扇双开式弹簧门。早上8∶45,人流达到每小时6 000人次,此时的确有些拥挤,许多人排队通过那些门。10分钟以后,人流达到每小时8 000人次。令人惊讶的是,几乎没有拥堵发生。人们几乎在不排队的状态下,鱼贯而入,更快捷和更容易。
开门现象是一种解释。开门现象非常有意思。如果让人选择,有些人会朝着那些已经打开的门走去,或者向正在被别人打开的门走去。有些人天生就是开门的。但是,大部分人并不像他们那样,大部分人会哪怕排在3个人或4个人后面,等着迈进开着的门,而不去动手推门。
在拥挤的时候,更多的门会保持大开。人们会在通过入口时均匀地分布,最后,在峰值时段,所有的门会全部打开,人们会鱼贯而入。那些通过大门的人之间的间隔会比舒适间隔短很多。这就是为什么他们走得很快,他们不让门有关起来的机会。
想想:为什么不留1扇门始终开着?或者2扇门或者3扇门?
在纽约,这样做会违背规范。这个规范说,出口的门要“通常保持关闭状态”。其他城市的规范也是一样。人们担心“烟囱效应”,让室外的冷或热空气进入建筑内部。幸运的是,一些建筑物的保安对这类规范不加理会。我很多次看到,物业管理部门的人把门敞开,甚至给旋转门加上门塞,让它们也开着。大厦照样立在那儿,没有穿堂风刮过那里,电梯照常运行。
走进这样的大厦容易多了。甚至在高峰时段,能够让一些大门保持打开状态是很奇妙的。从纽约第六大道地铁站的地道里进入RCA大厦的入口就是一个很好的范例。在RCA大厦的主要通道入口处的一边有8扇门,早高峰时段,2扇大门始终开着。这是因为如此之多的人使用那2扇门。2/3的人流以每小时8 000人的速度在早高峰时段通过那2扇开着的大门。

『第十三章 地下通道和天桥』

规划师和建筑师们正在改造着街面。他们不仅让大街旁立起空空如也的墙壁,他们还把街面变成了停车场。他们拆除了老建筑,再把那些地块变成停车车位。他们让大街本身变成了巨型建筑。现在,他们正打算进入下一阶段,把大街的基本功能转移到几乎所有的地方,但是,那些地方都不在地面上。他们正在把街面上的基本功能放到地下通道里,放到地下购物广场里,放到天桥和架空通道里。他们最终可能会让行人也离开街面。
我们打算讨论的地下通道展现的其实是人车分离这个最古老的城市规划观念。从维多利亚时代至今,几乎每一个对未来的乌托邦设想都有分割的特征,常常充满着浪漫主义的情怀——桥梁飞过天空,隧道穿过地下,飞艇和单轨车,计算机控制车辆。
据说,人车分离是为了行人,让行人受益。人车分离让人避开汽车而获得安全,避开了气味和噪音。实际上,人车分离是让车辆受益。究竟谁得到了主要空间呢?肯定不是行人。如果行人真的得到了主要空间,那个空间在地下。人车分流是为了让人离开地面。于是,人被送到了地下或楼上。车辆得到了主要空间。
交通部门原则上既为行人也为车辆做规划。可是,看看联邦、州和地方的交通部门如何工作的,它们关注的几乎完全是让车辆交通最大化。它们肯定想到了行人,但是,是作为一个问题来考虑的,而不是那么刻意去为行人做规划,只是为了控制行人而做规划。

