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一文949 2025-02-22」《坡道(散文诗)》by 荻原朔太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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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选
“喂—!”
没有理由地,我大声呼喊。我想看看在苍茫的平原上回声能传多远。这时在不经意间,前方的草丛被风吹动了。原来,是什么东西的白色影子被草丛遮住了。
很快,我看到了在草丛中移动的白色阳伞。两个年轻女子,沐浴着秋天颓败的日光,亲密地坐在石头上。
“女孩们在想着诗。诗不会妨碍她们的生活。因为对女孩们而言,诗是生活的全部。可是,对我而言,诗却并非任何值得肯定的、了不起的观念!”
于是我的心暗淡下来,想悲哀地离开那里。然而就在那时,转过头来的女孩的脸,在一瞥的瞬间,不可思议地给我留下了如闪电般的深刻印象。为什么呢?那个女孩,和频频出现在我梦中的温柔女孩非常相似—我悲哀的梦中的恋人,沉默不语的女孩。多少次,我在梦中看到了那个人啊。我们总是在夜明时寂寞的荒野,或是长着银柳的干涸沼泽地带,稍纵即逝地、沉默不语地幽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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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
一只赛博世界的黑猫
摘 #CHATONLIVRE
想 #黑猫什么也不想干
奇 #IMAGINAIRE
照 #无意义瞬间
茶 #黑猫与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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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活着,却属于另一个时代。
你是一个梦境般的封闭世界的主宰。
博尔赫斯《致一只猫》
当伊蕾娜用手摸脸的时候,贴在皮肤上的是一只陌生的手。还有内脏,伊蕾娜几乎看见了自己的内脏,就像在肚子里揣了一个密封的大口玻璃瓶,心脏和舌头如同深度冻僵的水果。
鲜花,伊蕾娜心想着,现在我要给自己买鲜花。
施特凡抬起她的下巴说:
谁信你的话。看看你的脖子吧。
越发……,伊蕾娜说。她话说了一半,看向吧台。接着似乎另起了一句说:我越发觉得自己就像活在以后。我坐在这些人里,而他们似乎早已不在。也包括你。
施特凡吻了伊蕾娜的脖子,说:也包括你。
施特凡的杯子空了。泡沫在杯子边缘留下一圈痕迹。施特凡举起酒杯,斜着。柠檬切片在摇晃。
他吻着伊蕾娜的指尖,看着上方的墙角。他的眼珠转来转去,似乎在追踪一个旋转的物体。
想象一下,所有人都已经走了,伊蕾娜说。一个男人独自坐在一个空荡荡的酒吧里,骗取一个吻。
施特凡瞥了她一眼。他眼里的红色踏进了伊蕾娜的眼睛。
伊蕾娜想起那个发光的四边形:
一个小房间,一盏夜明灯,房间角落里有一张大床。床脚有个冰箱。夜灯开着。
一个男人赤裸着躺在床上。女人没穿上衣,站在床脚,把裤袜和内裤顺着一条腿脱下来。
她的手摸向脖子,解开一条沉沉的棕色项链。项链有三排扣。她把项链放到冰箱上面,动作不紧不慢,似乎整个人都专注于那条项链,好像她脱衣服只是为了摘掉项链。
她忽然看了一眼床,好像在为自己会心一笑。她摘下手链。手链上有三排棕色搭扣。她把手链挨着项链放在冰箱上。
她侧了两次头,从每个耳垂上分别摘下一只耳环。每只耳环有一个棕色搭扣。两只耳环也放在了冰箱上。
女人咯咯笑着打开了冰箱门。一盏灯,亮得如同夜灯,发出强光,照着她的腹部。
女人从冰箱里拿出一个空盘子。她把项链、手链和耳环都放到盘子上。再把盘子放回冰箱,然后关上冰箱门。男人就在此刻关上了夜灯。
黑暗中,女人在呻吟,男人在喘息。
接下来,冰箱里的灯亮了。与此同时,夜灯也亮了。
女人从冰箱里拿出小盘子。
她慢条斯理地,完全在自己身上忙活起来,戴上项链、手链和耳环,好像跟那个男人睡觉只是为了重新戴上这些首饰。首饰在晃动。棕色搭扣是葡萄园里活生生的蜗牛。
这一天,天空大不过一只眼睛。
伊蕾娜坐在草地上。
她在写卡片:
