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之花:玛格丽特·米的植物学笔记》
【英】玛格丽特·米
▷序言:(如图)
▷导论:https://shimo.im/docs/0l3NMYgrrOSNL7AR/
《森林之花:玛格丽特·米的植物学笔记》(Flowers of the Amazon Forests: The Botanical Art of Margaret Mee)一书图解说明了玛格丽特约六十幅的主要作品,另外还有她在森林中绘制的许多素描。她在旅途中一直保持着写日记的习惯,书中的文字也来自其中,叙述的主要内容是她作为植物学艺术家的工作,和她关于急剧消失的巴西热带雨林的思考。
尽管安东尼奥对草药学有着这样的知识,但他还是和大多数当地人一样迷信。他认为,确实有一些人拥有使人遭殃的“邪恶之眼”,而且这是他给我们讲的一个故事中的主人翁所具有的特质。曾有一个年轻女孩来见他,当时她就坐在一棵美丽的柠檬树树荫下。第二天,那棵树就变黄了,随即枯萎死去。
后来那个女孩又来了,坐在了另一棵柠檬树下,结果也一样。在此之后,他们就不允许那个女孩再来了。听到这个“邪恶之眼”的故事时,丽塔有些担心,因为她的一只眼睛是蓝色的,另一只是棕色的,所以她忧心人们会不会认为她是一个会带来厄运的客人。
除了安东尼奥和莫西尼哈(Mocinha)之外,还有一对年轻男女住在平加福戈,他们捕鱼、打猎,还干点一般的零活儿。一天晚上他们俩去到“伊加拉佩”深处捕鱼,夜幕降临后,随着时间越来越晚,安东尼奥开始担心他们回不来了。终于在他们回来的时候,那个女孩看上去像个幽灵,那个男孩的短发真的一根根竖了起来。他们受到了惊吓,因为遭到了一只美洲豹的突然袭击。从这次事件之后,每当丽塔和我独自到森林里采集标本时,安东尼奥都很紧张,因为我们被迷人植物所吸引,总是情不自禁地越走越远:这些植物中有灰绿蝎尾蕉(Heliconia glauca)、带有白色钟状花朵的小花南美水仙(Eucharis amazonica)、长着银色叶子的明脉喜林芋(Philodendron melinonii),还有美丽的兰花斑纹爪唇兰(Gongora maculata),它花序很长,散发出如同几百朵百合那样强烈的芳香。
我们恋恋不舍地离开了,但也急于回到圣保罗,因为丽塔和我都在圣保罗的一所学校里任教,现在早就过了该回去上课的日期了。
回到圣保罗机场,到处是人声嘈杂的繁忙景象。与其他女士身上穿的夏季衣物相比,我们身上的丛林服装反差太大,实在显眼,而且,我们装满森林植物的大篮子也十分引人注目。在我们停留的古鲁皮河上的小镇里,那个充满绿意与平和的港湾,让我第一次尝受了亚马孙流域的欢乐与艰辛,此刻它似乎远在这颗行星的另一面。
我们乘飞机离开圣保罗前往库亚巴,途中曾在大坎普和科伦巴着陆。在科伦巴和库亚巴之间,潘塔纳尔湿地就在我们的机翼之下,那是一片湖泊和水道组成的原始景观,一直延伸到遥远的天边。一些小山丘或是被奔腾的洪水隔离,或者由狭窄的地峡相连。在接近库亚巴的地方,景色突然一变,变成了桌面一样的山顶和广阔的湖泊,森林覆盖着平原和山坡。
我们乘坐汽车经过小镇西罗萨里奥,随后便经过了一片茂密的矮灌木丛,当地人称之为“赛拉多”(cerrado)。一直到夜幕降临,我们都在这个地区穿行。没有任何房子和人类。可想而知这是最孤独的地方。野兽不时地出现,但在汽车前灯的照射下显得不知所措。两只漂亮的狐狸穿过车道,它们银灰色的耳尖上带有黑色;四只豹猫消失在夜色之中。有一次,当我们奋力把旅行车从沙地里推出来的时候,我看到了美洲豹的爪印。