多伦多的总规划师麦克劳克林(Steven McLaughlin)戏称,多伦多正在变成一个鼹鼠之城。“我们所不想要的是,让所有的人使用晚上6点关门的地下街,而让街面上失去了人气,当然,有些勇敢的人例外,他们在摩天大楼保安的眼皮子底下,从一个城市要塞游荡到另一个城市要塞。”多伦多现在已经改变了这个发展方向。市政府撤销了把地下空间充当空间奖励的举措,效仿纽约的例子,要求新建筑的街面层用于零售业。
天桥像地下通道一样有力地挑战了系统完整性。一旦建设了几座天桥,就会推动建设更多的天桥,很快,天桥的建设目标就是建设一个完整的系统。明尼阿波利斯市和圣保罗市这对孪生城市就是最好的例子。我们在明尼阿波利斯市和圣保罗市可以看到的标志“你在这”显示了连接市中心所有主要建筑的整体网络。
这种整体网络的确给前来参观的规划师留下了深刻印象。但是,这种整体网络是一个误导。那些示意图显示了一个均匀的网络,它们却没有显示,整个网络的使用集中在那些货真价实的商业要地,而从那里向外延伸的网络的利用率明显下降。例如,在明尼阿波利斯市,让人们走进IDS中心的水晶宫的4座天桥行人非常多。冬季的中午时分,我计算过那里的行人流量,每小时使用这4座天桥的人数分别为5 800人、4 800人、5 500人和2 280人。一旦离开这个中心,人流迅速减少。在距这个中心1.5个街段的拱廊里,每小时通行的人数只有1 100人。同地下通道一样,那些利用不多的天桥与利用率很高的天桥在建设成本和运行成本上是一样的。
从审美上讲,天桥优劣参半。大部分天桥的设计不佳,与建筑相连接的天桥能够与之相协调的案例少之又少。但是,有些天桥,不论从街上看天桥,还是从天桥看街上,都是不错的。在我们方格式系统中的大部分街道似乎从来就没有中止点,它们延伸至无限。所以,一座天桥可以把那个场景框起来,让那个场景封闭起来,让巨大建筑的显现尺度降低一些。天桥还可以提供一个聚焦点,从那里看全城。天桥下的车流可能是一个有趣的景象,尤其是在黄昏时刻。

夏洛特一直都存在社会分化。第2层通常是中产阶级白人青睐的地方,而街面的使用者是黑人和那些乘坐公交车出行的人。从一个角度讲,黑人和乘坐公交车出行的人得到了城市中最好的部分。他们是街面上最后的行人。由于他们的缘故,车站和路边的长凳都是大部分街头生活发生的地方。
达拉斯受到类似的影响。《达拉斯晨报》的建筑批评家狄龙(David Dillon)认为,对上层通道的更新加速了社会分化。围绕一个主要交叉路口展开的最新的综合体提供了一些很吸引人的餐饮设施。使用那些设施的人多是衣冠楚楚的白领,而在街头的大部分人则是学生、少数族裔、穷人。他们的唯一设施就是公交车站的棚子。狄龙说:“社会分化是很明显的,而且,只要把地下系统奉为神,社会分化就会加剧。”
城市发展服从格雷欣法则。如果没有来自上等的竞争,二等的会好很多。向街面之外发展的城市有理由使正常的街面不如以前那么有吸引力。地上层和地下层为了保护它们日益增长的投资,朝着减少地面层门面的方向发展,最有效的方式是用空白的墙壁把它们封闭起来,现在这样做不是无意的,而是刻意安排的。
减少地面层门面的做法已经在明尼阿波利斯发生了。在一个不短的时期里,天桥补充了活跃的街面。明尼阿波利斯曾经很为它的沿着尼科莱特大街的步行广场骄傲。IDS中心的水晶宫是透明的,它的街面空间的确是人们常常用来会面的地方。然而,随着天桥系统的增长,街面层的城市设计越来越不适宜了。街面以上系统的最新连接建筑是市政中心,它通过第2层的走道与两个百货公司连接了起来。在此之下,大部分街景都是空空如也的墙壁。
加拿大的温尼伯是城市发展服从格雷欣法则的另一个例子。温尼伯市中心的核心部分是一个地下商城和地下通道。我们以为,天气不好人们会使用那个地下商场和地下通道。然而,人们很耐寒,甚至在最冷的天气里,一些人依然坚持在人行道上走,为了让人们走地下通道,温尼伯市在人行道上竖起了路障。路障当然增加了人们在街面上行走的困难,这样,人们只能去走地下通道。选择在路面过街的人减少了,而那些坚持在路面过街的人会收到警察的罚单。
人们越是习惯使用非地面的通行系统,街面上就越萧条。人们甚至喜欢上了非地面的通行系统。如果街面失去了吸引力,人们就不再使用街面。人们会遗忘掉地面上曾经的生活,在达拉斯,人们甚至说,街头生活可能不适合他们的城市。所以,他们选择了地下通道和天桥。就像色拉柜里的蓝色奶酪酱一样,一旦我们习惯了食品添加剂,我们就再也尝不到食品的纯正味道了。