弗兰茨,我正躺在阳光下的公园里。有个寡妇用条白绳子牵着一只乌龟散步。寡妇走进阴影里的时候,她的脸是疲惫的。当她走进阳光里的时候,那张脸是苍老的:她的脸非常平静。我见过这个牵乌龟的寡妇。在同样的公园,同样的树下。也许在另一个国家或另一座城市。也许在一部电影里。有可能她们都只是我的想象,直到现在还是想象。我惊讶的是,她们竟然熬过了寒冬。这个晚夏啊。阳光灿烂时,我只是愚蠢地等待,忘记了我还会行走。我很累,内心虚弱,无法一直闭着眼睛。我把长筒袜和鞋子都脱了:远远地看着自己的脚趾。我真不希望那是我的脚趾。
红绿灯就像眼睛。一种冰冷的安全感爬上伊蕾娜的身体。好像她正走在铮亮发光的纸上,同一个物体,从一张明信片跑到另一张上。她想要思考的一切都从那里跑开。继而,整个思路就像脑中的街区地图。
斑斓的灯光里,飞驰的汽车间,有个男人在行走。他走在白色的斑马线上。斑马线把街道分成各个方向。他的外套在风中飞舞,拉链的锯齿被呈环形流动的汽车灯照亮。
庭院里那个四边形里亮着灯。没穿上衣的女人在说话,手在面前比画着。脚手架上投下一只桶的影子。接着,房顶后面,市政厅的钟敲响了。
天已经亮了四个小时。
洗澡水来势汹汹。水砸得皮肤生疼,好像有人在扔沙子。
伊蕾娜此刻光溜溜站在灯下,弓着腰,她惊讶于自己的肩膀竟没有掉到脚趾上。
前屋的楼板在呻吟。
厨房拼贴画上的男人,坐在空荡荡的天空底下。当伊蕾娜关上灯时,他还在看着伊蕾娜的脸。
人是会忘掉整本书的,伊蕾娜说,这个我知道。只有某些狂妄的句子还能记住。这些句子属于某个人,似乎发生在某个车站里的一次特殊经历,把这些句子悄悄告诉给某个人。假装这些句子是某个人的突发奇想。
车站,弗兰茨说。我觉得这本书是关于城市的。
你改造这些句子,把它们变成自己的,伊蕾娜说。你以为能靠这些句子生活,因为它们很狂妄。
被刷成绿色的窗户旁边有块颜料。伊蕾娜关注的那个工人在调试灰色和墨绿色颜料的细微差别。
不过用不了几年,你就会对那些句子感到厌倦。当你说出来的时候,发音司空见惯。没有新奇的发音,伊蕾娜说。就只有你自己的。不过是几个平时不说的词。就像一张照片,上面的人是你自己,带着一副奇怪的表情。句子的狂妄已经杳无踪迹。
狂妄,这个词我喜欢,弗兰茨说。
为什么是草绿色,伊蕾娜心想。眼睛看着那块颜料。
然后弗兰茨说了挂掉电话前的最后一句,他说:我祝愿你。
这句话祝愿的,并非伊蕾娜所期望的。
伊蕾娜试图把弗兰茨说过的第一句话重复一遍。可是她忘记他的原话了:
假如我们存在。此前是什么,后面又是什么。这是一句不属于伊蕾娜的话。就算是读书时看到,她也不会在意。
第二天上午,邮差送来一封急电:
“人们若能从城市的里面看见城市,城市就成了另外一座城市。伊蕾娜是远方某座城市的名字,一旦人们走近它,它就成了另一座城市。一个是给路过而不走到城里面的人,另一个是给被城市攫住并且再也走不出去的人;一座城市给初来此地的人,另一座是给彻底离开的人;每个城市都理应有另一个名字,也许我曾用别的名字讲起过伊蕾娜,也许我只讲过伊蕾娜。”
没一个字是我自己说的。都是引用的,弗兰茨说。这本书叫:看不见的城市。几年前我就把关于伊蕾娜这座城市的段落划出来。当时,我没有把它跟任何人联系到一起。现在,你叫伊蕾娜,还真是让我吃了一惊。
旅行的人,伊蕾娜思忖着,到沉睡的城市旅行的人,带着激动的目光,抱着失效的愿望。他们从城市居民的身后走来。一条腿上是旅行者,另一条腿上是迷途者。
旅行的人姗姗来迟。
我们已经证明,假如存在我们,我们就不是我们,弗兰茨说。
伊蕾娜看着电话拨号盘上的数字。它们在哔哔作响。
不,是表的滴答声。
假如我们一起存在,伊蕾娜说,成对存在。
这句话是引来的,弗兰茨说。
火车停在铁轨上。芥末绿色的长筒袜。姑娘背着蓝色书包。音乐从她的耳机里鱼贯而出。抹得很浓的眼影。眼睛睁得又大又呆滞,好像从未注视过某个画面。
一个球在站台上方转动。球的内部发着光。
两个女人在交谈。边说边用手在面前比画着。她们的手长得很像。若不是看戒指和指甲油的颜色,很难分辨出手是谁的。接着,手把箱子往跟前拽了拽。嘴唇张了张,却只字未说。
一双黑色漆皮鞋擦得铮亮。只反射出一双白色袜子。
一只鸽子在火车旁边匆忙捣着碎步。它的头非常僵硬,伊蕾娜无法判断那究竟是出于高傲,还是出于某种折磨着它的疾病。
光线在没有火车的铁轨上凸起。铁轨之间横陈着枕木。枕木之间铺着碾碎的石子。还有烟头。
鸽子悬在火车上面的空中。伊蕾娜看见它嘴后边的齿轮。
到了伊蕾娜不得不把所思所想都说出来的时候,她却找不到一句可以说的话。连随意拼凑的字母都不行。
从那个转动的球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播报列车进站。
美丽的嘴唇,高高在上,伊蕾娜想。那嘴唇在为侏儒播报火车进站。
穿芥末绿色长筒袜的姑娘上了车。她腿上的重量比她的背包要重。
跟你在一起真愉快,弗兰茨说。
伊蕾娜没有接茬儿。那种在一起时的愉快让她心痛。那愉快属于过去,那愉快留在从前。
住在书堆里的黑猫(书摘/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