图1 凤梨科帕拉铁兰(Tillandsia paraensis,Bromeliaceae)
在上茹鲁埃纳河的旅途中,我收集的植物变得越来越有趣了。很快,蝎尾蕉属(Heliconia)、瓢唇兰属(Catasetum)、巴拉索兰属(Brassavola)、铁兰属(Tillandsia)的植物都接踵而至。
树木美不胜收,在黑暗森林的叶丛中,没有叶子的庞然大物隐约可见。那是木棉科(Bombacaceae)和紫葳科(Bignoniaceae)树木,它们有着微微闪着白色光芒的树干和向四处伸展的树枝。黄花风铃木(Golden Ipé)和红木棉(Red Bombax)正值花季,从一棵树黑暗的林冠下方垂下了长长的、暗红色的花朵形成的流苏。
图2 水塔花属植物的果实(Seeds of Billbergia)
阿里普阿南位于上茹鲁埃纳河边,到处是河流上涨时留下的浅池塘。在河流水位高时,我们看见那里的鱼沿着池塘边的泥沼用自己的鳍“行走”了相当长的一段路,产下了鱼卵。它们随着泥沼干涸而死去,只有在雨季来临、河水上涨时,它们产下的卵才会孵化成幼鱼。
正是在这条宽阔河流的西岸,在自远古时期以来似乎人迹未至的森林里,我第一次见到了一种可爱的凤梨科植物(未经分类的),它们的植株散布在植被覆盖的土地上。遗憾的是它的花期已经差不多结束了,那些还没有完全干掉的花朵也已经开始枯萎。由橙粉色的苞叶组成的大莲座丛沉到了长长的多刺叶子中间。我发现了一两颗成熟的果实,是鲜黄色的,尝起来味道像菠萝。每棵成熟的植物都向外伸展出大量的分枝。它们的外观看上去与母株非常不同,叶子几乎像竹片一样,上下方都带点紫色。
犰狳(Tatupera,学名armadillo)
波皮格氏扭萼凤梨(Streptocalyx poeppigii)
人们选派了七位当地人帮助我采集标本,其中一位名叫若泽(José),是一个可爱的印第安男孩。他很聪明,动作极为敏捷,爬起树来如同狨猴般轻松自如,还能攀着藤条荡秋千,借以登上那些很难直接爬上去的树木。我曾严厉地呵斥他,要他在摔断脖子之前从树上下来,但他只是不以为意地讪笑着,又接着玩更加危险的把戏。后来他为我找到了一些非常可爱的植物,包括我一直在寻找的斯氏尖萼凤梨(Aechmea spruceii),还有一株有着红色的毛花领子和深颜色的叶子,上面点缀着银灰色的斑点和条纹的水塔花属植物(Billbergia)。
后来我和雷蒙多(Raimundo)一起去采集植物,他说要用独木舟带我前往一座石头小岛,那里是用其他方式无法抵达的。我们沿着河流向小岛划去,那真是一段灿烂而平静的旅途。岛上是名副其实的植物天堂。我在那里发现了一株少见的兰花,名为囊花瓢唇兰(Catasetum saccatum)。在长着诸多瘤结的树木上,缠绕着兰花一丛丛银色的根和假鳞茎,有些甚至还带有干了的雌花。那些树看上去虽然像番石榴,但显然是桃金娘科植物(Myrtaceae)。在长满地衣的树皮上,一些黄蜂的蜂巢紧贴着树的根部,它们就像混凝纸浆做成的小纸杯,杯口整齐地盖着。当兰花凋谢时,那些黄蜂(也可能是蜜蜂)便会离开它们生活过的家。干掉了的水生植物如花彩般装饰了这些树的小细枝和大树枝,以及灌木丛和光滑石头上的吃水线。由此可见,在雨季,这些瓢唇兰属植物的位置只不过距离河面上方半米高。