『第十四章 巨型建筑』

巨型建筑是离开街面的最终表达,如底特律的“复兴中心”和亚特兰大的“欧姆尼国际”。这些巨型建筑把写字楼、商店、酒店、车库结合在一起,用水泥和玻璃把它们围合起来,形成多功能的巨型建筑。这类巨型建筑的明显特征是自我封闭。这些巨型建筑一般采取独立于市中心的办法来避开市中心,而且在它们的设计上就是这么表达的。巨型建筑有它自己的内部环境,以及它自己的维持系统,不顺从大街,最有可能的办法是从街道系统中拆分出来,这样,这种巨型建筑设计上有多大就建多大。它们的围合起来的墙壁是没有窗户的,它们用空白的墙壁对着城市。
比较小的城市特别容易受到这种巨型建筑的伤害。这种巨型建筑最接近郊区购物中心,最强烈地感受到郊区购物中心的竞争。这种巨型建筑用郊区购物中心自己的队伍来与它们对抗:要它们的主要竞争对手到城里来,将主要竞争对手的收益衰退改变为新的收益增长。所以,它们合作。主要竞争对手欢迎封闭的购物中心,青睐离开大街,巨型建筑让常规的大街不像以前那样吸引人,从而推动对巨型建筑的使用。
巨型建筑的服务对象是那些有小汽车的人。实际上,巨型建筑是高速公路文化的一种延伸。它们提供了去市中心的道路,它们也提供了一个几乎封闭起来的回路,与市中心隔绝开来。在“休斯敦中心”,我们可以直接把车从高速公路开进这个中心的车库,通过天桥,进入这个中心的一幢大楼,去工作、购物、吃午餐,再去工作,然后,去车库,驱车回家,脚完全没有踏上休斯敦的土地。

底特律:短程快速载客交通工具和巨型建筑。(如图)

旧的巨型建筑正在开始看上去像块化石。购物中心兴许运行得不错,但是,老式的混合使用的巨型建筑已经有了麻烦,有些已经接近破产。为那些讨厌城市的人仿制城市归根结底不是一个很有理智的想法。人们喜爱真实的东西,喜欢在市场经受了检验的东西。波士顿的法纳尔大会堂市场是美国最成功的零售方案,它与巨型建筑相反。城市大街穿过法纳尔大会堂市场,法纳尔大会堂市场是敞开的,暴露的,甚至没有空调和供暖。而且,我们知道我们身处何方。
“身处何方”是巨型建筑不能回答上来的问题。巨型建筑从它们的周围借来了空间感,但是,它们没有把它们周围的氛围带进巨型建筑里。这是什么地方?什么时候?是晚上还是白天?是春天还是冬天?我们看不到巨型建筑外边的世界。我们也不知道我们究竟在哪座城市,或者,我们根本就不知道我们是不是在一座城市里。也许我们是在机场或一个新的中转站。我们可能在西海岸,也可能在东海岸。我们可能是在外国。背景音乐没有给我们提供线索。什么地方的音乐都一样。什么地方都一样。我们身处同样的受到控制的建筑环境中。
巨型建筑正在过时,而且它们产生的后果非常糟糕。过时的交通方式一般会暴露出它的弊端,巨型建筑可能同样也会暴露出它的弊端。巨型建筑是登峰造极的高速公路时代走下坡路的最后表达。巨型建筑是留给未来的一种恶劣的模式。

