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诗歌〕

我已致命地厌倦生活,
不会再从生活中接受什么,
但我爱我这贫瘠的土地,
因为别的土地我没有见过。
我在远方的花园中
荡着简陋的木制秋千,
我在迷雾般的梦呓里
回忆高大茂盛的云杉。

——【石头】

@reading

“我无声的梦,每时每刻的梦……”

我无声的梦,每时每刻的梦——
看不见的,中了魔法的森林,
一种模糊的簌簌声在何处响动,
如绸幕那奇妙的窸窣之声?
在惊异的目光的交叉点上,
在疯狂的会面和含混的争论中,
一种看不见的、莫名的簌簌声
在灰烬下火光一闪,消失影踪。
仿佛雾霭遮蔽张张脸庞,
言语在唇齿间消泯,
似乎——一只受惊的鸟儿
没入向晚的灌木丛。

1908年

“一缕轻烟融化在严寒的空气里……”

一缕轻烟融化在严寒的空气里,
我,怀着一种伤感的自由,
真想在一首冰冷、静默的赞歌中升空。
永远消失……但我命里注定
要走在遍地是雪的街上,在黄昏时分——
听得见狗吠,且西天还未消隐,
不时有行人迎面走来。
别跟我说话——我能如何回应?

1909年

“细微的霉斑愈加难辨……”

细微的霉斑愈加难辨,——
这紫色的戈别林地毯,
苍穹垂下来——朝我们,
朝着森林和水面。
一只犹豫不决的手
拉出了这片片白云,
哀伤的眼睛遇见
它们模糊的花纹。
我心怀不满地静静站着,
我,我的宇宙的缔造者——
那里的天空是人造的,
晶莹的露珠在那里安眠。

1909年

“你在对谁微笑……”

你在对谁微笑,
啊快乐的旅行人,
你为何要赞美那些
你并不知晓的山谷?
没有谁会引导你,
翻越青青的山间谷地,
也没有谁会召唤你,
用夜莺婉转的啼鸣,——
当你裹着一件披风,
虽不保暖,却很好看,
似一道谦恭的光芒
向发号施令的恒星们飞升。

1909年

“宽敞而昏暗的大厅里……”

宽敞而昏暗的大厅里
静悄悄,令人肃然起敬。
仿佛一些空玻璃酒杯
在等待着将它们斟满;
在纯洁无瑕的茎秆上
温柔地张开的双唇
一次次无望地努起,
阳光下好似血迹斑斑:
请看:我们醉了,
不是醉于杯中之酒。
世界上可能找到一物——
弱于百合,甜似静谧?

1909年

“月光照亮了一处处……”

月光照亮了一处处
安静的田鼠的营地;
一棵棵透明的树木
耸立在一片黑暗里,——
此时,一棵花楸树
正培育终归要死的绿叶,
她逐一抚摸被精心呵护的
叶片翡翠,甚是羡慕,——
漂泊者那悲惨的遭遇
和孩子们柔弱的命运;
众多的枝条摇晃着
无数根绿色的手指。

1909年

“如果冬天的早晨黑暗……”

如果冬天的早晨黑暗,
那么——你冰冷的窗户
看上去就会像一块旧镶板:
常春藤在你窗前泛绿,
一棵棵安静的树木披着外套
站在结了冰的玻璃窗下——
它们的树枝相互缠绕,
以此来抵御寒风的侵袭,
免受各种灾难的打击。
昏暗的天光变得明亮。
在窗框近前——最后一片
丝滑的树叶在瑟瑟发抖。

1909年

“秋天的普勒阿得斯七星……”

秋天的普勒阿得斯七星
在平和智慧的高空点燃。
于是世上再无痛苦,
也无任何欢乐可言。
万物只有一个单调内涵
和一种完美无缺的自由:
大自然究竟能否体现
那崇高的数字的和谐?
然而下雪了——树木
光秃秃,一片吊丧颜色;
苍穹那金色的虚无
徒劳地显示出夜晚;
白色的、黑色的、金色的——
和谐之声中最伤感的音符——
以不可逾越且又彻底的冬天
做出了响应和回复。

1909年

“我诗中未卜先知的精神啊……”

我诗中未卜先知的精神啊,
令人振奋的创生精神,
你抵达了怎样的听觉?
你触及的是怎样的心灵?
或许你的音调比沙中
那些贝壳的歌吟更悲戚,
为何由它们圈定的美
没有为活着的人们开启?