接着我去探索了教会周围的村庄,并在圣加布里埃尔达卡舒埃拉壮观的瀑布旁漫步。在那里,无论往哪个方向都能看到壮美的远景,而附近的沼泽里遍地盛开着我前所未见的花朵。在河边的沙地上有成群淡绿色和黄色的蝴蝶,如同花瓣一样随风而起,接着便消失了。我后来得知,这些蝴蝶是到河边潮湿的泥土里吸吮硝石的。
一天夜里,一位印第安姑娘给我带来了消息,说汽船将在第二天一早开往库里库里亚里。银色的沃佩斯河上刚刚破晓,三位图卡努姑娘和我来到了“港口”。若昂开船送我们穿过了几道翻滚着泡沫的汹涌激流,来到了睡美人山的群峰脚下。
图1 屈指藤属植物(Distictella)
岛上的树木一片白茫茫的,开满了兰花。库里库里亚里的“港口”的明显标志是一片森林,看上去如同一个倒在地上的巨人。它悬挂在河岸上空,如同一个正在扭动的远古生物。村子里只有为数不多的棚屋,相互间距离不小,而且全都深藏在树木的掩映下。一间大棚屋,即多户合居的印第安人房屋,只用于仪式与庆祝。经过两天行程,我们与若昂和奥克塔维奥(Octavio)一起,终于来到了山脉前面。
图2 泽蔺花(Rapatea paludosa)
我们继续深入森林,它是由庞大的树木组成的,其中许多靠拱璧一样的树根支撑。随着树木越来越浓密,光线也越来越暗淡了,而在淡绿色的微光照耀下,我看到了一片泽蔺花科植物(Rapateaceae),它们是奇怪的水生植物。大叶子的中央是深粉色的,从那里长出了纤细的茎秆,最高处是两个三角形的玫瑰色苞叶,苞叶中间有大团深紫红色花萼,簇拥着一丛丛淡黄色的花瓣。花瓣如同蛛丝一般纤弱,如果我把它挖走,它们一定会在旅途中凋谢;所以我决定先不动它,等回程时再作打算。我们很快就把它们远远地抛在身后,接着进入了如同大教堂一般昏暗、带有空谷回声的森林之中。
图1 在圣保罗,我们的花园里作为宠物生长的一只大蜥蜴(teju,原产于安的列斯群岛)。这种蜥蜴可以长达3英尺(91.44厘米)以上
图2 内格罗河,1964年
图3 米氏粉垂蝎尾蕉(Heliconia chartacea var. meeana)
一进入这里,我们突然置身于一座灿烂的绿色“卡廷加森林”之中。树木不像之前那样高大壮观,它们带有螺纹的树干上布满了色彩绚丽的附生植物,一直从拱顶状的树根延伸到遍布蕨类的土地上。在离开了这片绿光照耀的森林后,我们又一次进入阴郁的丛林,只有看到在树木的冠盖下高高生长着的紫晶般的椭圆叶异蕊豆(Heterostemon ellipticus)花朵的颜色时,我们的心灵才感到了慰藉。
塔拉夸的卡廷加森林是我见到过的这一类型最美丽的植被之一。附生植物缠绕在树上,那些树有一半被潮湿的青苔覆盖着,而在沼泽环绕的一座湖泊中央生长着一株猪胶树属植物,上面满是白色鲜花组成的圆锥花序。这些白花悬挂在卵形大树叶之间,花的中央是红色的。只要沿着一根倒下的树干走过去,就可以勉强走到这些花跟前,文森特过去给我弄了几簇花和叶子。整个地区就是个植物的天堂;那里有三个品种的泽蔺花属植物(Rapatea),有花烛属植物(Anthurium),和一株迷人的兰花,它开着淡绿色的、羽毛般的穗状花序。
一天,我独自来到教堂背后,在那片部分被清理过的田野里漫步,突然看到了一株壮观的书带木属植物。这棵树被深玫瑰色花朵遮掩着,上面还挂着如同中国灯笼一样的果实。这是粘毛书带木(Clusia viscida)的雌性植株。第二天,我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采到了这个物种的雄性植株,它生长在附近一棵纤细的树上,白色的花朵上带有些许黄色。