『第十五章 空白的墙壁』

空白的墙壁正在成为美国城镇景观的一大特征。我是在20世纪70年代后期注意到这一现象的。当时我正在查看我旅行中拍下的照片,空白的墙壁很抢眼,让我想起,我曾经非常青睐有着空白的墙壁的那些建筑。巨型建筑空白的墙壁最显眼,当然,空白的墙壁还有许多其他的例子,它们在照片上都是最亮的部分,硬挺的垂直,清晰的水平,蔓延开来的墙壁上没有任何可以挑剔的细节,仅仅是纯粹的白色空间,像建筑模型似的。
从那以后,我对各种各样的空白的墙壁做了分类,追踪它们的起源,如果可能的话,追踪它们在市中心的效果。我不会假装中立。我认为空白的墙壁在城市里产生了负面效果。可是,在跨过比较新的和比较大的空白的墙壁,即跨过那些不仅在绝对尺度而且在街景上留下很大印记的墙壁时,我得到了一种反常的快感,我必须承认这一点。

世界上最高的空白的墙壁:纽约市的摩天大楼AT&T长线大厦。(如图)

社会机构喜欢使用空白的墙壁,它们对此总有一种技术性的解释:需要使用墙壁空间来满足计算机需要的温度和通风条件,满足采光需要,不受自然光线变化的影响。其实,这些并非建设空白的墙壁的真正原因。空白的墙壁的目的在它本身。空白的墙壁展现了社会机构的权力、个人的卑微,如果空白的墙壁不是用来震慑人的话,它们明显意味着贬低个人的价值。站在华盛顿新FBI总部前面,我们连看上一眼都觉得有罪。这个FBI总部的确看上去凶神恶煞的,但是,可笑的是,它自己才是真正容易受到伤害的,那里到处都有聪明人可以用来躲藏的隐蔽空间、死角和犄角旮旯。
权力和担心结合在一起。如果对那些社会机构的建筑设计做评判的话,我们可能想象到,那些社会机构的确觉得它们自己正在受到围攻。它们到处安装监控摄像头。它们用标志告诉我们该做这件事,不该做那件事。“这些车位供政府车辆使用。”“下午3∶30以后,谢绝入内。”“禁止入内。”
有些设施使用空白的墙壁围合起来,如电话设施。当那些设施出现在市中心时,它们通常也背朝大街。如地处华尔街地区的AT&T长线大厦。这面空白的墙壁绝对是破纪录的,空白建筑立面的高度超出40层楼,肯定在世界上是绝无仅有的。在这面空白的墙壁的底座上建有一个非常小的告示“不要在此打球或玩飞盘”。
我们可以对空白的墙壁做点什么?与任何美好的东西相比,空白的墙壁都令人厌恶至极,例如,以一个不透明的黑色玻璃为背景,一个镀铬的消防栓看上去就很优美。这些空白的墙壁简直是在呼唤某种东西能够替换它们,某种文明的涂鸦,“到此一游”之类的低俗标志。肯定不能这样做。这些建筑完全没有幽默可言。
不同区域的空白的墙壁是不是有所不同呢?我拍下了全国上百面空白的墙壁,我用这些照片测试了人们的场所感。作为讨论空白的墙壁问题的一部分,我快速放了60张空白的墙壁的幻灯片。我没有按照地理区域来排序,而是以数目来排序。出于某种原因,观众觉得蛮有意思,但是,在涉及地理区域时,他们无言以对。有区域的线索吗?没有。包括我自己在内,至今还没有任何人可以识别出空白的墙壁的区域差别,或者说,没有任何人可以识别出空白的墙壁的任何一种真正差别。如果靠近那些墙壁,我们肯定可以看到某种差别,水平的、垂直的水泥纹路。但是,从远处看,墙上的不同消失了。

