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威尔·贡培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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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节选

熟悉并不滋生轻视,而是导致一种盲目,使我们不再关注周围的环境。20世纪的德国电影评论家齐格弗里德·克拉考尔(Siegfried Kracauer)深知这一点。他在1960年的著作《电影的本性》(Theory of Film)中写道:“亲切的面孔,日复一日走过的街道,我们居住的房子——所有这一切都是我们的一部分,如同我们的皮肤。因为我们对其了然于心,便不再识之以眼。”
我们对树木、建筑、道路的颜色都视而不见,不在意识中进行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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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妮弗·帕克:凝视不在场】

詹妮弗·帕克《蒂亚》,2017年

詹妮弗·帕克凝视不在场的东西。这种感知方式,一部分源自她掌握的西方艺术史的学术知识,一部分则源自她身为美国黑人女性在21世纪前三个十年的经历。
有时你会遇到一位艺术家,她不仅让你重新观看,还会让你重新思考。非裔美国画家詹妮弗·帕克(Jennifer Packer)就是如此。这位住在纽约北部布朗克斯区的耶鲁大学艺术硕士拥有与众不同的视角,这使她的肖像画和静物画有一种明显的渴望感。与我们中的多数人不同,当她参观西方世界的某处大型艺术机构,里面尽是名家名作,如达·芬奇、伦勃朗和毕加索等人的作品,她不会被动地惊叹于墙上的杰作,而是用一种异常挑剔的眼光来观看。“当我游走在博物馆的藏品之间时,”她说,“我看到了所有不在场的东西。”
詹妮弗·帕克凝视不在场的东西。这种感知方式,一部分源自她掌握的西方艺术史的学术知识,一部分则源自她身为美国黑人女性在21世纪前三个十年的经历。在这个后殖民时代,由积极分子领导的运动,如“黑人的命也是命”(Black Lives Matter),正在将真理之光洒向普遍存在的种族主义和不平等。

“我在思考肖像画中的黑人形象,”她在伦敦蛇形画廊举办的2020年至2021年度展览前夕说道,“我想到穿行于大都会博物馆,观看鲁本斯的作品,或是同类的大型画作,这些作品关乎堕落的享乐。这种享乐的基础是从世界其他地方获取的财富,其途径往往是有问题的。”她注意到这些画中描绘的黑人面孔少之又少,而且几乎没有一幅出自黑人女性艺术家之手。她思考着这些被忽视和被拒绝的人,思考着我们所忽视的东西。她说,这是“一种抹除,我非常有兴趣反驳它”。
我们从小就被教育说艺术是用来观看的,而詹妮弗·帕克却告诉我们如何超越肉眼所见。她就像一个侦探,用自己遇到的绘画和雕塑挑衅已有的知识,来填补不在场的空白。一件艺术作品是起点,而不是终点。她谈到在学生时代前往罗马圣王路易堂的肯塔瑞里小堂(Contarelli Chapel),偶然看到了卡拉瓦乔著名的圣马太生平系列壁画(1599—1601年),第一次对“一幅画能做什么”有了理解。她之前看到的宗教绘画,比如米开朗琪罗等人的作品,都美好又优雅,而卡拉瓦乔则深陷在杀戮与勇气中,她称之为“一种黑暗的表现,近乎亵渎神明”。他向她展示了意大利文艺复兴早期绘画中不在场的东西。

帕克给我们一些东西,同时又将它们收回。一方面,她似乎在说:“这些是我的朋友,这里画的是我们在一起时营造的亲密氛围。”而另一方面,她仿佛又说:“你无法看到我们的内心,这一刻已经成为过去。”她把蛇形画廊的那场展览命名为“眼看,看不饱”(The Eye Is Not Satisfied with Seeing),标题中的这句话出自《旧约》:
万物满有困乏,人不能说尽。眼看,看不饱;耳听,听不足。已有的事,后必再有;已行的事,后必再行。日光之下并无新事。
——《传道书》1:8—9(钦定本)
以我的经验来看,很难遇见一种艺术类型——文学、音乐、电影、绘画等,能立刻激发你的兴趣且完全出乎你的意料。当出现这样的作品时,你会记住它,就连时刻和日期也都记得一清二楚。1992年3月15日上午11点,我看到威廉·德·库宁的画作《卢斯角的玫瑰色手指的黎明》(Rosy-fingered Dawn at Louse Point,1963年)时,就是这样。2020年12月3日上午10点14分在伦敦的蛇形画廊,这种情况再次出现。那时正值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疫情期间,我们经历封锁,又迎来解封。我临时进来使用他们的设施,不知道主画廊是否开放。结果发现它还开着,而且正在展出珍妮弗·帕克的表现主义作品。我进去的时候,并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两个小时后,我离开了,确认这是本世纪我所看到的最棒的展览之一。展出的画作在尺寸和主题上各不相同,有小幅的花卉,有中等尺寸的友人肖像画,还有盖住整面墙的巨幅室内场景画。所有的作品都是油画,而且没有一幅是滥竽充数的。
《蒂亚》(Tia,2017年)是一幅高99厘米、宽63.5厘米的肖像画,画中一名女性正坐在红色的单人沙发上,双脚收起。她向后靠着,头倚在枕头上,眉毛从眼镜上方微微扬起,而眼镜是在颜料表面刮出来的。画中模特直视着观众,表情略带疑惑。她看起来友好、平静,穿着橙黄色的衣服,被火红色的家具所包围——热烈的色彩搭配冷静的性格。帕克还在画面中加入了各种小细节来营造气氛。枕头上装饰着绿色的叶子,还有紫色和蓝色的花朵,与蒂亚袜子上的花卉图案相呼应——装饰着华丽图案的扁平画面,让我想起了亨利·马蒂斯那幅著名的《红色的和谐》(Red Room,1908年)。

