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诗歌〕

我已致命地厌倦生活,
不会再从生活中接受什么,
但我爱我这贫瘠的土地,
因为别的土地我没有见过。
我在远方的花园中
荡着简陋的木制秋千,
我在迷雾般的梦呓里
回忆高大茂盛的云杉。

——【石头】

@reading

火车站上的音乐会

呼吸困难,大地挤满蛆虫,
没有一颗星星开口说话,
然而,上帝圣明,我们头顶有音乐,——
火车站在缪斯的歌声中发抖。
被火车头的呼啸撕碎的空气
与小提琴的空气重新融为一体。
巨大的编组场。玻璃球式的车站。
钢铁世界又一次如醉如痴。
车厢隆重地驶入
声音的宴会,朦胧的乐土。
孔雀的啼叫和钢琴婉转的乐音。
我来迟了。我害怕。这是梦。
我走进车站的玻璃森林,
不知所措的小提琴泣不成声。
黑夜大合唱的狂野开端,
腐烂温室里的玫瑰气味,
在那里,在玻璃天幕之下,
至亲幽灵在流动的人群中过夜。
我感觉:置身于音乐和泡沫中的
整个钢铁世界在瑟瑟发抖,如同乞丐。
我无意间走进玻璃连廊。
你往何处去?至爱幽灵的安魂弥撒上
最后一次,音乐为我们而奏响。

1921年

“夜间,我在户外洗漱……”

夜间,我在户外洗漱——
夜空闪耀着粗糙的群星。
星辉——好似斧头上的盐,
装满的水桶结了一层冰。
院门已经上了锁,
凭良心说,大地神色阴沉。
未必能找得到什么素材
比空白画布的真实更纯净。
一颗星好似盐在桶中融化,
结了薄冰的水颜色更深,
死亡更纯,灾难更咸,
大地更真实,也更骇人。

1921年

“我扶着一架单梯……”

我扶着一架单梯,
爬上散乱不堪的干草房,——
我呼吸着银河系的碎屑,
呼吸着宇宙空间的纠发病。
我想:何必唤醒
那一串拉长的乐音,
在这永恒的纠纷中捕捉
埃奥利亚人美妙的调性?
大熊星座的勺子里有七颗星。
人世间良善的情感有五种。
黑暗在膨胀,嗡鸣,
然后再膨胀,再嗡鸣。
一辆卸载的大货车直立着
横在了宇宙中间。
干草房的古老混沌
刺得人发痒,飘落似雪片……
我们不是靠鳞片发出声响,
我们逆着世界的喜好歌唱,
我们调音定弦,仿佛我们
急于长出一身蓬松的羊毛。
红额金翅雀从窝巢坠落,
割草者会送归原处;
我从燃烧的队列中挣脱,
还是要回到自己的音列。
为了让粉红的血缘关系
与干草手臂的飒飒之声
两相分开:一个克制自己,
另一个做着莫名其妙的梦。

1922年

“风为我们带来慰藉……”

风为我们带来慰藉,
我们察觉到,碧空中
飞翔的蜻蜓的亚述式翅膀
和弯曲的黑暗奏出的滑音。
阴暗苍穹的最低一层
变暗了,似战争的风暴来临,
那些六只手臂的飞行物
组成一片长着蹼的云母森林。
蓝天里有个偏僻的角落,
一颗不祥的星始终
在那些蒙福的正午瑟瑟发抖,
仿佛浓浓夜色的一个暗示。
阿兹拉伊洛斯披着残缺的
两翼鳞片艰难地前行,
他伸手扶起被征服的大地,
置于自己的庇护之下。

1922年

世纪

我的世纪,我的野兽,谁能
瞥一眼你的瞳孔
并用自己的血液
将两个世纪的脊椎黏合?
作为建设者的血液喷涌而出,
从尘世之物的咽喉,
不劳而获者只能瑟瑟发抖,
在崭新时代的门口。
世间万物只要有生命,
就应该始终挺直脊背,
起伏的波涛无时不在
炫耀那副看不见的脊椎。
婴儿般的大地的世纪,
仿佛孩子柔嫩的软骨,——
生命的头颅就像羔羊
再次成为祭坛上的贡物。
为了让世纪挣脱禁锢,
为了开启新的世界,
骨节粗大的岁月的膝盖
要用长笛的乐音来包裹。
这是世纪掀起狂澜,
将人的苦闷漫天挥舞,
这是草丛中的蝰蛇
把握着世纪的黄金尺度。
幼芽还会长大,
植物还会泛出新绿,
但你的脊柱被打断了啊,
我美好而又可怜的世纪。
你,残酷而又虚弱,
仿佛曾经身手敏捷的野兽
带着毫无意义的微笑
回望自己的爪子留下的痕迹。
建设者的血液汹涌澎湃,
从陆地之物的咽喉夺路而出,
如同一条滚烫的鱼,
朝海岸掷出温暖的软骨。
而从湿漉漉的湛蓝巨物,
从高空那张鸟群织成的网
一种淡漠的态度倾泻而下,
倾泻在你致命的创伤之上。