一天晚上,夜已经深了,前往沃佩斯的汽船到来,我在塔拉夸的逗留也要结束了。第二天一早我上船出发,穿过开满鲜花的树林,其中最瑰丽的当属“金刚鹦鹉的尾巴”(Rabo de Arara),又叫亚马孙蜜瓶花(Norantea amazonica)。它是真正的寄生植物,绯红色的花冠一直拥簇到最高的树木上。随着旅途的进行,两边渐渐出现了河滩和沙岸,因为从八月以来,河流的水位已经下降了不少,到了这个时候已经很低了。气温也下降了,几乎可以说挺冷的了,这对我被太阳晒伤的皮肤来说是件好事。河岸上出现了少数棚屋,但相隔很远,它们都在打着漩涡的瀑布旁边的岩石上,周围是一丛丛高大的棕榈科植物。大部分山脉距离岸边有一段距离,但我听说,有些离河边比较近的山峦可以很容易地乘坐独木舟抵达。
我原本希望乘坐一架巴西飞机前往伊萨纳,但实际上却是乘坐神父的汽船去的。我们用了两天时间才抵达那里,且中途不曾停歇。我急切地想要探索这个诱人的地区,结果真的踏入了我到过的最美丽的卡廷加森林之一。多沼泽的土地上覆盖着好多天南星科植物,它们螺旋状的佛焰苞高举在叶丛的上方,看上去像橄榄绿色和板栗色的天鹅绒。
正是在这座令人敬畏的森林中,我发现了一株椭圆叶异蕊豆,上面盛开着紫水晶般的花朵。人们经常称它为树兰(Orchid Tree),因为它的花朵看上去有些像蕾丽兰属(Laelia)和卡特兰属(Cattleya)。我很幸运,采到了一些花朵和一支带有叶子的小树枝,因为高大的异蕊豆属植物在一场暴风雨中倒下了,一些树枝很容易接近。自从在库里库里亚里见到它一次之后,我一直渴望着能为这种豆科植物作画。
另一天,我和一位向导一起,在以沃佩斯河为界的森林里走了一上午。我的向导名叫埃尔库拉诺(Herculano),他从孩提时代便熟知这些森林。为了找到我要的植物,他不遗余力。他带着我越过沼泽地,跨过溪流。我们在溪流边痛饮溪水以解干渴,大口大口地从用蝎尾蕉属植物叶子做的杯子里喝着深色的水。当阳光照耀在浅浅的水塘上时,这些深色的水流看上去是金红色的,在周围深绿色环境的衬托下如同珠宝。
我在这座森林发现了一株五脉爪唇兰(Gongora quinquenervis),大约一人高,生长在一株大树上。在这趟旅途中,这种植物我只发现了一株。在我发现它的丛林中几乎没有矮树丛,只有一种很高的天南星科植物,名为溪边芋(Aninga,学名为Montrichardia arborescens)。但在树木中有很多附生植物:凤梨科植物、兰花和天南星科植物。地上散布着炮弹树的花朵,花瓣是奶油色和青铜色的;它们旁边是一株号角藤属植物的暗红色悬钟状花朵,很可能是从那些巨大的藤本植物上掉下来的,后者缠绕着那些庞大的树木。
我们满载着植物返回教会。地上拖着长长的影子;森林中一片祥和,只有鸟儿的歌声、寻找夜间栖息地的动物窸窸窣窣的声音和吼猴的叫声打破了沉静。
返回沃佩斯的旅程很复杂。萨尔瓦多用他的机动独木舟把我带到了那里,途中还曾在他位于圣费利佩的家停靠。元旦这天几乎在不知不觉中过去,当时我们正在伊萨纳河中航行。
这条河美丽得简直令人难以置信。在前往伊萨纳的夜间旅途中,我曾与神父们一起跨越它浩瀚的水面。而后我能看到溪涧森林(igarapéforest),那里的树木一年到头都立在水中。这里酷热而又潮湿,河面热气腾腾却又非常安静,几乎看不清实景与倒影之间的分界线。在这一地区的森林不是很高,但密度极大,被深深渗入丛林的暗色河流切开。树根站立在水面上方,形成拱顶,独木舟可以从下面通过。植物生长繁茂,根系盘绕在树梢和树枝上,点缀着森林的冠盖。在从洪泛森林向高地丛林的过渡过程中,附生植物悬挂在大树枝上,一簇簇地出现在树的枝杈上;树梢上,金刚鹦鹉灿烂的尖刺如同燃烧的羽饰一样闪光;天南星植物或者在丛林巨树顶上傲然显现,或者悬挂在紧靠河岸的棕榈科植物上;白色的书带木属花朵如同暗色苍穹上的繁星。
