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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冻结时期的诗篇【波兰】〔诗歌〕

都市啊:我是黑土地的儿子,
我将回到黑土地。
仿佛我的生命未曾有过,
仿佛创造出来的语言和歌曲,
不是出自我的心,我的血,
也不是我的存在。
只是一个未知的非人的声音,
只有浪涛的拍击,只有风的合唱,
只有参天大树在秋天的摇曳。
在你我中间没有别人,
而我有天赐的力量。

——《赞歌》

附:作者前言

@reading

我不要你,你别诱惑我,
流走吧,我平静的姐妹,
你炽热的触摸在我的脖子上,我依然能感到。
和你相爱的夜痛苦得像云的余烬,
黎明随着云层出来,湖上红霞一片,
鱼鸥在上空盘旋着,那样的悲哀
使我无法哭叫,只能躺着去数
早晨的时辰,听着已死的高大白杨树
的沙沙声。你,上帝啊,请怜悯我吧,
从贪婪的大地嘴里把我解救出来,
从它不真实的歌声中让我得到净化。

——《歌》

一切均来自大地,而她是完美无缺。
大船摇晃着,铜的同胞正扬帆出航,
动物摇动着肩背,蝴蝶掉入大海,
篮子在夜幕下游荡,黎明活在苹果树上——
一切来自大地,一切又回归于大地。

啊,若是我身上有颗不生锈的种子,
只要是一颗能持久存在的种子,
那我就能睡在晃动的摇篮中,
摇进黑夜,摇进黎明。
我会平静地等着,直到缓慢的摇动停止。
然而真实突然裸露着出现,
以一副陌生的新脸孔作盾牌
凝视着一朵野花和一块田野中的石头。
然而此时,生活在谎言中的他们,
就像生长在海湾水底里的野草,
只能成为像松针那样
从上面透过云雾望着树林的那个人。
但我身上除了恐惧,一无所有,
我一无所有,除了奔腾的黑浪。
我是风,掠过并栖息在黑色的水中,
我是奔腾向前不再回来的风,
是蒲公英撒在黑草地的花粉。

很久以来没有一个春天
对于旅行者说来,像这个春天这样美。
像毒芹的血那样的水面他觉得非常宽阔,
一队帆船在黑暗中疾驶,
像一个纯音符的最后的颤动。
他看见在沙滩上投下的人形,
在从天穹坠下的行星的光辉中。
而此时的波浪沉寂了,一片寂静,
泡沫是否发出了碘味?天芥菜的气味?
他们在沙丘上欢唱:马利亚,马利亚,
他把一只脏手放在马鞍上,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即使今天
杀人了也要去拯救的新兆头。
在我毫无畏惧地凝视沉睡在
我手中的权力,望着春天、
天空、海洋和大地之前,
必须在人们的盲目之轮转动三遍,
当伟大的真理尚未活生生地出现,
当春天和天空、海洋和大地
屹立在某一时刻的光辉之前,
撒谎者们定会获得三次胜利。

——《缓流的河》

偶遇

黎明前我们驰过冰冻的田野,
红色翅膀已展开,但仍是夜晚。
一只野兔猛然从我们前面跑过,
我们中有人朝着它指指点点。
这是很久以前的事情。如今
兔子和挥手者都已不在人世。
我的爱啊,他们在哪里,
他们到哪里去了,
那挥动的手,跑动的路线,沙石的响声,
我这样问,不是由于悲伤而是出自忧虑。

维尔诺 一九三七

于是世界就在烟雾中成长,并从那些书页中
流出,像黎明时田野上升起的雾。
只有当两个时代、两种形式
相连在一起,它们的易读性
被搅乱时,你才能看到
从来就不存在单独的不朽性,
但它和我们的今天相连。