『第十六章 奖励式分区规划的兴起与衰落』

建筑模型是一个纽带。它可能有诱惑性。一旦我们围着建筑模型观察,我们在一定程度上会被那个地方所感染。我们不过控制了一个很小的空间,我们却以为我们有着很大的控制力。这就如同我们给一个地方作图一样;我们画出来的图与那个真实的地方是不一样的,但是,我们觉得我们画的地图就是那个地方。
一天晚上,可能是在一个教堂,开发商、建筑师和规划师把他们的建筑模型拿到了一个社区理事会的成员们面前。开展批判。一些人充满了敌意,展开了不公正的批判,举止很无礼,所以,不能把这次集会与一些有关分区规划的公众集会相提并论。有一个人的表演让我知道了革命的人民法庭是什么样。他们简直把建筑师们当成土匪来对待,他们大喊大叫地打断律师们的讲话。一次痛苦的经历。
但是,不要哀叹。开发商还有钱和权力。他可以找到顶尖专家。他的律师可能是不多几个真正懂得纽约分区规划的人之一。一些社区理事会的成员可能给这些专家展示他们的批判,但是,这种社区理事会通常没有对立面来驳斥这些人的批判。优秀的建筑师可能很会表达,大部分建筑师都很会展示自己的作品,社区理事会的成员对此很欣赏。社区理事会的成员中的许多人竟然成了建筑艺术鉴赏家,他们发现比较好的建筑师在聆听他们的意见时最没有敌意。约翰逊是这方面的权威。我不知道社区理事会成员的意见最终是不是在设计上实现了,但是,社区理事会成员肯定是接受他们的。
建筑师带来了模型。甚至那些最好斗的社区理事会成员也会被那个模型弄得神魂颠倒。那个模型如此完美无瑕,让人们的内心世界里燃起美好的遐想。如果建筑真能做到这一点,城市该有多美呀!那个建筑模型的顶部是可以移动的,只等我们去移动。我们可以从那里向下看到中庭。只要我们围着这个模型多玩一会儿,我们就会上钩。
许多社区理事会成员已经很有经验了,他们变得不那么对立,变得更加内行。如果他们认为一个开发商的设计不好,他们依然会让开发商面对非常困难的局面。但是,当一个开发商带来一个设计完美的开发方案,他们真的很欣喜,很有礼貌。他们提出的建议是很有作用的,让项目得到实质性的改善。

1969年,波特曼设计了时报广场酒店,这个设计当时面临着很大的困难。当波特曼提出设计方案时,规划委员会还是很兴奋的,因为他们正在推进剧场区的更新改造,他们认为这个酒店的建设对那个地区会是一个很好的催化剂。但是,很多人并不认同这种看法。按照开发设计,需要拆除三座剧场,从规划上看,这样做似乎不是一条适当的振兴之路。另一个问题是酒店的建筑设计本身。车行道和停车位主导这个建筑的街面层,而街面高层的建筑立面是空白的墙壁,所以,这个设计实际上展开了对纽约大街的宣战。
出于这种或那种原因,这个项目推迟了,整个建设在1982年才开始。那时的纽约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但是,这个项目的设计并没有改变。当时,分区规划规定街面层为商业零售,不再支持建设空白的墙壁。但是,除几个装门面的变更外,这个建筑的外墙基本上还是空白的。建筑师不会改变他们的设计。规划师们实际上没有对他们施加压力,所以,恰恰是寻求建设一条繁荣的街景的规划委员会成了这个颇受争议的项目的推手。1986年年初,这家酒店开张,而建筑设计是1969年的设计,它就像一头冻在苔原上的巨兽。
争议的最后一个问题是爱国主义。为什么你要充当改变纽约的好心人?为什么你要与市政府作对?如果这个项目因为鸡毛蒜皮的事情而遭到破坏,受损失的是每一个人。银行会撤退,成千上万的建筑工作机会会丢掉,数百万的额外税收也会付之东流。那些想要改变分区规划的财团也会搬到斯坦福去,开发商则会去新泽西。
开发商总是贪得无厌的。但是,官员们几乎不会这样讲,尤其是在城市财政捉襟见肘的时候(城市财政常常是这样)。从这个意义上讲,城市是开发商的城市,美国大量城市确实是开发商的城市。
为了顶住这类压力,规划委员会需要支持。规划委员会需要民间团体的支持,那些民间团体会与他们一道发出声音。在纽约,最强力支持城市规划、城市设计和城市历史遗产保护的民间团体出现在公共听证会上,他们会反对规划委员会的设想,同时也常常支持规划委员会的设想,他们反对的成效最大。他们可能让规划师受委屈,但是,规划师也能看到他们的作用。他们形成的压力让规划师处在与开发商协商的比较有利的位置。

