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火:1965-1995诗选》【加】

你在我身边闲荡,谈论着
早晨的美,
根本不知道
已经发生了一场大洪水,
抛起的小石子
漫无目的地越过你的肩头
落进浓稠的空气,
没有听见就快出现的第一声
磕磕绊绊的脚步
(慢慢地)来自我们身后,
没有看到
这近似人类的
兽脸正从石头里
(缓缓地)
成形。

——《洪水之后,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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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自《你快乐》(​1974)

《十一月》


这个生灵跪着
身上沾着雪,它的牙齿
一齐磨动,发出河底
的老石头的声响
你把它拖进谷仓
我举着提灯,
我们俯身于它
仿佛它刚刚出生。


这只绵羊倒悬在绳子上,
一颗盖着羊毛正在腐烂的果子。
它等待那死亡货车
来收获它。
悲哀的十一月
这是你为我
发明的意象,
一头死去的绵羊从你的头脑里出来,一件遗赠:
杀死你不能拯救的
你不能吃的就扔掉
你不能扔掉的就掩埋
你不能掩埋的就送人
你送不出去的你就一定要携带,
你所携带的总是比你所设想的更重。

《镜子的骗局》


并非巧合
这是一家
旧家具商店。
我跟你进去
并变成一面镜子。
镜子
是完美的情人。
就这样,把我带上楼
靠边点,别跌落我,
那会是个坏运气,
把我扔到床上
反射面朝上,
落入我,
你撞上的将是
你自己的嘴巴,坚硬而光滑,
你发现你自己的眼睛
正抵住你 闭着 闭着


对一面镜子来说
它比你看到的更多
你的全身
毫无瑕疵却颠倒了,
它也比这从里朝外看着你的
呆板的、椭圆形的蓝眼睛更多。
想一想镜框。
这镜框被雕好,它很重要,
它存在,并不映射你,
并不后退又后退,它有界限
还有它自身的倒影。
背后有一颗钉子
把它悬挂;有好几颗钉子,
想想钉子吧,
集中注意钉子
木头上的印记,
它们也很重要。


不要假定它是被动
或容易的,这透明
是我把你交给你自己的。
仔细想想是什么限制它
起作用:屏住呼吸,不喜
不嗔,不打乱这冰的
表面。
你悬挂在我体内
美丽而冻结,我
保存你,在我之中你是安全的。
这也不是一桩骗局,
这是一门手艺:
镜子都是诡诈的。


我想停下,
这种靠着墙壁黯淡平板的生活,
哑默而缺乏色彩,
由纯光制成,
这仅仅是视觉的生活,分离
而遥远,一条明晰的死路。
我承认:这不是一面镜子,
而是一扇门
我被诱捕在门内。
我想要你看见我在这里,
请说出释放的词,不管
成不成,请打开墙壁。
然而你只是站在我面前
梳着头。


你不喜欢这些隐喻。
好吧:
也许我不是一面镜子。
也许我是一汪水池。
想想水池吧。​

猫头鹰之歌(《变形者之歌》)

我是一颗被谋杀的女人的心脏
她回家时走错了路
被扼死在一块空地上,没有得到埋葬
她被小心地射杀在一棵树下
她被一把卷了口的刀残杀。
我们中有很多这样的人。
我长出羽毛,从她身上把我扯出来;
我被塑造成一颗羽毛心脏的模样。
我的嘴巴是一把凿子,我的双手
是那些双手造就的罪恶。
我坐在森林里谈论死亡
单调的死亡:
尽管死的方式有很多
但只有一首死亡之歌,
颜色如薄雾:
它唱道“为何”“为何”
我不想复仇,我不想赎罪,
我只想问一问人们
我是怎么迷失的,
我是怎么迷失的
我是一个凶手迷失的心
他还没有被杀死,
他还不知道他希望
杀戮;他仍然和别人
一样
我正在寻找他,
他将给我答案,
他将谨慎行事,他将会
小心而又勇猛,我的脚爪
会通过他的双手长出
而变成脚爪,他将不会被逮住。​

尸体之歌(《变形者之歌》)

我进入你的夜
像一条变黑的船,走私船
这些灯笼,我的眼睛
和心脏都不在
我给你带来
你不想要的东西:
我所身陷的
这个国家的消息,
你未来的消息:
不久你将销声匿迹
(我憎恶你的肌肤,我憎恶
你的肺,你口齿伶俐的作态
所以歌唱吧现在
当你还有选择
(我的身体和我敌对
太快了,它不是一出悲剧
(我没有变成
一棵树或一个星座
(我变成了一件冬天的外套,孩子们
以为他们在街角见过
(我变成了这个幻想
这腹语术的花招
这瞎眼的名词,这条
在你梦的边缘起皱的绷带
否则你将像我这样漂流
从头到头
因你从未说出的词而肿胀
因私藏的爱情而肿胀。
我存在于两个地方,
这里和你所在之处。
为我祈祷吧
不是如同我那样而是作为我。​