我们在那天上午抵达圣费利佩,三个男孩划着独木舟,带我去洪泛森林采集植物。
对萨尔瓦多家后面的森林的探索更加平静,但也更加有趣,因为那里生长着的古树紧靠着无边的森林,直插苍穹,包括三株庞大的书带木属植物,其中两株开放着极为绚丽的花朵,深紫青铜色的花瓣拱卫着柠檬绿色的花蕊。它们散布在树下的地上,而那些树非常高大,很难看到生长在树冠上的花朵。我意识到,几乎没有人能够爬上去为我采花。被绞杀的树木树干已经腐朽,附生植物的树根依然围绕在它的周围,形成了有着黑色空洞的网篮结构,危险的巴西矛头蝮蛇(jararacussu)就住在那里,它们的毒性极大,是巴西境内为数不多的具有攻击性的蛇类之一,它们的毒液经常致人死命。
玛丽亚在这棵庞大的书带木属植物下专注地倾听着,难怪在听到了蛇在矮树丛中发出的瑟瑟声音后,她立即吓得脸色苍白。我们飞也似的逃跑了,在倒下的树木和树枝间上下攀援、钻过,穿过矮木丛和低矮的灌木,一直跑到树木间光线比较强的地方才停下。就在我们喘着粗气的时候,我很幸运地在好几株植物中发现了一株凤梨科植物,它们生长在一棵大树的树杈上,身上爬满了凶猛的蚂蚁。它们没开花,但极有特色,与我在这个地区看到的其他植物完全不同。
从巴西北部丛林回来的两个月后,在我圣保罗家中的花园里,远离故土两千多英里的那株五脉爪唇兰开花了。当苍白的花蕾张开的时候,它们展示了紫色与杏黄色花序的柔和色彩,带有奇特的麝香气息。精致的长花茎垂了下来,盛开的纤小花朵似乎在舒展开翅膀翩翩起舞。我想象着那些遥远丛林的情景,它们会在那昏暗的叶子背景下开放。
几个月之后,我在森林中找到的那株瓢唇兰属植物也在圣保罗开了花。花瓣的外面是最淡的银绿色,而里面是勃艮第红葡萄酒的深红色。看上去这是一个新物种。
在回到圣保罗之后的几个月,我注意到,那株我和玛丽亚一起在萨尔瓦多的屋后发现的凤梨科植物,其中心隐隐出现了绛红色,这是它即将开花的确定征兆。红色的区域每一天都在变大,颜色也越来越深。然后,在我们从采集处引来的池塘水中,在它莲座丛的中央,一个白色小花的群落出现了,白色中浮现着一抹粉红色。几个星期后,它的分株也开花了。它结出的果实带有靓丽的金属蓝色。这是一个新物种,后来被命名为玛格丽特彩叶凤梨。在雨水多的几个月中,那遥远的森林将被这些洋红色的珠宝点缀。
含羞草叶异蕊豆(Heterostemon mimosoides)
髯毛瓢唇兰(Catasetum barbatum)
药用书带木(Clusia palmicida)
玛格丽特彩叶凤梨(Neoregelia margaretae)
图1 堇色卡特兰(Cattleya violacea)
在内格罗河上游支流的探险中得到了极不寻常的植物:一株木兰叶屈指藤,是一种花朵呈喇叭状的藤本植物;一株泽蔺花,是一种极不寻常的沼泽植物;一些长在绞杀树上的可爱花朵,是书带木属植物;还有一种兰花,叫作五脉爪唇兰。事实上,我拥有的速写和绘画的素材,足以让我忙活好几个月了。在我圣保罗的家中,我在库里库里亚里山采集到的一株泽蔺花科植物茁壮成长了好多年。