——《废墟中的一本书》

现在另一个人在向你招手,
另一个人在向你呼叫、要你进去,
在那儿,你是你自己而又不是你。

——《创造日》

人类渺小,他们的工作却很伟大。

——《世界(天真的诗)》

田野过去,是树林和另一片田野,
广阔的水面像白色镜子在闪闪发亮。
水中的陆地就像那金黄色的洼地,
沉浸在海中,有如盘里的一朵郁金香。
父亲对我们说,这是欧罗巴,
在白天,它清晰得就像在你的掌中。
经历了多次洪灾,依然是烟雾袅袅,
这是人们、狗、猫和马的住所。
色彩斑斓的城市,高塔在那里闪亮,
溪流交织在一起像银色的发辫。
山间的月亮犹如银色的鹅毛,
这里那里,铺满了整个大地。

沐浴在金色阳光中的
是意大利,像只深蓝的碟子。

信念的含义就是当一个人看见
一滴露珠和一片漂浮的叶子,
便知道它们存在,而且必须存在。
即使你闭上眼睛,或者在幻想,
世界依然保持着原来的模样,
那片叶子也将被河水带往远方。
信念也意味着,当你的脚
被一块尖石碰伤,你知道
石头的存在就是为了碰伤我们的脚。
看,那棵大树投下的长长的阴影,
我们和花朵的影子也投在了地上。
没有影子,也就没有活下去的力量。

希望意味着,当你相信
地球不是梦,而是活的肌体。

爱意味着要善于凝视自己,
就像凝视我们不熟悉的事物,
因为你只是许多事物中的一种。

那肥硕的松鸡在展翅高飞,
用翅膀划破树林上面的天空。
一只鸽子回到它旷广的荒原。
一只乌鸦像飞机钢板闪闪发亮。
对于它们大地算什么?是个黑暗的湖,
永远被黑夜吞噬着。而它们
在黑夜之上有如在黑色波浪之上,
而房屋和岛屿却被光拯救了下来。

世界末日的歌

在世界末日到来的那天,
蜜蜂绕着金莲花在飞翔,
渔夫在修补闪光的渔网。
欢愉的海豚在海里跳跃,
幼小的麻雀在水沟里嬉玩,
而蛇是金皮的,像它应有的形状。
在世界末日到来的那天,
女人们撑着伞走过田野,
一个醉鬼昏睡在草地边上,
菜贩们却在大街上吆喝叫卖。
一只金帆的小船驶近了小岛,
小提琴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
消失在繁星闪耀的夜晚。
而那些期待着雷电的人们
却大失所望。
那些期待神启和天使长号角的人,
也不再相信它们会发生。
只要太阳和月亮还在天上,
只要黄蜂还在造访玫瑰,
只要玫瑰色的婴儿出生,
就没有人相信它会发生。
只有一位白发老人才会成为先知,
但他还不是先知,因为他实在很忙,
当他一边绑扎西红柿一边不断说着:
在这个世界上不会有另一个末日,
在这个世界上不会有另一个末日。

华沙 一九四四

他们却永远被禁锢在
他们最后的话语里,
他们最后的一瞥中。

——《咖啡馆》

一个可怜的基督徒望着犹太区

蜜蜂围着红色的肝脏筑巢,
蚂蚁围着黑色的骨头筑窝、
开始在撕破和践踏着丝绸;
在打碎玻璃、木头、铜镍、银器和泡沫,
在打碎石膏、铅铁、琴弦、喇叭、树叶、
圆球和水晶玻璃制品。
噗!磷火从黄墙中升起,
吞噬了人类和动物的毛发。
蜜蜂围绕着肝脏筑巢,
蚂蚁围绕着白骨筑窝。
撕破的是纸、橡皮、餐巾、皮革、麻布、
纤维、织物、人造纤维、头发、蛇皮和铁丝。
屋顶和墙壁在大火中倒塌,热炎已侵袭着地基。
留下的只有布满沙砾和被践踏的大地,
和一棵没有叶子的秃树。
慢慢地钻进地道,一只护卫的鼹鼠在摸索前进。
额头上系着一盏小小的红灯,
它碰到被埋的尸体,数了数,又继续前进。
它凭借发光的氤氲分辨出人类的骨灰。
蜜蜂围绕着红色的痕迹筑巢,
蚂蚁围着留下我尸体的地方筑窝。
我害怕,我真怕那只护卫的鼹鼠,
它的眼皮红肿,就像主教的那样;
它久久地坐在烛光里,
读着那部关于物种的伟大图书。
我对他说什么呢,我,一个《新约》的犹太人,
两千年来一直在等待耶稣的再次降临?
我的破碎的尸体将会送到他的面前,
他将我算进死神的助手之中:
不受割礼的人。