那可不是我的错,这些动物
都曾经是恋人
那不是我的错,这些猪嘴
和猪蹄,舌头
变厚,变粗糙,嘴巴生出
獠牙和软毛
我没有添加这些蓬松的
垫子,有獠牙的面具,
它们就这么发生了
我没有说过什么,我坐着
观看,它们发生了
因为我没有说过什么。
那可不是我的错,这些动物
不再可能用它们正在变硬的外皮
触摸我,
这些动物死于
饥渴因为它们不会说话
这些垂死的骷髅
已经坠落并被委弃在地
在悬崖之下,这些
被毁坏的词语。

——《瑟茜/泥浆之诗​》

我这样度日,将头抵住大地,抵住石头,抵住灌木,收集极少的残留的哑默的音节;在夜晚,我分配它们,每次一个字母,尽量公平,给喧闹的恳求者们,他们已经建造出精工的梯形容器穿过水平地面,所以他们能够跪着接近我。我周围每件事物都磨损了,草地、树根、土壤,什么也没剩,除了光秃秃的岩石。
和我一起走吧,他说,我们将居住在一座荒凉的岛上。我说,我就是一座荒凉之岛。但它不是他内心的那一座。

我没做出选择
我什么也未决定
一天,你只是出现在你愚蠢的小船上,
你屠夫的双手,你脱节的身体,嶙峋如一条失事船,
肋骨细瘦,蓝色眼睛,枯萎的,干渴的,老样子,
装成一个——什么?幸存者?
那些声称他们什么也不要的人
什么都想要。
不是这种贪婪
冒犯了我,而是谎言。
然而我给了你
你要求带上旅途的食物
你说过你计划了远行;但你没有打算出发
我们都心照不宣。
你已经忘记,
你做了正确的决定。
树木在风中弯曲,你吃,你休息,
你什么也不想,
你的内心,你说,
就像你的双手,是空的:
空不代表清白。

肯定有更多的事需要你做
不单单是容许你自己
被风推挤着,从海岸
到海岸再到海岸,靴子在船首
支持着木制身体的
下面,灵魂在控制中
在我的庙堂里叩问
月亮蛇在哪里,黑暗之舌在哪里
像骨头解开,树叶飘落
谈及一个你不相信的未来
问问是谁掌管着风儿
问问什么是神圣的
难道你没有倦于毁掉
那些死期已经被预言
并且因此而已然死去的人么?
难道你没有倦于想要
永远活着?
难道你还没有倦于说着“向前”?

这个故事是另一个旅行者告诉我的,刚好经过这儿。故事发生在异国,就像每件事那样。
当他年少时,他和另一个男孩用泥浆制作了一个女人。她始于脖子,结束于膝盖和手肘:他们只顾及了必要之物。每个阳光灿烂的白天他们都会划船来到这个小岛,她就住在这里,下午时分当太阳温暖了她,他们便与她做爱,沉迷于她柔软潮湿的肚腹,在她被虫子蛀过的棕色肉体上小草已经生根。他们轮流与她做爱,他们不嫉妒,她也喜欢他们俩。然后他们会修补她,把她的臀部堆得更宽阔,增大她的乳房用闪亮的石子做乳头。
他对她的爱是完美的,他可以对她说任何事情,在她身上,他倾注了他整个的生命。她在一次突如其来的洪水中被一扫而空。他说过,自那以后,再也没有女人与之匹敌。
这是不是你希望我成为的,这个泥浆女人?这是不是我希望成为的?这多么简单。

别站在那里
带着你的死绵羊祭品,
大木块,小孩子,鲜血,
你潮湿的眼睛,你的身体
温柔而紧绷,充满爱,
假设我对此无能为力
只有接受,接受,接受。
我不是大海,我不是纯粹的蔚蓝,
我不必接纳
你抛给我的一切。
我遮蔽我自己,像一只眼睛那样聋,
像一个伤口那样聋,它什么
也不听,除了自身的痛苦:
从这儿滚开。
从这儿滚开。

吃火(《瑟茜/泥浆之诗​》)


吃火
是你的野心:
吞下火焰
把它放进你嘴里
并把它向前射出去,一声大喊或一条发着白光的
舌头,一个词
从你里面爆炸,带着金色、深红色,
展开一条闪耀的卷轴
从一根根血管的
内部燃亮
成为太阳
(一位杂耍艺人的教诲)