在从沃佩斯河回程的路上,我在巴西空军的飞机上看到了远处的伊梅里山。这座山脉在巴西叫作内布利纳山,意为“雨雾之山”(Mountain of the Mist),而最高峰也在巴西境内,名叫内布利纳峰(Pico da Neblina,意为“雾之巅峰”)。这种叫法也算名副其实,因为它的峰顶总是云雾缭绕。眼看着这座美丽而又神秘的山脉,我感到兴奋莫名,并暗自发誓,总有一天我会回来,探索山上的神奇之处。
我们乘船航行,直到水手们精疲力尽为止,而后将船停泊在一棵巨树下,四周环境迷人。在黎明的光照下,我认出了一株开满白花的铁木豆属植物(Swartzia)。
洪水并没有完全退去,树木依然深深地浸泡在水中,这使得我能够靠近树冠上的花朵,包括覆盖了大多数老树顶端的那些巨大的喜林芋属植物(Philodendron),以及那些与书带木属植物缠绕在一起的、靠帘幕一样下垂的根吸收泥土养分的植物。鹦鹉和巨嘴鸟在伸展的枝叶中嬉戏和觅食。精致的紫色含羞草花(mimosa flower)紧贴着河岸开放,与黄色水生植物的花朵混杂在一起。
很快,我们看到了一处惊人的景象,那里的巨树与一簇簇附生植物和书带木属植物缠绕在一起。河边有一株木棉树(Kapoktree),是精致的沼地番木棉(Bombax munguba),在它的树枝中间有白色的大花朵和悬挂着的绯红色果荚。当果荚崩裂时,种子借助丝质的“降落伞”随风飘荡,并落在船的甲板上。
我身上背着的植物在此刻成为了难以承受的沉重负担,再加上被腐烂叶子覆盖的地面特别泥泞,于是我掉队了。而我还在继续采集植物,这让我离队伍越来越远。有一次,我沿着河床行走而迷失了方向,因为干涸的河床怎么看都像是一条路。慢慢地,我觉得自己抓不住那些装着植物的塑料袋了,我感到自己正在用尽全身最后的一丝力气。这时,眼前令人欣喜若狂的景象让我活了过来:纳波莱昂(Napoleão)站在一棵巨树下面。“玛格丽特女士,我在等您。”他以迷人的风度说,并伸手接过我的植物袋,轻轻一下放到自己的肩膀上。
回程中,我们乘船沿着考阿布里河穿过无边的森林和皮里皮拉山宏伟的山峰,我的植物在微风中轻轻飘荡。然后,在马图拉卡,我们和旅途中结交的朋友们在那里短暂停留。即将离开这些美好的人们让我感到无限伤感,他们是另一个世界的居民。那是一个光辉的自然世界——但这还能持续多久呢?
当我正策划着沿德米尼河的行程的时候,一个沿着索利蒙伊斯河旅行的机会突然降临。船上的第一夜我们坐在甲板上,眼望着月光下的奇特风景从我前划过——一群小岛组成了迷宫;因为河流水位很高,水面上只见得到树木的林冠。借着月光和在周围摇摆的灯笼,我扫视着青草与原木组成的浮岛,能看见开着花结着果实的沼地番木棉树。它们开着白色的鲜花,生着绯红色的果荚。在许多河段上,伞树属在水边排列成行。如果有保护森林树木的先驱者归来,真希望他们会来这里,因为庞大的树干正一批批地在河上漂流。
冠叫鸭(Tacha)
橘黄鲁道兰(Rudolfiella aurantiaca)
斯氏艳红凤梨(Pitcairnia sprucei)
线叶艳红凤梨(Pitcairnia caricifolia)
在靠近普鲁斯河河口的地方,索利蒙伊斯河的水面奇宽无比,两岸的植物更加多变而又壮观。豆科植物的藤蔓覆盖着树木,如同庞大的斗篷一样悬挂在玉蕊科植物(Lecythid)的白花和决明属藤本(Cassia)的金色圆锥花序之间。天南星科植物和凤梨科植物群集在高耸的木棉树(Sumaúma)上。但河岸上大部分原生森林都被清除了,当我们驾船行驶在耕地边缘时,这个特点变得越发明显了。在这些地段上,只有杧果、可可和柑橘果树还在生长,偶尔也会有棕榈科植物出现。森林变得非常模糊、非常遥远。
