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发性』
大多数学校鼓励孩子们“抑制想象力”。迄今为止的研究表明,富有想象力的孩子并不被老师喜欢。托兰斯(Torrance)亲眼看到了一个“极具创造力的男孩”质疑教科书中的一条规则:“即使在校长在场的情况下,老师也发火了。她怒气冲冲:‘所以!你还真以为你知道的比这本书还多!’”接着,这个男孩在她出题的一瞬间就回答出来了,她还是很不高兴。“她不明白他是怎么得到正确答案的,要求他写下解答的每个步骤。”
后来,这个男孩转学到另一所学校,新校长在电话中询问他是不是那种“必须粗暴管教”的男孩。当电话那头说他是一个“非常健康、有前途,需要得到理解和鼓励的小伙子”时,新校长打断说:“嗯,他在我办公室里已经说得够多了!”(E. P. 托兰斯,《指导创造型人才》[Guiding Creative Talent],1962年。)
我现在觉得想象应该和感知一样容易。为了认出某人,我的大脑必须做出惊人的分析:“外形……黑色……臃肿……越来越近……是个人……鼻子X15型,眼睛E24B型……特有的走路方式……看着比较……”在将电磁信号转换为我父亲形象的过程中,我自己什么都没有“做”!我的大脑创造了整个宇宙,且不费吹灰之力。当然,如果我说“嗨,爸爸”,而那个接近的身影无视我,我就会做一些我认为是“思考”的事情。“那不是他常穿的外套,”我想,“这个人比较矮。”只有当我相信自己的感觉是错的时,我才会“做”些事情。想象力也是如此。想象力本和感知力一样容易,除非我们认为它可能是“错的”,而这正是我们的教育鼓励我们去相信的。然后我们让自己“想象”,让自己“想出一个想法”,但我们真正在做的是假装出那种我们认为应该拥有的想象力。
在令人厌恶或震惊的意义上,我发现许多事情都是下流的。我发现在电视片尾中使用真实的大屠杀片段是相当让人不悦的。我发现人们常常用药物和烟草把自己搞得一团糟,太可怕了。父母和老师对待孩子的方式也让我厌恶。大多数人认为下流的东西是关乎性的,比如阴部、秽语,但更让我震惊的是现代城市里空气和食物中的致癌物,环境中不断增加的放射性物质。1975年的头7个月,美国的癌症发病率似乎上升了5.2%,但很少有人注意到这些信息——它们没有“新闻价值”。
大多数人对下流的种类看法各异。在某些文化的特定时间里,正常的价值观会被颠覆——比如“失序之王”、祖尼人的小丑表演、嘉年华——甚至在本文化中,平时也会发生类似的事情,比如我听说过的办公室派对。人们对下流内容的容忍度因其所在群体或特定环境而异(“不当着孩子面儿”)。人们可以在聚会上因笑话而发笑,但平时更正式的场合里听到这些笑话并不会觉得好笑。在这种意义上,教室通常被认为是一个“正式”的场合,这对我而言真是不幸。
以下是塞拉·吉茨格(Sheila Kitzinger)对中产阶级们的故作正经做出的评论。
在牙买加,我发现西印度群岛农妇很少感到会阴不适,也很少会担心生产时婴儿头部的承压问题。但从英国中产阶级女性的案例研究来看,她们中的许多人似乎会担心弄脏床单,并且经常有人在分娩时会对直肠和阴道的感觉感到震惊,她们可能会觉得这很痛苦。事实上,她们所苦恼的,农妇们却坦然处之。
一些女性觉得放松腹部很困难,尤其是疼的时候。她们被教导“收腹”,然而有时放松这些肌肉是违反常理的。(塞拉·吉茨格,《分娩的历程》[The Experience of Childbirth],格兰兹出版公司,1962年。)
她补充说,长期工作的女性往往会“受到压抑,因身体发生变化而尴尬,她们极其淑女,会尽其所能忍受所经历的一切,也不会表现出焦虑。给她们带来困难的不是身体,而是对自己的束缚。她们分娩无能”。
即兴演员必须意识到,他表现得越直白(obvious),就越有独创性。我经常指出,观众非常喜欢直来直去的人,他们总是对一个真正“直白”的想法笑得很开心。很多进行即兴创作的人会努力寻找一些“原创”的想法,因为他们想被当作聪明人。他们会搞出各种不恰当的事情。如果有人问:“晚饭吃什么?”一个糟糕的即兴演员会拼命地想要想出一些原创的东西。不管说什么,他都会太慢。他最终会憋出一个像“油炸美人鱼”这样的想法。如果他只是说“鱼”,观众会很高兴的。没有两个人是完全一样的,一个即兴演员越直白,他就越像他自己。如果他想用独创性给我们留下深刻的印象,那他就会找到那些其实很普通、很无趣的想法。我已经放弃向伦敦的观众要关于场景发生地点的建议了。有些傻瓜总是大喊“莱斯特广场的公共厕所”或“白金汉宫外”(从来没人说“白金汉宫内”)。人们总是试图给出原创的回答,我们却总是得到同样乏味的老答案。去让人们给出一个原创的想法吧,看看这会让他们陷入怎样的混乱。如果他们能把第一个想到的答案说出来,就不会有这种问题了。
“隐蔽提议”
一个没有经验的即兴演员会因为搭档误解了他而生气。他伸出手去看是否在下雨,同伴握了握他的手说:“很高兴见到你。”“真是个白痴。”第一个演员如是想,还会开始生闷气。当你给出一个隐蔽提议(blind offer)时,你根本没有交流的意图。规则是,你的搭档接受你的提议,你说“谢谢”;然后他摆了一个无意义的姿势,你接受,他说“谢谢”;依此循环。
A摆姿势。
B给他拍照。
A说“谢谢”。
B一条腿独立,另一腿弯曲。
A搂着弯曲的腿,并“在上面钉一个马蹄铁”。
B谢谢他,然后躺在地上。
A无实物地往他身上铲土。
B谢谢他……诸如此类。
不要低估这个游戏的价值。这是一种观众喜欢看的互动方式。他们会看得入迷,每次有人说“谢谢”,他们就会大笑!
