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短篇小说集〕

「献给帕斯卡尔·科维奇」

▷前言:关于距离 shimo.im/docs/vVAXMwxZaauwJ43m

剧作家终究是一个未能如愿当上演员的人,极度害羞和谦逊的哲学家是不会写剧本的——至少不会写能演出的剧本。这或许就是剧作家人到中年往往转向小说创作、远离不相宜的假面舞会的原因。世界是个舞台,但总有一个时刻,人们更想要真实和自在。

——「前言」

关注

海浪像喝醉酒的大房子一样跌跌撞撞地扑过来,迎面栽倒在坚硬的沙滩上,浪花四溅。他仔细观察那些碎浪的弧形表面,寻找留着胡子的罪恶的踪迹,他知道它们就像海草一样在那里漂荡,偶尔有几个瞬间,他瞥见了它们。它们就像人的胡子,但有好几码长,而且看不到长着胡子的那张脸。那里似乎有好些胡子,但它们都属于同一张脸。就像有一个人浮在水面下一英尺许的地方,偶尔像鱼一样快速游动,继而又在另一个地方继续漂浮。

——《我不再需要你》

大海上一幕新奇又陌生的景象驱散了他的回忆。他看到海面向上倾斜。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一个和大海一样宽的浪头正在升起,发出比他听到过的所有声音都要低沉的雷鸣般的轰响。他吓得站起来,准备逃跑,心里既害怕又兴奋。浪头越涨越高,直到变成一堵直立的黑色水墙。他知道,除了他和沙滩和空荡荡的门廊,没有人看到这幅景象。现在,像石头一样坚硬致密的水墙开始向前倾倒,他听到它尖叫着一头撞向海面,飞溅的浪花好像五十根花园浇水管同时开动。他很高兴自己死里逃生,转身回家去讲述这段经历。喜悦的话语已经在他的嘴里成形。“海水变硬了,像街道那样硬,它站在半空中,把天都遮得看不见了,后来你猜怎么着?我看见胡子了!”他停了下来。
他突然拿不准自己是否看见了胡子。他记得看见了,但不确定是否真的看见了。他想象着妈妈的反应;如果他告诉她,她会相信的,因为她相信他说的发生在他身上的任何事。可是当他想到近来她对他告诉她的事情不再像过去那样兴奋时,他心里泛起一丝忧伤,他犹豫了。当然,她不会像哥哥那样说他在撒谎,也不会像本那样质疑他,使他最后无法自圆其说。但她现在似乎不像过去那样听得那么用心了。因此,即便是讲给她听,他发现自己也不得不常常添枝加叶来吸引她的注意。比如送奶工的马踩苍蝇那件事。它真的踩了那只苍蝇,可是当她听到这则新闻只是点点头时,他开始继续讲述那匹马如何抬起蹄子,低头看着地面,等待着,继而重重地踩住第二只、第三只苍蝇。他那张黄黄的小脸皱了起来。如果他现在去向她报告他在海边的见闻,也许他将不得不说,他不仅看见了胡子,还看见了水下的那张脸,甚至还得说出它的眼睛是什么样子。他在脑海中可以清晰地看到那双眼睛——它们是蓝色的,有着厚厚的白色眼睑,在海水中一眨不眨地盯着水面;但这并不等于他确信自己真的看到了那双眼睛。

惊恐像碎玻璃片一样刺戳着他的胃。她捂着肚子无声地喘息着,身体深处的收缩他几乎能听到。

她的虚伪像飞虫一样在他脸边嗡嗡作响。

“马丁!”她的声音是抱怨,也是指责,直抵他最隐秘的思绪,攻击他的正直。他扭动身体,想从她手里挣脱出来,但她紧紧拽住他的衣服,拽得他的上衣扣子都抵到了下巴上。“马丁!”她对着他的脸喊道。
他心中腾起屈辱的火焰,她竟然对他如此爱惜的衣服这般不敬,他用尽全力捶打她的手臂,尖叫着:“放开我!”
他的举动激怒了她。她抓起他的手腕,一下下地打那只犯错的手,打得它火辣辣地疼,他试图挣脱,却绊了一跤,跌坐在门廊上。“爸爸会用皮带抽你的!”她冲他大喊,眼里含着泪水。
爸爸!她要告诉爸爸!他鄙夷地将她那张大喊大叫的扭曲的脸推到一英里之外,他感到一条平静的光明之路在他面前展开。他的下巴颤抖着,黑眼睛闪着仇恨的光,他尖叫道:“我不再需要你!”
她瞪大了双眼,似乎感到震惊。他吃了一惊;他并不觉得这是坏话,他只是说出了事实;既然她不需要他,那么他也不需要她了。但她张着嘴,一只手扶着脸颊,用一种他做梦也想象不到的惊恐表情低头看着他。他不理解;只有谎言才是可怕的。她像看一个怪物那样看着他,从他身边走开,打开房门,悄无声息地走进屋去。
他听到身后的大海发出哗啦啦的巨响,海浪声亲切地拍打着他的后背。他站起来,感到异常疲惫。他侧耳倾听,听不到她的一点动静。他走下台阶,沿着人行道走向几码外的沙滩,他犹豫了一下,担心弄脏他光亮的鞋面,随后继续向沙滩走去。他知道他是坏孩子,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走近禁止触碰的大海。它似乎在看着他。