我在捷劳瓦卡逗留期间,若昂家的两个男孩划着他们的独木舟,送我到离家不远的一处雨林采集植物。这是一个非常美妙的充满水的世界,在加瓦里棕榈树(Jauarípalm)的掩映下光线昏暗。在棕榈树粗大结实的树干上生有一圈圈黑色的长刺,对植物采集者来说,这是个不小的威胁。棉檀属植物优雅地悬挂在黑水上方,身上长着许多兰花。我从一根树枝上采集了一株含苞欲放的囊花瓢唇兰,还在不远处采集了一株红白相间的迷人的小书带木属植物。正当忙于为瓢唇兰属植物作画的时候,我听到河上的发动机声越来越近。这是印第安检查站(Posto Indigena)的汽船,来自玛瑙斯。听到这只船的声音我感到欣慰,虽然我在捷劳瓦卡逗留时收获不小,但我还是渴望进一步深入森林考察。随后,我一早来到了阿茹里卡巴。
迭戈(Diego)是个大约十岁的小男孩,他和小伙伴博纳迪诺(Bernadino)一起划着船,带着我沿着德米尼河的支流溯流而上,在被洪水淹没的美丽森林中采集植物。我在那里发现了一株兰花,我认为是巴氏兰属植物。回来后我便为发现的这株植物作了画。
我用来装植物的篮子送到了,通风性和透气性良好,可以让雨和露水流入,这是我请印第安人制作篮子时提出的要求。一对美丽的巴西拟鹂(grauna)好奇地看着我,嘁嘁喳喳地相互交谈,每天早上都透过小小的窗户看着我。它们好像住在一棵看上去是番石榴的树上,但当时树上没有结果。
丛林被洪水淹没了,一片寂静。丛林中的黑水里生长着阔叶林,还有星星点点的马拉哈棕榈树(Marajápalm)。大小不超过天蛾的小蝙蝠被水花轻轻拍打着,轻快地飞越在林中,但大批鸟类非常羞涩,它们躲进黑暗的树叶中间,或者快速飞过,寻找藏身之地。
在博纳迪诺的协助下,我采集了一些美丽的植物:一株带有白色大唇瓣的夜曲树兰(Epidendrum nocturnum)、一株深红色的书带木属植物,还有一株同时带有花朵和果荚的巴氏兰属植物。
返回巴塞卢斯的行程被推迟了,直到最后保罗最后宣布他准备走了,我们才乘船出发。从巴塞卢斯前往阿拉萨河,途经德米尼河,那是两条“禁”河。我尽情观赏着河岸的美景,因为所有的鲜花几乎同时绽放。高贵莲玉蕊开着一片白色的花;一株开着粉色花朵的紫葳沿着灌木丛伸展,一直浸入水中,在溪流中丢失了它的小喇叭花朵;洋葱叶文心兰的黄色圆锥花丛低低地悬挂在一株带有绯红色苞叶的凤梨科植物下面……这简直是一曲色彩与形态的宏大交响乐。
我们行驶在这一片灿烂的美景当中,玻璃一样的河水旁边装点着优雅的棕榈树,深色的布里蒂棕榈树和哈拉棕榈树生长在白色的沙岸与河滨上,覆盖着粉红色花朵的金油果树(Bacuritree)排列在河岸边。这种树结着一种小果实,味道有些像中国的荔枝。
我们来到了印第乌斯瀑布,当年的瓦伊卡部落如今只剩下两个人,酋长阿拉肯(Araken)和他的妻子乔安娜(Joanna)。我问阿拉肯能不能带我到森林里去,他答应了,于是我们登上了他的独木舟。丛林在一堵岩石墙后面,一连串的瀑布在其上空怒吼。阿拉肯熟练地把独木舟划到平静的水中。而后我们在一段石头河岸上靠岸,这段河岸是一整块大岩石的一部分,阿拉肯带着我们穿过的森林就坐落在这块岩石上。我们发现自己身处一块极为可爱的林间空地,里面有绿色的蕨类植物和苔藓,小小的溪流在石头缝隙之间潺潺流过。我在一根长满苔藓的树枝上发现了一株瓦氏妖精兰(Clowesia warczewitzii),这是植物学家八十年来都未曾见过的兰花种类。