华沙 一九四三

郊区

一只拿着纸牌的手,
落在热沙上面,
变白的阳光,
落在热沙上面。
费列克做庄,费列克给我们发牌。
阳光刺穿了整副黏乎乎的牌,
落入热沙中。
破碎的烟囱倒影,稀疏的野草。
远处是败露出红砖的城市。
褐色的沙堆,纠结在车站的铁丝网,
铁锈斑斑的汽车的干燥骨架,
黏土场在闪闪发光。
一只空瓶埋在
热沙中,
一滴雨水把热沙
扬起了灰尘。
雅内克做庄,雅内克给我们发牌。
我们在赌牌,七月和五月已飞逝,
我们赌了两年,赌到了第四年。
阳光穿过黑色的纸牌,
洒在了热沙上。
更远处,是败露出红砖的城市。
犹太人的屋后有一棵松树,
零乱的足迹和伸向远方的平原
石灰扬尘,车厢在移动,
车厢里是一片悲哀的哭泣声。
快拿起一把曼陀铃,你用曼陀铃
能奏出一切乐章。
嘿,手指拨动琴弦,
多么美妙的歌。
一片不毛之地。
打碎玻璃杯,
不再需要。
看,路上走来一个美丽的姑娘,
软木的拖鞋,卷曲的头发,
到这儿来,姑娘,让我们一起快活。
一片不毛之地,
太阳西落。

华沙 一九四四

我凝视自己像在凝视一张空唱片,
徒劳地寻找着我已知晓的东西。

——《阿德里安·吉林斯基之歌》

世纪是什么,历史是什么?
我艰难度过的每一天就像是一个世纪。

我请你们理解,一个人独自在人世间
去创造一个新的天堂和地狱是多么艰难。

最初,人和树:都非常巨大,
后来,人和树:便变小了。
直到整个大地、田野和房屋、
人、植物、鸟类、动物
都缩小成五月叶子那样的大小,
像在手里搓捏的一团湿泥巴。
甚至你看不见自己,
也看不见通往世界的曲折小路,
甚至连死人也无法找到——
他们像痉挛的黑蚂蚁,
躺在琥珀色的沙地上,
任何肉眼都辨认不出他们。
一切都那么小,就连一条真的狗
或者一丛真的野玫瑰,
都会大得像座金字塔,
或者像座城门,对于一个
刚从僻远林区出来的孩子。
但我找不到一朵真玫瑰,
也找不到真的飞蛾和石头。
永远只有这片很小很小的土地。

某处有幸福快乐的城市,
但它们对我毫无用处。
我看着生和死的奥秘就像
看着空酒杯的底部。

我听到在我身上呼吸的夜的轻声悄语,
声音小得像猫在舔着我的身子,
而我体内被压制住的暴风雨,
喷发出一首感恩和赞美的歌曲。

逃走

我们从熊熊燃烧的城里逃出,
刚走上乡间大道便回首观看。
我说:“让野草掩盖我们的足迹。
让喋喋不休的先知在火中沉默,
让死人向死人说明发生的事情,
我们将成为一代性格刚毅的新人,
将摆脱罪恶和昏昏欲睡的幸福。
我们快走吧!”——火光之剑在为我们
扫清道路。

戈西策 一九四四

我的笔比蜂鸟的羽毛
更加轻软。这种重负,
决非我的笔所能承受。
我怎能生活在这个国家?
在这里每一步脚都能踢到
未被掩埋的亲人的尸骨。
我听到声音,看到了微笑,
但我却无法写作;有
五根手指抓住了我的笔,
命令我去写他们的历史,
他们生活或死亡的故事。
难道我与生俱来
就是个哭泣的哀悼者?