1922年

纪元嗡嗡作响,如一只金色的球,
中空的,铸造的,无人举得起来,
每次触碰它,都回答“是”和“不”。
孩子就是这样答话的:
“我给你苹果”或“我不给你苹果”,
他的脸是说出这句话的嗓音的精确复制。
声音还在响,尽管声音的理由消失了。

——《拾到马蹄铁的人》

时间销蚀着我,像销蚀一枚硬币,
我啊,已经丧失了自我。

页岩颂

我们单凭听力即可断定
那里有过抓挠,有过争斗……
星星与星星——强力碰撞,
老歌里唱的乱石嶙峋的道路,
石头与空气的语言,
燧石与水,宝戒与马蹄铁,
在云彩柔软的页岩上
一幅牛乳样的石笔画——
不是大千世界的学步,
而是绵羊半睡半醒的呓语。
我们站着睡觉,在浓黑的夜里,
在温暖的羊皮帽子下面。
泉水淙淙,流回杂草丛生之地,
如一条链子,一层凝皮和言语。
恐惧在此书写,铅青色的牛乳搅拌棒
在此书写,
活水的学生们的草稿
在此酝酿。
那些陡峭的山羊的城市,
岩石那强有力的分层,
无论如何还有纵横的阡陌——
那些绵羊般的教堂和村镇!
垂直线在向它们布道,
水在教导它们,打磨着时间——
空气那清澈的森林
早已经被大家喂饱。
仿佛蜂窝旁的一只死胡蜂
绚烂的白昼带着耻辱暮色四合,
而夜的鹰隼带来灼热的白垩
并喂养石笔。
从圣像破坏运动的木板上
抹去白日的诸多印象,
并像抖落一只雏鸟那样从手上
抖落那些已经透明的幻影。
果实可采摘了。葡萄成熟了。
白昼汹涌澎湃如常:
打羊拐子的温情游戏,
正午时凶恶牧羊犬的皮袄;
仿佛结冰的高处滚下的垃圾——
一幅幅绿色形象的背面——
饥饿之水翻腾着奔流而下,
好似一头幼兽在尽情玩耍。
好似一只蜘蛛朝我爬来——
每一次接触都溅上了月光,
在惊讶不已的陡坡上
我听到了页岩的尖叫声。
我挖掘黑夜,灼热的白垩,
用于坚硬的瞬间记录,
我把喧哗换成箭雨的歌唱,
我把音调换成愤怒的颤音。
我是谁?不是直率的泥瓦工,
不是屋顶工,不是造船工——
我是个两面派,怀有二心,
我是黑夜的朋友,白昼的尖兵。
有福了,谁把石头
称作活水的学生!
有福了,谁在坚实的土壤上
为山脚扎上一条皮带!
我如今在学习
页岩夏天的疤痕日志,
石头与空气的语言,
黑暗与夹层,光明与夹层,
而且我想要将手指伸进
老歌中唱的乱石嶙峋的道路,
就像伸进伤口,将之缝合——
燧石与水,宝戒与马蹄铁。

1923年

“仿佛一个小小的躯体……”

仿佛一个小小的躯体
翻转翅膀,与太阳同向,
一块小小的可燃玻璃
起火燃烧,在九重天上。
好似一群小小的蚊虫
在头顶上呜咽,嗡鸣,
悄悄地,有如步行虫唱歌,
扎进碧空的刺苦不堪言:
“别忘记我:可以绞死我,
但请给我一个名字,一个名字:
要知道,有了名字,在受孕的
蓝天深处,我会好受些。”

1923年

“不,我从来不是谁的同时代人……”

不,我从来不是谁的同时代人,
这样的荣耀对我并不适合。
啊,我那么厌恶与我同名者——
那不是我,那是另外一个。
世纪主宰的两只熟睡的苹果
和一副陶制的美丽嘴巴,
可他行将就木时,却跪下亲吻
老去的儿子的麻木的手。
我与世纪抬起病恹恹的眼睑——
两只硕大的熟睡的苹果,
隆隆作响的河流为我讲述
世人纷争聚讼正酣的进程。
一百年前,那张轻巧的折叠床上
一对枕头闪着白光,
一具黏土的遗体直挺挺地躺着——
世纪的第一场豪饮宣告收场。
在劈啪作响的宇宙进程中间
这是一张怎样轻便的卧榻啊!
无奈,既然我们锻造不出另一个,
就让我们与这个世纪共生共存。
在燥热的房间里,在车篷和营帐里
一个世纪消亡了,而后——
角质圣饼上两只熟睡的苹果
如羽状的火焰灼灼闪耀。

1924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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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象千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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