第二天晚上,我们经过阿克阿拉河河口的洪泛森林。透过落日的斜晖,我们见识到了一个极为秀美的河流交汇口。无尽逝川,不舍昼夜,水和风塑造了岸边的树木,它们中每一棵都成为了自然雕塑中精美的一部分。而当汽船经过时,溅起的水花会轻轻地在它们四周拍打着,穿越它们的枝干,因此它们中有许多都是中空的,好像只剩下了一层空壳。
在我们到达毛埃斯的前一天,我与本托(Bento)一起进行最后一次植物采集。这是一次成功的行动,因为我发现了一株壮观的凤梨,离瓣彩叶凤梨(Neoregalia eleutheropetala),它的莲座状叶丛由灿烂的猩红色至橄榄绿色逐渐过渡,中间则是紫色至白色的小花。
回到毛埃斯之后,我接受了一位老人的提议,和他一起在森林里待了一天。他的名字叫雷蒙多(Raimundo),曾经是个猎人。这是我有过的最失望的旅行之一,因为那座森林方圆好多英里内都被摧毁了——被烧焦的干枯巨树矗立在不毛的土地上,被火烧黑的树干上带着白色的伤疤。
在一天将近结束的时候,老人说起了一次经历,这次经历让他最终成为了狩猎的反对者,这让我的情绪稍微好了一些。我们走到了横在路中间的一棵巨树旁,他在那里停下来,告诉我他曾经在这棵树干下遇到过一只美洲豹。他不敢向前走,但也同样不敢往后退,于是只能站在那里,心怀恐惧,不知所措。那只美洲豹疲惫地伸着懒腰,看着他,但目光丝毫没有敌意。他因此鼓起勇气,用和解的口吻与它交谈,答应绝不伤害它,但请求它放他回家。那只美洲豹温柔地站起身,慢慢地伸着懒腰,打了个哈欠,静静地走进了森林。
隔天早上,我们乘坐神父们的汽船,启航前往马拉乌河,这时天还黑着。天空看上去像要有场暴风雨,当我们进入乌鲁帕迪河时,一道白色的雨幕扫向我们,包围了一切,让所有东西都变得模模糊糊的。
到了现在,我的一大一小两条独木舟看上去就像巴比伦的空中花园,因为我采集了这么多植物,没法全部安置在船面上,于是,我把带刺的水生仙人掌放在大独木舟的船沿下面,看上去像大烛台的彩叶凤梨属植物和它比邻而居。莱昂纳多极富创意,他动手做了一个植物架放在独木舟里。我有次说到兰花的根全都浸足了水,没过多久他就做成了这个架子,而且与船甲板的轮廓完全吻合。他还用我的大张塑料布做成了卷帘,既能为我挡雨又能防蚊。
几天之后,我和莱昂纳多还有若昂一起,从塔普鲁夸拉出发去玛瑙斯。尽管一路上河水波涛汹涌,我还是采集了一株精致的莲玉蕊属植物,而且把它画了下来。这株植物开着一朵极大的纯白色鲜花。
一天早上,因为巨浪敲打着船头,完全不可能行船,我们等了很长时间,于是莱昂纳多也就难得地让自己休息了一次,而若昂和我则划着小独木舟进入洪泛森林。我们一来到昏暗阴凉的树下就发生了一次可怕的撞击,我猜莱昂纳多一定在敲着那条大独木舟的船边来吸引我们的注意,让我们赶快回去。但若昂对此只是一笑置之,说了句,“吼猴罢了”。然后,就在我们头顶上,一群吼猴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怒吼。这群家伙离我们这么近,我可以清楚地分辨出头猴的沙哑嗓音。若昂探询地看了看我,想知道我是不是受了惊吓,问我是否希望放弃采集。他告诉我,如果那批猴子不想让我们在这里,它们可能会向我们投掷树枝,或者朝我们便溺。我们仍旧继续采集,我们决定留下的举动也没有带来什么伤害。事实上,我在那里发现了一个新的凤梨物种,它的花序犹如雅致的大烛台,每个花枝顶端开着像蓝水晶一般透明的小花。
【第1章 古鲁皮河流域的莲玉蕊属植物】
Gustavias on the Rio Gurupi 1956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