——《在华沙》

献词

我未能拯救出来的你
请听我说:
请听完我的肺腑之言,
我羞于找别的话语。
我发誓,我不善于花言巧语,
我沉默,我对你说,像云彩或像棵树。
使我坚强的,却使你致命。
你把告别旧时代当成新时代开始,
你把仇恨的灵感当成了抒情美,
把盲目的力量当成了完美的形态。
浅浅的波兰河水流过山谷,
一座大桥伸向云雾深处。这是座
破碎的城。当我和你说话时,
风把海鸥的叫声投向你的坟墓。
救不了国家,救不了人民的
诗歌是什么?
和官方的欺骗同流合污,
变成快被割断喉咙的酒鬼的歌曲;
变成天真少女们的闲暇读物。
我期望人间的好诗,但我无能为力,
我发现了它高尚的目的,但太晩了。
它的目的就是,而且只能是,拯救。
人们常在坟上撒些小米和罂粟,
去喂那些化成为小鸟的亡灵。
为从前活着的你,我把书放在这里,
以免你的亡魂再来拜访我们。

华沙 一九四五

瓷器之歌

我那粉红色的茶盘,
华丽花纹的咖啡杯,
它们躺在这小河边,
那里是坦克经过的地方。
微风在你们头上吹过,
把褥子里的绒毛吹散。
一棵折断的苹果树的影子
落在了黑色的足迹上。
你所看到的大地洒满了
破碎泡沫的水滴。
先生,我不痛惜任何东西,
唯有瓷器最让我伤心。
当曙光刚刚升起
君临于平坦的地平线上,
便能听到大地在呻吟,
那是小茶盘的碎裂声。
主人的珍贵的梦,
冻僵的天鹅的羽毛
流进地下的溪河,
再也没有它们的记忆。
当我刚刚在清晨起来,
沉思着走过那个地方,
先生,我不痛惜任何东西,
唯有瓷器最让我伤心。
平原伸展到了地平线上,
被树皮的碎屑所掩盖。
它们坚硬的外层嘎吱作响,
并碾碎在我的脚下。
啊,你们那好看而无用的东西,
却以色彩鲜艳而令人兴高采烈。
染上了难看的厚厚油彩,
耳壶、托盘和茶罐,
躺在了新坟的土堆上。
先生,我不心痛任何东西,
唯有瓷器最让我伤心。

华盛顿D.C. 一九四七

我们的胸中充满白天的甜蜜,
我们看见五月鲜花盛开的树枝,
我们要比那些牺牲的人更美好。
我们细细品尝着异国的佳肴,
我们完全沉浸在爱情的欢乐中,
我们要比那些死者更为美好。
我们来自熊熊燃烧的火炉,
来自无止境的秋风哀鸣的铁丝网,
来自战役中受伤空气发出的悲吼,
我们以机智和知识而获得拯救。
把别人送到更加危险的阵地,
用呐喊以鼓励他们投入战斗,
而我们自己预见到失败,主动撤退。
在自己死亡和朋友死亡之间做出抉择,
我们选择后者,冷静想着:让它快点实现。
我们关紧毒气室的门,偷窃面包,
知道明天要比昨天更加令人难熬。
像人们应该做的那样我们认识了善与恶,
我们的恶毒的智慧在这地球上无与伦比。
应接受验证了的事实,我们比那些人好:
那些轻信者、热情的弱者和不重视生命的人。