路边死去的男人
从翻倒的卡车里抛出
或被什么东西击中,一辆汽车,一颗子弹
他的脑袋上,头发泛红
里面的血液被点燃了,
火焰短小的蓝色荆棘依然在他之上颤动
值得吗?问他。
(你救过人吗?)
他起身走开,从他身上
长出的火如同毛皮


这里的孩子们有个习俗。邪恶的庆典过后,他们带着曾经闪耀着如此痛苦而欢乐的那些闲置的头颅,把它们从桥上扔下,观看这破碎,橙色,当它们击中下面。当你讲述时我们正站在桥下。人们对自己就会那样,当他们被终结时,光被舀出。他在这里着陆,你说,并用你的脚做着记号。
你不会那么做的,被舀空,你不会等待,你会在光依然在你之中时跳下。


这是你的骗局或奇迹,
被消耗并上升
完好无缺,反复不断,即使神话也有
一个限度,在你完成
失败并从火焰里
缺了皮肤返回。
新的眼睛是金色的
癫狂的,是鸟或狮子的眼神
通过它们你看到
一切,就如你所愿,
每个物体(湖,树,女人)
带着你的爱美化,在它的生命中
闪耀,它的痛苦,如同波浪,泪水,似冰,
像肉体裂开露出骨头。


成为太阳,移动着穿过太空
遥远而冷漠,给予着
某种光,为那些观看者
学习以这种方式
生活。或不这样。选择
依然作为人类,肉体
必死并凋谢,无力拯救
它自己,祈祷着
当它坠下。以它自己的方式。​

一切中唯一(《瑟茜/泥浆之诗​》)

不是一棵树而是这棵树
我们看到了,它将不复存在,被风吹折
并屈身
又像那样。随后,那将从地球上
推开,使之成为夏天的,将不会是
青草,树叶,循环,而必须会有
另外的词语。当我的
眼睛合上,语言消失。这只猫
阴阳脸,一半黑色,一半橙红
窝在我破旧的毛皮大衣里,我喝茶。
手指在杯身上弯曲,不可能
复制这些滋味。桌子
和奇特的盘子温润地发光,消耗着它们自己,
我留意你,你出现
在这个冬日的厨房,任意如树木和句子,
进入我,像它们那样褪色,迟早你会消失
但是你独自跳舞的方式
在瓷砖地面,伴着一支破旧的歌,平淡而哀伤,
却如此快乐,一只手挥舞着勺子,一缕缕
粗糙的头发
竖起在你的头上,你令人惊讶的
身体,愉悦我。我甚至能说出它,
尽管只有一次而且不会
持久:我想要这样。我想要
这样。​

祖先们的书(《瑟茜/泥浆之诗​》)


祖先们的书:这些野蛮者,有着卷曲的
胡须和公牛脑袋。这些日益扁平,
因仪式而柔弱的人。这些因迷狂或
痛苦而扭曲的人。这些人携带着
刀子,树叶,蛇
还有这些,离我们更近
铜鹰人弓身在这蹲伏的岩石
金字塔上,饰有羽毛和
鸟喙的牧师们压住他的胳膊
和双脚,从他打开的肉体内
心脏被割破,并被高举到因他的血
而变得鲜红又宽广的
太阳下,在依旧饥饿的天空中发光
不管他是谁,这都是
一种意志的行动:
生命获释
仅通过他,供奉,肋骨自己
伸展,骨头花瓣,
心脏释放并闪烁在
有利爪的手中,一把把液体的
火焰加入了那些其他的火
在眼睛被献祭前的一刻
如长着羽毛的星星,迸发在描画过的
边缘黑暗里。


对神和他们
不变的请求这么多。我们的请求,从前的
请求,死亡的图案
模糊不清如同一种考古学的
碎片,这些破庙
墙壁上的壁画
我们现在看它,却几乎不能
将其拼凑到一起
历史
终结了,我们发生
在一个季节里,一个未被划分的
空间,没有必要
合上我们,扭曲
我们。我靠在你后面,嘴触到
你的脊椎,我的胳膊环抱
你,手掌按在心上,
你的血在我的手下流淌
不息,迅疾而致命。


隆冬时节,窗户
因吹雪而明亮,火焰
在窗棂内燃着
地板上,你的身体
那样曲着:一种古老的姿势,脖子松弛,胳膊
甩到了脑袋上方,要害的
喉咙和肚子展露着
毫无防备。光滑过你,
这不是一座祭坛,他们不是
在表演或观看
你完整无缺,你转身
朝着我,你的眼睛睁开,眼神
复杂且易于受伤,轻轻地,
你朝我打开你自己,他们
所尝试过的,我们
也尝试,但从前
从未做过——没有血,被杀死的
心脏——冒
那种险,奉上生命并保持
活着,就像这样,敞开自己并变得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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