1909年

“寂静的林中雪地……”

寂静的林中雪地
响起你脚步的音乐,
仿佛缓缓移动的影子
你降临在冰冷的白昼。
冬天夜一般深沉,
雪如流苏高挂。
寒鸦在枝头栖息,
此生可谓见多识广。
迎面而来的梦
掀起腾空巨浪,
兴致勃勃地击碎
刚刚结起的薄冰,
我灵魂的薄冰——
在寂静中酝酿。

1909年(?)

“祭坛的上方烟雾缭绕……”

祭坛的上方烟雾缭绕,
温柔的海神送来祭品。
荒凉的大海,如酒沸腾,
海上的太阳,似鹰战栗。
一片雾气在海面铺开,
寂静的定音鼓四面响起;
天空以一颗湛蓝的心
收养了海上的白烟。
入睡的大海更加宽阔,
拘谨的轰鸣更加雄壮;
仿佛金属铸就的鹰,
在天上,庄严而沉重。

1910年

“一群先知鸟的啼叫……”

一群先知鸟的啼叫
划破乌云密布的长空:
有多少火红的书页
被连绵世纪匆匆翻过!
生物活在神圣恐惧中——
如暴风雨来临前的燕子,
每个人都用心灵完成了
一次不可名状的飞行。
你们这些银色云团啊,
何时太阳会把你们熔化,
何时高空会唾手可得,
何时寂静会把翅膀舒展?

1910年

“我开始害怕驱遣余生……”

我开始害怕驱遣余生——
就像树叶害怕从树上飘零,
害怕我的爱无所寄托,
害怕像无名石块沉入水中。
害怕像在十字架上一样
把灵魂活活钉死在虚空,
一如身在高处的摩西
隐身于西奈山上的白云。
我密切关注着将我与一切
有生之物联系起来的纽带。
我在大理石墓碑上比对着
绣着花边的存在之烟霾;
我透过层层罗网捕捉
温暖的鸟群惊恐的一震,
我从腐烂发霉的书页上
拉近那连绵世纪的烟尘。

1910年

“我看见石头一样的天空……”

我看见石头一样的天空
在海水灰暗的蛛网上方。
在令人厌恶的厄瑞波斯
挟持下,灵魂活得压抑。
我能理解这种恐惧,
也能体会这种联系:
天掉下来,却不会垮塌,
海水拍溅,但没有浪花。
啊,粗砺的金色沙滩上
一条银鲛的苍白翅膀,
灰色三叶形船帆被钉上
十字架,一如我的悲伤!

1910年

“温柔的黄昏。肃穆的朦胧……”

温柔的黄昏。肃穆的朦胧。
连绵的轰鸣。不绝的涛涌。
湿润的海风夹带着咸腥
用力击打着我们的面孔。
一切都湮灭了。一切混在一起。
波涛为海岸而大醉酩酊。
一种盲目的快乐进入我们体内——
我们的心由此变得沉重。
黑暗的混沌震耳欲聋,
醉人的空气使人睡思昏沉,
巨大的合唱催人入梦:
长笛、短笛和定音鼓齐鸣……

1910年

致卡勃鲁科夫

词语的花环被傍晚的青铜
杀死和摧毁。
身体索要荆棘,
信仰索要疯狂的花朵。
应跪倒在古老的墓碑上,
向热情的上帝发出呼吁,
并应知晓,一切情感
都被祷告铸进唯一的神赐!
赞美诗的大潮汹涌澎湃,
又一次,在末日期待中,
他的上帝之血酿成的美酒
令一颗颗心变得沉重。
神殿,如一艘巨轮,
在诸世纪的深渊中奔腾。
无家可归的精神之帆
准备好领教所有的风。