——《欧洲之子》

从真理的种子中长出虚假的植物,
不能仿效那些蔑视现实而说谎的人。
让谎言比真实事件更合乎逻辑,
让疲惫的旅人在谎言中得到满足。
谎言日之后我们聚集成精选的圈子,
当别人提及我们的行动,我们浑身抖笑。
给予其奉承的称号:机灵的谈吐,
给予其赞美的称号:伟大的天才。
我们是最后一批能从怀疑中找到快乐的人,
也是最后一批快要绝望而又狡诈机灵的人。
特别严肃的一代新人已经诞生,
我们以笑处置的事物他们照搬无误。

让你的话语不要去表示其真正的含义,
但这些话语还是能被人正确使用。
让模棱两可的词句成为你的武器,
把明确的词句扔进辞书的黑暗中。
当官吏们在卡片索引中尚未查出是谁
说的这些话语之前,你不要做出评判。
激情的声音胜过理智的声音,
没有激情的人却无法改变历史。

你不要爱任何国家,国家易灭亡,
你不要爱任何城市,城市会毁灭。
不要收藏纪念品,否则从你的抽屉里
会散发出令人窒息的毒气。
不要对人热情,人会轻易死亡,
或被欺凌而向你请求帮助。
莫看过去的湖泊,那锈色的水面,
会映照出不同于你所期待的面孔。

民族

地球上最纯洁的民族,当闪电非难它时,
在日常的劳动中显得愚钝而又机灵。
对孤儿寡母没有怜悯,对老年人缺乏同情,
从一个孩子的手里抢走了一块面包皮。
把生命献出,以便让上天迁怒于敌人;
用孤儿和女人的哭泣使敌人丧魂落魄。
把政权交给那些具有黄金商人眼光的人,
用妓院老鸨的良心去提振男人的气质。
他的最优秀的儿子们却成了无名之辈,
他们仅有一次出现,为了死在街垒上。
这个民族的苦涩泪水中断了半途中的歌曲,
而当歌声沉寂时,便大声说起俏皮话来。
影子出现在房间的角落,指向他的心里,
窗外有只狗朝着看不见的行星吠叫。
伟大的民族,不可战胜的民族,爱讥讽的民族,
它善于认清真理,但却保持沉默。
它在市场上宿营,用玩笑来相互沟通,
用在废墟上拾来的旧把手进行交易。
戴着皱巴巴帽子的民族,背着全部的财物,
一路跋涉,在西方和南方寻找栖息之地。
没有城市,没有纪念碑,没有雕像和绘画,
只有口口相传的语言和诗人们的预言。
这个民族的一个男人站立在儿子的摇篮边上,
重复着一直是徒劳无果的希望的话语。

克拉科夫 一九四五

海洋

温柔的舌头舔着
圆圆的细小膝盖,
从亿万年的深渊中
使者们带来了白盐。
这儿有紫色的蓟,
太阳所栽培的海蜇,
这儿鲨鱼带着飞机般的鳍,
还有锉刀似的皮肤,
去访问水晶般的水塔下面的
那座死亡博物馆。
一只海豚从波浪中露出
一张黑人男孩的脸孔,
在流动的沙漠城市里
海中巨兽在吃青草。

华盛顿D.C. 一九四八

旅途

在木兰粉红色的手指中,
在美丽的五月的绒毛中,
在单色的、深红的小鸟
从枝头到枝头的跳跃中,
在缓缓流淌的两河的胸脯间,
坐落着这座我骑马
正要进入的城市,一束坚挺的玫瑰
在我的膝盖上,像红桃杰克,
为春天的欢快
和生命的短暂而呐喊。
香气扑鼻,歌声嘹亮,
一束束的紫花
被一只水里的黑手摇动。
一条霓虹灯的隧道,
又是绿色和歌声,
一座座架在鸟巢王国上的桥梁,
那些熊的玻璃眼睛
由红宝石制成。
午后的胡须,
黑人姑娘带刺的发辫,
模糊的玻璃杯,
在画成心形的嘴唇边,
臀部穿着丝裙的人体模特,
经常打扫的墓地,
像火箭朝夜的方向飞去,
飞向迸发的夜晚。
特啦啦啦,
特啦啦啦,
飞向遗忘。