『第十八章 反光』

我们一直都在讨论控制阴影的措施办法。实际上,我们还需要探索许多积极因素。同样一幢巨大的而且设计不善的大厦可以给一个地区造成很大阴影,也能给另一个地区带去反光。我们应该探索这种反光的可能性。同样,我们应该探索如何通过聚光技术把太阳光反射到那些以前终日没有阳光的地方去。所以,我们需要全面研究新开发建筑对它周边建筑小气候的影响。
就技术问题而言,规划机构通常从建筑师和开发商那里获得数据。这些规划机构没有预算资金去自己做研究或委托别人做研究。所以,他们对获得那些数据心存感激,当然,他们应当对那些数据持怀疑态度,不过,事实正相反,他们通常在最终报告中把那些从建筑师和开发商那里获得的数据当成了自己最终判断的依据。事实上,他们在阳光研究上就是如此。我并不是说建筑师和开发商提供的数据完全不准确,而是说他们提供的数据整体上是不精确的。我最近考察的三项建筑阴影研究显示,它们不仅在数据上不准确,而且,那种不准确昭然若揭。一项建筑阴影研究标注了正北向西偏6度的位置。另一项建筑阴影研究把建筑阴影投在一个理论空间上,而没有具体指出那个空间上究竟有什么建筑。第三项建筑阴影研究标注,接近黄昏时刻,太阳旋转到了340度的位置上,实际上,太阳旋转270度就是一天。
审查机构没有指出这些设计错误。就算是这些研究把太阳都标注在东边,审查机构可能对其建筑阴影研究的错误也会视而不见。可能存在某种与审查过程相悖的因素。旧金山规划委员会对建筑师和开发商研究的过分信任给它自己带来麻烦。旧金山出现的最糟糕的建筑阴影之一恰恰是建筑师指出没有建筑阴影的建筑。当那幢大厦形成的建筑阴影成为现实后,旧金山规划委员会放了马后炮,对此展开了大量的批判,它信誓旦旦地宣称不再重演此类错误。很幸运,在跨过旧金山海湾的伯克利,恰恰有规划师可以寻求帮助的建筑审查机构。