桑德拉·布兰德(Sandra Bland)是一名28岁的美国黑人妇女,她在得克萨斯州的一条主干道上开车时,被沃勒县的一名州警拦下,原因是她变道时没有开指示灯。作为小小的交通违章行为,这本无关紧要。然而,几分钟内,形势升级,警察强迫布兰德女士下车,而她则一再质疑他攻击行为的必要性。她被制服,并被逮捕入狱。三天后,她被发现吊死在自己的牢房里,悲惨地结束了短暂的生命,而当时的情况疑点重重。消息传出时,激怒了很多人,特别是非裔美国人群体——他们仅仅因为肤色,遭受了数百年的不公和凶残暴力。桑德拉·布兰德之死困扰着很多人,詹妮弗·帕克就是其中之一,她对兰德的离世深感痛心,尽管她们素未谋面。这是另一种不在场,另一个黑人女性被抹除。2017年,她创作了一幅画来纪念她。
《说出她的名字》(Say Her Name,2017年)是一幅当代经典之作,这幅静物画高121.9厘米、宽101.6厘米,画里有一颗跳动的心。由黄渐黑的背景上迸发出大量植物,污迹斑斑的绿叶,用薄薄的颜料绘出的茎秆,还有偶尔开出的几朵蓝色和粉色花朵,这些组成一束凌乱散开的插花。
光线轻盈又富有戏剧性,让人想到荷兰黄金时代艺术家运用的明暗对比技巧,他们用深色背景和明亮的光线来营造类似的情绪氛围。帕克实现了同样的氛围效果,但却微妙得多。她采用迅速变化的过渡色调,以及能使画面泛红的光源,将你拉入那爆炸式画面的黑暗中。这是一幅关于生命和死亡的画作。或者更确切地说,是一幅描绘生命死后的画作。
她还能说什么?她还能做什么?黑人的命也是命。“我们属于这里,”她在一次采访中说道,“我们应该被实时看到,获得认可。我们应该被倾听,值得以毫无保留的慷慨形象精确描绘出来。”

她那幅壁画般的《哀悼者有福了(布伦娜!布伦娜!)》[Blessed Are Those Who Mourn (Breonna!Breonna!),2020年],是对2020年3月美国肯塔基州路易斯维尔警察枪杀布伦娜·泰勒(Breonna Taylor)事件的有力回应。泰勒在家中被警察开枪打死,又一条生命香消玉殒。又一次不在场。《哀悼者有福了(布伦娜!布伦娜!)》是一幅纪念碑式的杰作,完成于2020年春夏之交,当时正处在首轮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疫情封控期间。此时,全世界的人都有时间思考和反思5月的乔治·弗洛伊德(George Floyd)事件——他因明尼阿波利斯警察的暴力执法而死亡。
《哀悼者有福了(布伦娜!布伦娜!)》虽然尺幅很大,却有一种轻盈感。画中呈现了一个房间,大面积的黄色给它来了平静与和谐,看起来不像是会发生暴力事件的地方。空间部分来自现实的重建,部分来自想象,部分来自帕克自己的客厅——就像她所有的作品一样,这幅画带有半虚构色彩。她像画水彩一样运用油画颜料(很稀薄),在画面左侧,未干的颜料顺着白色的台阶滑落下来。台阶将视线引向画面中间的沙发,一名穿蓝色短裤的黑人男子躺在上面,餐柜上的风扇正在为他送来凉意。风扇上方是一个平涂画成的粉色方块,表示橱柜。
画面拥有的活力和那种未完成感,暗示出艺术家是以飞快的速度作画,类似一天一幅。但事实并非如此。只要仔细观察就会发现,画面的活力是数日、数周乃至数月的创作和再加工的结果——在这个过程中,画面从具象走向了抽象。画中的元素变幻不定,一会儿清晰,一会儿又变得模糊。画面的结构稳如磐石,画中的内容如轰鸣的火山一样沉稳。
这又是一幅关于不在场的画作,一幅描绘我们所忽视之物的图像。詹妮弗·帕克发明了一种不同寻常且让人大开眼界的观看方式。她教自己去凝视不在场的东西,并告诉我们,不在场的东西和在场的一样,都能让我们深入了解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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