华盛顿D.C. 一九四八

那是个法国梧桐挺立、黎明撒出鸟般珍珠的夏天,
也是个手牵着手、深色的、紫罗兰色的夏天,
也是个蓝蜂、口哨声、光芒四射的夏天,
一个蜂鸟的小螺旋桨的夏天。
而我,带着沙原上我那松木做的锚,
带着我对死去朋友的默默无言的思念,
带着我对城市和江河的默默无言的记忆,
我已准备好用利刃去割开大地的心脏,
再把一颗叫喊和抱怨的钻石放进那里。

——《论法的精神》

在沙石中
百年骨灰和新鲜血液混合在一起。
高傲离开了我们,我们向逝去的
人们致以深深的鞠躬。
我们在历史中才拥有自己的家园。

——《传说》

大地

我那甜美的欧洲的祖国,
蝴蝶栖息在你的花上,翅膀被血染红,
这血凝集在郁金香的嘴里,
而后在旋花的根部变成了星星,
把你的庄稼的种粒冲洗干净。
你的人民在报春花的
葬礼蜡烛上烤暖他们的双手,
他们在田野上听见了
狂风在排列整齐的大炮中的吼声。
在你这片土地上,苦难不是耻辱,
因为人人得到了一杯苦涩的酒,
酒里却是世纪的毒药。
在你那支离破碎的夜晚,
潮湿的树叶一直在水上流淌,
在倒塌的高塔的基座下面
是百夫长丢弃的甲胄,锈迹斑斑,
在像渡水槽一样的拱桥的阴影中,
在猫头鹰翅膀的平静的华盖下,
红色的罂粟花,被眼泪的冰霜摧残。

华盛顿D.C. 一九四九

在这个世纪里,无论是谁,用他白嫩的手
在一页纸上写出一行行有规律的字母,
都会听到敲击声,那是可怜的幽灵的声音。
他们禁锢在一张桌、一堵墙、一只装着
花朵的花瓶中。他们试图想提醒我们,
是他们的手从原料中创造出这些物品。
一小时又一小时的劳动、厌倦、无望,
活在这些事物中,而且不会消失。
这时候,那个握着笔的人感到害怕,
他觉得自己有一种模糊的丑恶感。
他力图获得一种童稚般的纯真,
但所有的规则和祈求都无济于事。
这就是为什么新的一代,
只是有节制地喜欢那些诗人。
称赞他们,却带有某种怒气。

——《首都》

那些有觉悟的人在讽刺中寻求庇护,
并且像生活在荒岛上一般地生活在人群之中,
其中有一个明白内情的人,便假装着
也崇拜这个民族所崇拜的神明。

不,年轻的读者,你不会生活在玫瑰里:
这个国家拥有它的行星、它的河流,
但是它柔弱得像清晨的边缘。
那我们就每天把它重新创造出来,
我们应对真实的事物更加尊重,
而不是让它们冻结在名称和音响之间。
我们用武力把它们强行带到了世界,
如果得来太容易,它们就根本不会存在。
再见吧,逝去的事物,回声在召唤我们。

“世纪之王,无法掌握住的运动,
用混乱的沉默填满了海洋里的洞穴。
你生活在被别的鲨鱼撕裂的鲨鱼的浓血里,
你生活在一只半鱼半鸟的叫声里,
你生活在汹涌奔腾的大海中,
你居住在岩石那铁一样的潺潺流水声中,
当群岛涌现出海面的时候。
“你的海浪翻腾起伏,翻动上来手镯、
珍珠,而不是眼珠,翻动上来骨头,
骨头上的盐已浸蚀了王冠和锦绣服装。
啊,没有开始,啊,你永远处在
一种形式和另一种形式之间,
啊,溪流,火星,那反命题
成熟了,发展成了正命题。
现在我们变成和神明平起平坐,
因为我们知道,我们并不存在于你的体内。
“在你身上,原因和结果结合成一体,
你把我们从深渊中拉上来,就像拉上一个浪头,
在变化的一瞬间,无边无沿。
你向我们展示了这个时代的痛苦,
好让我们能上升到那些高度。
在那里,你的手指拨动着乐器,
饶恕我们,不要惩罚。我们罪孽严重,
我们忘记了你的法律的威力。
把我们从无知中拯救出来,
现在请接受我们对你的虔诚信仰。”