在他试图避开那一天的可怕回忆时,他的呼吸像鹅卵石一样哽在他的喉咙里。一朵浪花突然涌上来,拍打着他的鞋子,他急忙跳开去。他弯下腰,努力集中精神用手把鞋擦干。突然,他意识到自己碰到了那邪恶的水。他闻了闻自己的手,没有腐烂的味道。也许今天在水里的是上帝,而你不能和他一起下水,因此,虽然禁止触碰,这水并不会发臭。他向后退了几码,坐在沙地上,那个牙医的形象与他碰到水的恐惧感交织在一起,使他陷入某种可怕的快感中。

她的严厉和她圆睁的双眼……他看着大海。也许这和今天是圣日有关?他已经相信,他的顽劣会发出一种看不见的射线,越过他的家人,向远方的黑暗传递讯息;这不是他想出来的,而是他一直都知道的。惩罚将从那片黑暗中降临,就像来自一份不可改变的判决,无法阻止,无法转圜,无法一笑置之。现在看来,她震惊的双眼似乎是在为他,为他从黑暗中为自己招致的一切担惊受怕。刚才在门廊上,她不仅仅是在生他的气,还在为他担心。他一定对她说了什么,不仅是对她的冒犯,更是一种罪过。但他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这种忘记本身就让他感到害怕,它开启了一些可怕的可能性。

在那禁忌的大海深处有着洞察的眼睛

“我在海边散步,看到一个海浪,在海浪中我看见了胡子。它有一整条街那么长。全都是花白的。然后我看到了那张脸。它有一双蓝色的眼睛,和爷爷一样,只是要大得多。它的声音非常非常低沉,就像鲸鱼在海底鸣叫。那是上帝。”

他等待着。他的汤碗打翻在地板上,一片狼藉的餐桌似乎在向他发出嘈杂的尖叫;一支蜡烛仍然燃烧着圣洁的光芒,另一支蜡烛的烛芯却躺在本翻倒的杯子里,所有的椅子都朝向各自不同的方向。他朝地上的碗走了一步,想把它捡起来,但他的大腿碰到了湿冷的裤子,于是他停下来,设法将消失的裤线恢复原样。他再次举步,可是湿冷的花呢紧贴在他的皮肤上,让他感到厌恶,他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这种感觉就像在湿床单中醒来一样,给他的内心带来同样的怨恨和困惑。

来到窗前,他站起来向外望去,看到一幅奇妙的景象。一片银绿色的光辉笼罩在碎石街道上空。
他从未见过如此明亮的月光。就连映在街对面窗户上的月影都在闪闪发光。在寂静中,他听到耳畔传来微弱尖细的虫鸣般的鸣响。他的眼睛汲取着窗外神秘的光辉,很快就忘记了自己怎么会来到这里。一种新奇感涌上心头,他要做以前从未做过的事。这是一个秘密的时刻,没有人观看,一切都由他做主。没有人知道他站在这里,他也从未在大家都睡着的时候四处走动。他甚至可以到外面去!这种不被许可的自由让他兴奋不已——走出去,成为世界上唯一一个醒着的人!他伸手转动前门的钥匙,门开了,让他有些惊讶。透过纱门向外望去,他感到空气如此温暖。他听到浪花温柔地拍打着海岸,他打开纱门,朝左边看看,然后走到门廊上,面对着大海。海面上风平浪静,前几天的汹涌狂暴全都消失不见了。上帝离开了?
大海神奇地恢复了平静,吸引着他的注意。在没人看见的时候,上帝带着翻涌的泡沫冲出水面;当海水退去,海浪平息时,大海平静了下来。上帝在那里一直等到他们将自己的罪过全部抛入大海,然后带着那些罪恶离开,留下洁净的、不再有胡子的大海。

面对着银光闪闪的海滩,盐白色的沙地在他面前展开,好像一片可以漫步其上的天空,月光的绿色河流在海面上流淌,流向他的眼睛,他渴望能够像其他人那样,知道他应该为上帝做些什么。他伸展着身体,像是在发出一个无声的誓言,一个很快就会实现的纯粹的心愿;就像在犹太会堂里和会众一起起立和坐下时,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他满足于和别人一起无条件地服从,他现在发誓要服从大海、月亮、繁星点点的海滩和天空,还有在他周围弥漫着的空虚和寂静。黑夜向他发出了命令,他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但他心存感激,这让他感觉好些了,不再那么孤单。他朦朦胧胧地感觉到,他在暗中守护着本和爸爸妈妈的纯真,除了黑夜,无人知晓。他隐约感到,他的一句心里话险些让他们吵得不可开交,如果他把他知道的全都说出来,他们看见对方就会感到憎恶,后果更是不堪设想。他一定不能让他们知道这些,在他看来,这就像口渴时喝水一样自然,他眼神平静,内心专注而愉悦,带着一种超越知识的渴望。

他用最后一线模糊的意识试图感觉自己的脸变暖和了,慢慢地,他的脸真的变暖和了。先是眼皮,接着是鼻梁,然后是嘴巴,他感觉到了月亮散发出来的热量。他看到了哥哥,看到了爸爸和妈妈,他要告诉他们月光是多么温暖!他听到他们笑着说这不可能,他们的笑声就像一扇门,把他挡在他们的世界之外,尽管他感到愤怒、羞愧,感到自己的大耳朵和这个家格格不入,但他依然是他们的保护者。他会任他们笑,任他们不相信他,他仍会在暗中用他沉默的力量让他们远离邪恶和伤害,除了海里那双洞察一切的眼睛之外,谁都不会知道。与规则结盟、照管着动荡的和平的他在自己牧人的力量中睡去。
凉风吹拂着他的身体,沙子很快沁凉了他的后背,但他从月光中召唤出更多的热量,很快就暖和了起来。他沉下去,游过最深的海,长久地屏住呼吸,当他浮出水面,阳光从他的头发上迸射出来时,他知道他会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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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象千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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