最好给出一个身体大开大合的姿势。你摆好姿势,定住,直到搭档做出反应。
一旦掌握了基本的技巧,下一步就是让演员们一边玩游戏,一边讨论一些完全不同的话题。
“今天空气中有一点秋天的气息,詹姆斯。”A说着伸出手来。“是的,有点干冷。”B说着,从A的手上摘下一只手套。然后B躺在地板上。“女主人在家吗?”A边说边用B擦了擦脚……效果惊人,每个演员似乎都对搭档的意图产生了心灵感应。
“今天星期二”
这个游戏基于“过度接受”。我们叫它“今天星期二”,因为我们是用这句话开始游戏的。A对B说一些事实,比如“今天是星期二”,然后B可能会扯着他的头发说:“天哪!主教要来了。被他看到这里很乱怎么办?”或者,A没有苦恼,而是充满了爱意,因为今天是他大喜的日子。所有那些无关紧要的言辞都应该对对方产生最大可能的影响。
A:今天星期二。
B:不……不可能……这是老吉卜赛人算命算到我会死的那一天!
(不管这个想法有多烂,重要的是反应的强度。)
现在B脸色变白,扼住喉咙,趔趄地冲向观众席,踉跄摇晃,用头撞墙,翻筋斗,发出可怕的声音“死去”,奄奄一息地说:
B:喂金鱼。
A现在在金鱼的基础上演“今天星期二”。也许他在表达极度的嫉妒:
A:那就是他想的,那条金鱼。我现在该怎么办?这些年来我没有忠心地服侍过他吗?(在观众膝上哭。)与我相比,他总是更喜欢那条金鱼。请原谅我,夫人。有人……有人有面巾纸吗?50年的付出打了水漂,他给我留下了什么?一分钱也没有。(大发脾气。)我要给妈妈写信。
最后这句话引入了新的内容,所以B现在在此基础上演“今天星期二”。
B:(恢复)你妈妈!你是说米莉还活着?
然后,他表现出强烈的渴望,直到他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才会说出另一句“平常”的话。任何话都可以。“原谅我,詹金斯,我有点忘乎所以了。”也许詹金斯可以来一个5分钟的“仇恨”长篇大论:“原谅你?你那样纠缠她,那个圣诞夜,你把她赶到雪里……”
三到四句话很容易就能持续10分钟,每展开一点点,观众们就满是惊讶和喜悦。他们本不指望即兴演员(或其他演员)能把事情推向如此极端。
我会把“今天星期二”归类为“给出无聊的提议,然后过度接受”的游戏。
“是的,但是……”
这是一个著名的“接受—拒绝”游戏(在维奥拉·斯波林的《即兴戏剧》中有描述。其孪生游戏“是的,而且”[yes,and]是一个“接受—提议”游戏)。我会详述此游戏,因为它有两种玩法,不同玩法会导致相反的结果,这也会告诉我们很多关于自发性的本质。
A问一些B可以说“是”的问题。接着B无论想到了什么都说“但是……”当然,若要把游戏导向更糟糕的方向,B在开始前应该好好“思考”一下他要说什么。
“对不起,那是你的狗吗?”
“是的,但我正在考虑卖掉它。”
“你会把它卖给我吗?”
“可以,但它很贵。”
“它健康吗?”
“是的,但如果你愿意,你可以带它去看兽医。”(诸如此类。)
也许观众不会笑,甚至演员也不喜欢这种体验。这是因为大脑中更有逻辑、更理性的那部分在控制。
如果你满怀热情地回答“是的,但是……”,并在听到问题的一瞬间想说什么就说什么,那么场景就完全不同了。我现在来跟自己玩,尽可能快地打字。
“我是不是认识你?”
“是的,但是我要走了。”
“你拿了我的钱!”
“是的,但是我已经花完了。”
“你是个猪。”
“是的,但每个人都知道。”
这次观众可能会笑。两种玩法都值得教。它可以向紧张的人展示他们平时是有多谨慎。当然,强行以“是的,但是……”开头,然后必须把脑中最棒的句子说出来,这也很有趣。
我要扮演可怜的阿姆加德,我站在教室前,开始讲那段台词:“他不准走,他必须听我的。”突然间,我注意到胃里有一种温暖的感觉,像冰冷的床上躺着一个柔软的热水袋,当我讲到“总督,开恩!啊,对不起,对不起”时,我已经跪了下来,声泪俱下。我只能勉强说完“我可怜的孤儿哭着要面包”这一段。然而老师似乎更喜欢克制的表演,她刺耳的声音把我逼到了教室后面,说我的表演“歇斯底里”。简直是场噩梦。我差点羞愧而死,祈祷地震或空袭能把我从嘲笑和震惊中解救出来……除了那难以摆脱的声音外,其他人都一动不动地盯着我,静得好像他们无意中发现这里藏着一条蛇。剩下的时间对我和威斯来说都是折磨。我开始害怕别人和自己,因为我也不能确定我是否会再一次因为那些孤儿而流泪……(希尔德加德·克诺夫[Hildegarde Knef],《吹毛求疵》[The Gift Horse],1971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