——《历史的精神》

我在牢房的墙上用了一整夜
刻划下了爱的词语,好让它永存下来,
与牢狱一起围绕着太阳转动。
我在洋铁盒上敲出了歌曲的节拍,
我现在不是我,但我曾经有过我,
我们的道路在铁丝网后面转了个弯。
我的痕迹,一本藏在破墙里的日记,
也许有一天,它会被人们发现。
那是宽恕的一天,或者是救赎的一天。
毁灭的土地,仇恨的土地,
语言永远无法使它纯洁,
这样的诗人永远不会出生。

我卷了一支纸烟,舔了舔烟纸,
然后在我的手掌形成的小屋里有根火柴,
为什么不是一个打火盒?不是打火石呢?
风在刮。中午,我坐在大路上,
想呀,想呀,我的身旁是土豆。

我要的不是诗歌,而是一种新的语音。
因为只有它才能让我们表达出一种
新的柔情,并且能拯救我们,
从一条不是我们法则的法则中,
从一种不是我们所需要的必要性中,
虽然我们赋予它以我们的称号。
从破碎的盔甲中,从被时间的命令
所打击的眼睛,又被带回到霉菌
和发酵素的管辖内,从这里获得了
我们的希望。是的,要把水獭的
柔软皮毛和灯芯草的气味融为一体。

——《大自然》

关于玫瑰,我们在梦中找到了一首歌:
在玫瑰的里面是金子的房屋,
黑色的等压线,冰冷的溪流,
黎明伸出手指到阿尔卑斯山的边缘,
而傍晚的溪流从棕榈树中流入海湾。
如果有人在玫瑰内部死去,
披着褶皱的斗篷的长长游行队列
抬着他从山上走下紫红色的大路。
他们用火把照亮洞穴里的花瓣,
他们把他埋在色彩开始的地方,
在叹息的源头,在玫瑰的内部。

啊,十月。
啊,十月,
你是诗歌的季节,全面大胆地在每时
每刻重新开始自己生命的季节。
你给了我一个魔戒,转动它时
就会从你那自由珠宝里洒下一线光亮。

——《颂歌》

我们到处漂泊流浪,
身后总是拖着一根看不见的绳索,
时刻都能感到它在我们体内拖曳。

而我们的有些言辞会永远留存下来,
将成为他们半开半合的嘴里的回忆。
他们并没有来得及说出他们想说的话。
空气的精灵,火的精灵,水的精灵,
要紧挨着我们,但不能靠得太近。

轮船的螺旋桨让我们驶离了你们,
离开了海鸥和鲸鱼聚集的地区。
随后是希望:三个牙齿的海神会展现
他的胡须,一队仙女随从追随着他。
但这希望没有实现,什么也没有,
只有海洋在沸腾,一再重复地说:
徒劳无功,徒劳无功,虚无状态。
如此强而有力,我们想战胜它,
靠想着海盗们的骨骸,总督们柔软的眉毛。
那些都是螃蟹们的美餐。于是我们的手
把冰冷的铁栏杆抓得更紧。
在颜料、肥皂和油漆的气味中
寻求帮助。船身压得咯吱响,
承载了我们的愚蠢、迷茫和隐秘的信念,
主观性的尘土,和那些在战斗中牺牲的
人们,他们无家可归,脸色苍白,
要把他们送往极乐岛去?啊,不,
在你和我的心里,狂风骤雨
淹没了贺拉斯的那个诗节。
那是用一把削铅笔刀刻在小学的凳子上:
它无法在这片盐渍的空地上追上我们。