我们可以想想大部分建筑的选址和形状。如果我们真要推演这些建筑留出的阳光通道的话,我们的结论是,太阳从东边升起,旋转一圈,回到东边太阳升起的地方。许多建筑显示出,所有方向的立面都是一样的,照射到一幢建筑各个立面上的阳光仿佛都是一样的。东、西、南、北:朝南的和朝北的立面常常没有区别。
太阳不是在东边下山,而是在西边下山的,太阳不过是旋转了180度。这一点不需要研究了。如果我们打算让大厦的采光最好,我们应该配置模块让大厦向北的面倾斜。这就是卡尔加里分区规划的要点。然而,一般来讲,几乎没有几幢大楼让向北的面倾斜。实际上,我们看到的建筑形状正好相反。一幢大型公寓楼把最低的部分放在场地的南端,而把最高的部分安排在场地的北端,这样,削减了落在建筑西北部分上的阳光。这幢建筑一直因为它别出心裁的设计而受到称赞。
如果能够早些和严肃地提出建筑阴影问题,建筑形状所产生的影响会好一些。这一点同样适用于那些戴着高帽子的建筑。纯粹出于疏忽,一个建筑师为了安装电梯和储水罐,在他设计的大楼后部竖起了一个“高帽子”。如果事先就提出了建筑阴影问题,他会认识到,给这种建筑再加上一个高度,会给一个重要公共开放空间投下阴影。如果把这个“高帽子”放在大楼的前部,却不会新增建筑阴影。可惜,当时没人提出这个设计会产生的建筑阴影问题。这幢建筑成为了一种标志。我们从未想到它会成为这样的标志。
所以,我们需要对所有的建筑都展开它们对周围地区小气候的影响研究:模拟风洞试验,不仅仅确定向上的风,也确定向下的风;通过对阳光的研究,确定建筑物可能投下的阴影,确定反光,确定何时何地会出现阴影和反光;失去的光线仅仅是因为够不着但可以设法“够着”。实际上,我们需要探索建筑对小气候影响的积极因素。
反光就是这些积极因素之一。大型建筑反射的光照度不小。不过,有时这种反光的角度不对,或者反射到了错误的地方——就像西雅图的眩光。当然,这种反光有时十分有益。例如,纽约花旗银行大厦就产生了很有益处的反光,以致接受反光的那个街段里的树木都比以前生长得更快一些。花旗银行大厦的影响范围不小。春季,接近黄昏时分,花旗银行大厦把阳光反射到第五十七街和第五十八街之间那段第五大道的西侧,这道反光大体在7个街段上展开,直到IBM大厦为止。

『第十九章 采光地役权』

我们一直在讨论的分区规划方式其实就是某种贿赂。我们不是把要求阳光作为一种权利,而是用甜言蜜语去哄骗得到一缕阳光。我们一直都在要求开发商做的不过是别把阳光全给遮住了,留出一些阳光,而只有他们这样做了,才可以得到丰厚的回报。实际上,这种行为愈演愈烈,以至于出现了一种将它合法化的分区论。当一个开发商争取增加8层楼或更多层楼时,规划委员会只允许他新增4层楼,明明是增加了建筑体量,却被说成减少了建筑体量。当一个开发商的开发场地与一个城市公园相邻,这个开发场地可以允许的建筑体量和高度有限制吗?没有。相反,允许他不受高度和梯级形后退约束,增加开发建筑的高度和体量,结果把建筑阴影投射到了那个相邻的公园里。这就是“公园更新区”的法令。
阳光应该是一种地役权,而不是一种可有可无的便利设施,警力应该保障这种地役权。然而,法庭并没有保护这种地役权。当运用警力超过了某条线时,就会被视为“无偿占用”。法庭坚持,政府不能动用警力去逼迫人们交出他们的利益。一方想要得到,就必须付出代价。
法庭早晚会把阳光看成不只是一种权利。很大程度上这取决于市民和环境保护社团能多么成功地推广阳光是一种权利的观念。旧金山最近出台的法规和法庭的认定都在鼓励这种观念。