1910年,汉科

秋天的晦暗——生锈的铁——
吱吱作响,歌唱,蚕食肉体:
主啊,所有的诱惑和克雷斯财富,
在你哀愁的刀锋面前,不值一提!
我像是被一条起舞的蛇牢牢困住,
在它面前,我抑郁寡欢,浑身战栗;
我不想要那些微妙的心灵波动,
不想要理智,也不想要缪斯……
厌倦了没完没了地拆解
狡黠的否定绕成的这个谜团;
找不到贴切词汇表达抱怨和坦白,
我的高脚杯太重,也太浅!
为何呼吸?一条生病的蟒蛇
蜷缩着,在坚硬的石头上跳舞;
它摇摆着,环绕着我的身体,
不料疲劳过度,骤然倒了下去。
临刑的前夜,我徒劳无益地
被一种幻觉和歌声所震撼,
我像一个囚徒,无畏地倾听着
铁的尖叫和风的含混呻吟……

1910年

“如同蛇,藏于自身……”

如同蛇,藏于自身,
如同常青藤,围绕自身,——
我在自身之上挺起身:
我想要自身,飞向自身;
我在水面之上将一对
加宽的深色翅膀拍动;
如同一只受了惊的鹰,
归来之后,再没找到
坠入深渊的巢的影踪,——
我用闪电之火洗涤自身,
我要诅咒沉重的雷电,
在冰冷的云层里隐身!

1910年8月

“激流喧腾的玻璃……”

激流喧腾的玻璃
奋力挣脱禁锢之地,
翻卷的浪花结冰了,
仿佛白天鹅的羽翼。
啊时间,莫用妒忌
折磨这个准时冻僵者。
偶然如浪花托起我们,
又如花边把我们统一。

1910年(?)

“我知道,幻影中的错觉不可思议……”

我知道,幻影中的错觉不可思议,
我的幻想的织体结实,透明,
我们怀着轻松的心情创造,计算,
梭子的翱翔可以抵达星空,——
当它全身沐浴着彼岸的风,
脱离了慢吞吞的地面,
天堂以难以察觉的尺度敞开,
向那个仰面躺在沮丧和尘土中的人。
让我们听从天国信使的指引
尽快挣脱烦恼的领域,
去往那个环环相扣的云外
和彼在宫殿的高塔耸立的地方!
做一个未竟之境的复仇者吧,艺术家,——
赋予那些不存在者以存在;
为你的三脚架穿上云雾的衣裳,
领悟陨落的群星那瞬间的天堂!

1911年7月

“体贴的小雨,微雨,细雨……”

体贴的小雨,微雨,细雨,
谨慎、带刺、盲目的雨。
严肃的雨滴吝啬又响亮,
寂静将它们的声音打磨锋利。
忽而庆幸于微小的幸福
竟能成功落在玻璃窗上;
忽而像是被不怀好意的风裹挟,
雨水歪歪斜斜地流淌。
暗中诽谤,请求宽恕:
我喜欢莫名其妙的语言!
全部残酷、全部温顺
刹那间汇入同一种感觉。
雄健的寂寞有一双利爪,
被攫住的心像只小球缩紧:
融化的生命甜蜜地抽泣,
充盈着音乐、缪斯和苦难!

1911年8月22日

“老迈的基法拉琴义愤填膺……”

老迈的基法拉琴义愤填膺……
罗马的不公还在苟延残喘,
群狗汪汪吠叫,多石的克里米亚
荒僻山村中那些可怜的鞑靼人……
恺撒啊,恺撒!你可听到
咩咩的羊叫和排空的浊浪?
月亮啊,你为何徒劳地播撒清辉?
没有罗马,你可是微不足道。
你已不是那个月亮——夜间俯视
卡皮托利丘,照亮冰冷的圆柱森林,
而是乡村的月亮——仅此而已,——
饿狗们情有独钟的月亮!