波庇尔王

这些罪行确实和我们的不同。
涉及用菩提树干凿成的独木舟,
以及海獭的毛皮。他统治着沼泽,
那儿麋鹿在严霜的月光下嘶叫,
山猫在春天走向干涸的河滩。
他的木栅栏、院落和塔楼,
它们是由众神的鳍建筑而成。
猎人藏身于水的后面,隔水眺望,
他不敢用他的弓把树枝撩开,
直到有个人把消息带来。风逐浪高,
把最大的空船摇晃着,推入空心草中。
群鼠吃掉了波庇尔。镶满钻石的王冠,
他后来才得到。留给一直消失了的他,
是存放在国库中的三枚哥特钱币
和青铜手杖。可是他却离开了,
带着妻子儿女,不知去向何方。
伽利略、牛顿和爱因斯坦
将陆地和海洋遗留给了他。
因而多少世纪以来,他可以
在他的王座上用刀磨亮他的标枪。
蒙格朗 一九五八

饶舌

是自己又不是自己,我穿过橡树林,
令我惊讶的是我的缪斯,摩涅莫绪涅。
她完全不理解我的惊讶。
饶舌者在大叫,我就说:饶舌。
什么是饶舌?就是到达饶舌者的心中
到达多毛的鼻孔,到达落下
又重新升起的飞行。
我从未达到过,因此我不理解它。
然而,如果这种饶舌不存在,
那么我的本性也不会存在。
谁又会想到,几个世纪之后
我会找到关于普遍性的争论。

蒙格朗 1958

该,不该

一个人不应该爱月亮,
在他手中的斧子不该失去重量。
他的果园应该有烂苹果的气味,
而且要长满大量的荨麻。
一个人说话时不该用亲切的话语;
也不能劈开种子去看里面的东西。
他不该掉下面包屑,或向火里吐痰。
(至少在立陶宛是这样教育我的)
当他踏上大理石的台阶,
乡巴佬,要尽力用靴子去碾碎它们,
好向人们提醒:台阶不会永远存在。

伯克利 1961

假如星星克制住我,
假如一切事情都在照常发生,
即所谓的世界和所谓的肉体,
那我就想成为不矛盾的人。但不是。

——《这意味什么》

轻率的谈话

——我的过去像只蠢蝴蝶在海上飞行,
我的未来像座花园,厨子在那里宰杀公鸡。
我有什么呢?只有我全部的痛苦和反抗?
——要抓住瞬间,当它优美的外壳
像两只交叉的手掌敞开的那一刻。
你看到了什么?
——一颗珍珠,一秒钟。
——在一秒钟里,在珍珠里,玫瑰色的光亮
在一秒钟里,在珍珠里,你看见金匠吗?
是不是大火的反光映进了你的双眼?
这是记忆吗?
——不,这是星,是一眨眼。
——在一眨眼间,在这颗从时间里救出的星中,
你看到了什么,当变化莫测的风停止?
——大地、天空和海洋,满载货物的船。
洒满露水的潮湿春天和海外的国家。
当奇迹出现在平静的光线中,
我望着,但不渴求,因为我幸福。

戈西策 1944

我喜欢葡萄园里的月亮,
那时就能看见阿尔卑斯山高处的积雪。
我喜欢黎明时分的柏树,
和山谷中的浅蓝色空气。
我甚至今天就能写出一首歌,
有关桃子的味道和欧洲的九月。

——《在米兰》

是的,思想比柠檬这个词的分量要轻,
这就是我为何在词句中不去碰水果,
我以自己的语言来解释:“谁不触及大地
一次……”早就有人这样写过。
但不是人人都能理解这其中的意义。

我们漫步在喷泉哗哗作响的地方。
水底里的彩色石板在闪闪发亮。
当我看到像镜子一样的水中
映现出我那亲切的形象,
我便感到非常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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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象千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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