『第二十章 大公司外迁』

大公司外迁缓慢开始。第一家撤出纽约市区的公司是通用食品公司,它于1954年撤往怀特普莱恩斯。10年以后,国际商用机器公司(IBM)先搬到阿蒙克,然后,搬到奥林,再后来,搬到斯坦福。1970年,大公司外迁逐渐加剧。一些公司搬到了美国南部和西南部,即所谓阳光地带。大部分公司迁往纽约的郊区,特别是康涅狄格州的费尔菲尔德县。到1976年,30家大公司搬出了纽约市区,更多的公司正在搬迁,包括最大的公司之一,联合碳化物公司。写字楼空置率正在攀升。随着纽约市接近破产边缘,纽约市看上去仿佛要全面崩溃了。
许多人说,不早不晚,水到渠成。甚至纽约人也对此发难。《纽约时报》发表《不怪联合碳化物公司》的社评;是纽约市让联合碳化物公司失望了。新泽西州立大学城市政策研究中心主任斯特恩利布(George Sternlieb)博士在此之前已经预料到会有大公司迁出纽约内城的这一天,他说:“让头上中弹的人花点时间明白他已经死定了。纽约可能不明白它死定了,但是,我们只要看看外迁公司的数目,纽约死定了的事实便昭然若揭了。”
然而,纽约的崩溃还在延续。当时关于纽约的负面新闻接踵而来,于是,纽约的形势触底。至今还没有决定外迁的公司可能就不搬迁了。已经搬走的那些公司其实很久以前就露出它们想搬迁的愿望。我们研究公共空间时早已看到这种大公司外迁的早期示警迹象,那就是那些大公司自己的写字楼。大公司其实会给出提示:它们在城里待不长了。
联合碳化物公司在公园大道的总部就是这样的建筑。这幢建筑当时是国际建筑公司斯基德莫尔、奥因斯和梅里尔的最佳作品,很壮观。但是,这幢建筑在运转上处处显示出对这座城市的不信任。这座建筑的两侧和前面都是空旷的带状空间,没有任何长凳或台沿可以让人稍稍落座。建筑入口由保安把守。1976年,联合碳化物公司宣布它要离开纽约,搬到康涅狄格州西南部的丹伯里去,这个消息应该是预料之中的。

10年过去了,我们有了翔实的数据。我使用市值这种最没有水分的指标,追踪了38家从城区迁出的公司和36家没有搬迁的公司。
第一个发现是,在39家从城区搬出的公司中,17家公司已经找不到了。它们已经卖掉了,或者与别的公司合并了,不再是主要合伙人,剩下22家公司。我追踪了这22家公司从1976年12月31日至1987年12月31日期间的股市价值,市值上升了107%,高于93%的道琼斯工业股票平均指数。
没有离开纽约的公司怎样呢?结果是出人预料的。36家没有离开纽约市区的大公司的市值平均增加了277%,比搬出城区的公司的市值增长高出2.5倍。
因为变量太多,所以,很难确定造成这种状况的原因和结果。可能因为公司地处郊区反应迟钝了。但是,我们也可以说,公司因为迁出城区才好起来的,否则会更糟糕。
我认为,公司在迁出城区之前就已经有走下坡路的蛛丝马迹。搬出去的动力似乎来自公司内部,是公司周期性变化的结果,独立于市区和市区问题。简而言之,那些搬出去的公司本身就经营得不好。有些已经老了,负担很重,发展缓慢。若干公司有着同样的问题。(美国制罐公司完全失去了原先的生意,把公司名换成了PRI,向金融转型。)套用约翰逊的话说:如果一家公司厌倦纽约了,那么,那家公司肯定就厌倦了生活了。
那些公司越来越讨厌纽约市区。它们常常引述某人的抱怨来表达它们自己的愿望。它们青睐桀骜不驯的乡巴佬。当公司最终宣布它们要搬走时,那是对纽约市区的一种报复。选择离开市区是一种退缩的行为,回到过去。纯粹的搬迁、规划研究和设计工作可能是一剂强心针。无论如何,搬迁对于高级管理小组的确是一剂强心针,而对于下属未必如此,他们只得加入搬迁。
另外一项研究显示,搬出去的公司和留在城区的公司在绩效上有很大差别。阿姆斯特朗(Regina Belz Armstrong)在区域规划协会1980年的一份评估中分析了三种公司:留在纽约市区的,搬到郊区的,完全迁出纽约大都市区的。她研究的因素是生产率、效益和增长速度。
就1972年至1975年搬到郊区去的23家公司来讲,大部分公司的效益低于纽约大都市区相同产业公司的平均效益,大部分公司的增长率仅为其他公司的50%。搬出纽约大都市区的20个公司的绩效比平均水平稍许低一点。
根据我的研究,留在纽约市区的公司经营得很好。每美元劳动力的产出和效益平均值高于区域和国家的平均水平,增长速度高于搬出城区的公司的平均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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