1915年10月

电话

电话啊,在自杀者
宽敞而严肃的书房中,
在这野蛮可怕的世界上,
你是夜间葬礼的友人!
风怒的马蹄将沥青的
黑色湖水刨得凸凹不平,
日出在即:疯狂的公鸡
将要发出报晓的啼鸣。
而那边,橡树瓦尔加拉宫
和盛大宴会的旧梦;
命运的吩咐,夜的决定,
在电话醒来的时分。
沉重的窗帘吸干全部空气,
剧院广场上黑咕隆咚。
电话铃声突起——天旋地转:
自杀的决心已定。
如何逃离这嘈杂的生活,
逃离这石头一样的人生?
别做声,该死的首饰盒!
别了,海底的繁花似锦!
只有嗓音,鸟儿般的嗓音
飞向那场盛宴的梦。
电话啊,你能让人悬崖勒马,
也能把人推入绝境!

1918年6月

“生命陨落,如电光一闪……”

生命陨落,如电光一闪,
如落入水杯的一根睫毛,
还未收割即谎话连篇,
我不怪罪任何人……
想不想吃夜间的苹果,
想不想喝新鲜可口的蜂蜜水,
想的话,我就脱掉毡靴,
就像捡起一根绒毛。
天使站在亮闪闪的蛛网上,
穿着金色的绵羊皮外套,
高高的肩膀以下
照耀着路灯的一束光芒……
大概那只猫,打了个寒战,
摇身一变成了一只黑兔,
忽然间消失于某处,
身后绗出一条道路。
好像是深红的双唇在发抖,
好像是给儿子喝过茶,
说话心不在焉,
总是前言不搭后语。
好像是无意中绊了一下,
连连说谎,淡然一笑,
以至美丽的面颊上
迸发出窘迫的羞红。
在宫殿的僧帽后面,
在雪白的花园后面,
有一个睫毛以外的国度——
在那里,你将成为我的妻子。
挑选出两双干爽的毡靴
和两件金黄色的皮袄,
我们俩手牵手,一起
沿着那条街走去,
不要回头,排除阻碍,
不理会那些发光的里程标——
那些通宵达旦地
喝得烂醉的街灯。

1924年

“‘娜塔莎啊,“балда”怎么写……’”

“娜塔莎,‘балда’怎么写?”
“如果是去跳舞,就分开写。”
“‘вполдень’怎么写?”“既然是白天,就连着写。”
“如果是夜晚呢?”“那就不知道了,老实说……”

“为何你总是吹喇叭,年轻人……”

为何你总是吹喇叭,年轻人?
不如到棺材里躺一会儿,年轻人!

1919年末—1920年初

“像你们一样的人……”

像你们一样的人,眼睛深深陷入颅骨……
像你们一样的法官,剥夺了你们桑树果的清凉……

1937年(?)

糖做的脑袋
要死不活——
我们要沏一壶新茶:
茶里加点糖!

——《煤油炉》

“如果愿意,你摸摸——
手心还有点热:
我是电——冷的火。”
薄薄的一小块炭芯,
用一根头发丝缠着:
一盏小小的灯泡
不是在闪耀,而是在燃烧。

钢琴

今天我们在钢琴里
发现一座小小的城市。
整个用骨头做成的城市,
琴槌鳞次栉比。
琴弦闪烁着太阳的炙热,
到处是柔软的呢绒,
一条街就是一根琴弦
在这座城市清晰可见。

1926年

犯困的有轨电车

每一辆有轨电车
都有一对火眼
和前面的一个车厢台,
人不能站到上面。
它用一把餐叉
在大街上吃早饭。
笔直的电线擦出的火星
是它的开胃菜。
“我犯困了,眼睛红红,
就像一只年幼的兔子,
我想睡觉,司机:
快带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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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象千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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