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妻子走到广场上大声叫嚷:
——“既然他当我是值得崇拜的美人,
我就要装扮得像古代女神的偶像,
我要像她们那样,让我全身装金;
“我要陶醉于乳香、没药、甘松油脂、
屈膝跪拜之礼、食物与葡萄酒,
看我能否从爱慕我的人的心里
把敬神的诚意僭越地含笑消受!
“等我耍够这种亵渎神明的玩笑,
就把纤弱而有力的手贴紧他胸膛,
我的指甲,将像美人鸟的利爪,
抓开一条血路,直达他的心脏。
“仿佛抓住一只扑扑颤抖的小鸟,
我要从他胸中掏出鲜红的心,
为了供我钟爱的猫吃个大饱,
把它扔在地上,怀着轻蔑之情!”
宁静的诗人举起虔敬的双臂,
向着显现出壮丽宝座的上天,
他明晰的精神发出无限光辉,
给他遮住狂怒的群众的场面:
——“祝福你,天主,你赐与的苦闷,
就是治疗我们的污垢的灵药,
这就是最优良、最纯粹的香精,
引导坚强的人趋向神圣的喜悦!
“在一群圣天使的真福的品位里,
我知道,你给诗人保留一个席位,
你会邀请他去参加宝座天使、
德行天使、主权天使的永恒宴会。
“我知道,痛苦是唯一的高贵之宝,
现世和地狱绝不能加以侵蚀,
要编我的神秘的花冠,那就需要
依靠一切时代和整个世界的助力。
“可是,古代巴尔米拉失去的宝石,
人所不知的金属,海底下的珍珠,
即使由你亲手镶嵌,也不足成为
这顶闪烁、光亮、美丽冠冕的饰物;
“因为,只有从原始光的圣炉之中
汲取来的纯光,才能将它精制,
凡人的肉眼,不管怎样光辉炯炯,
总不过是充满哀怨的昏暗的镜子!”
——《1 祝福》
22 美的赞歌
你是从天而降,或是从深渊上来,
美啊?你那地狱的神圣的眼光,
把善行的罪恶混合着倾注出来,
因此,可以把你比作美酒一样。
在你的眼睛里含有落日和黎明;
你散发像雷雨之夜一样的清香;
你的吻是媚药,你的嘴是药瓶,
它使英雄气短,它使孩童胆壮。
你来自黑暗深坑,还是来自星际?
命运迷恋你,像只狗盯住你的衬裙;
你随手撒下欢乐和灾祸的种子,
你统治一切,却不负任何责任。
美啊,你踏着死尸前进,对死者嘲讽,
在你的首饰上,恐怖也显得妩媚多娇,
凶杀夹在最贵重的小饰物当中,
在你傲慢的肚子上面妖冶地舞蹈。
炫目的蜉蝣飞向你这一支明烛,
哧哧地焚身,还说:“感谢火焰大恩!”
倒向美女身上的情郎,气喘吁吁,
仿佛垂死者抚爱自己的孤坟。
美啊,巨大、恐怖而又淳朴的妖魔!
你来自天上或地狱,这有何妨碍?
只要你的眼睛、微笑、秀足能为我
把我爱而不识的无限之门打开!
是魔王或天主派遣,你是人鱼或天神,
这又何妨?——眼睛像天鹅绒的仙女,
节律,香和光,唯一的女王!——只要你能
减少宇宙的丑恶,减轻时间的重负!
24 头发
哦,垂到脖子上的浓密的头发!
哦,环形的鬈发!哦,慵懒的清香!
狂喜啊!我要像挥动手帕一样
将头发摇荡,为了在今晚让沉睡在
发中的回忆充满这阴暗的卧房!
无精打采的亚洲,炎热的非洲,
遥遥远隔而几乎消逝的万邦,
都活在你的深处,芬芳的丛林!
像别人的精神飘在乐曲之上,
爱人啊,我的精神在你的发香上荡漾。
我要去到那充满生气的树木和人
都在炎热之下长久昏厥的地方;
结实的发辫啊,请做载我的海浪!
乌木色的海,在你的内部藏有
风帆、桨手、旌旗、桅杆的美梦之乡:
一个喧嚣的海港,可以让我的灵魂
大量地酣饮芳香、色彩和音响;
那儿有驶过金光波纹的航船
伸开巨大的臂膀,要拥抱那
永远漂着暑气的晴天的荣光。
我要把我爱陶醉的头钻进这座
包容另一海洋的黑发的大海;
我微妙的精神,受到摇动的抚爱,
将能再找到你,丰饶的慵懒啊,
找到香甜的悠闲给我的无限安慰!
蓝色的头发,由黑暗撑着的营帐,
你赐我无限的、圆形天空的蔚蓝;
在你一绺绺头发密布绒毛的岸边,
我要热烈陶醉,陶醉在由麝香、
椰子油、柏油混合的香气里面。
长久!永久!在你浓密的长发里,
我要亲手撒布红蓝宝石和珍珠,
让你能够常常听从我的心愿!
你不是我梦中的绿洲?不是我悠然
从其中饮我回忆之酒的葫芦?
30 腐尸
爱人,想想我们曾经见过的东西,
在凉夏的美丽的早晨:
在小路拐弯处,一具丑恶的腐尸
在铺石子的床上横陈,
两腿翘得很高,像个淫荡的女子,
冒着热腾腾的毒气,
显出随随便便、恬不知耻的样子,
敞开充满恶臭的肚皮。
太阳照射着这具腐败的尸身,
好像要把它烧得熟烂,
要把自然结合在一起的养分
百倍归还伟大的自然。
天空对着这壮丽的尸体凝望,
好像一朵开放的花苞,
臭气是那样强烈,你在草地之上
好像被熏得快要昏倒。
苍蝇嗡嗡地聚在腐败的肚子上,
黑压压的一大群蛆虫
从肚子里钻出来,沿着臭皮囊,
像黏稠的脓一样流动。
这些像潮水般汹涌起伏的蛆子
哗啦哗啦地乱撞乱爬,
好像这个被微风吹得膨胀的身体
还在度着繁殖的生涯。
这个世界奏出一种奇怪的音乐,
像水在流,像风在鸣响,
又像簸谷者做出有节奏的动作,
用他的簸箕簸谷一样。
形象已经消失,只留下梦影依稀,
就像对着遗忘的画布,
一位画家单单凭着他的记忆,
慢慢描绘出一幅草图。
躲在岩石后面、露出愤怒的眼光
望着我们的焦急的狗,
它在等待机会,要从尸骸的身上
再攫取一块剩下的肉。
——可是将来,你也要像这臭货一样,
像这令人恐怖的腐尸,
我的眼睛的明星,我的心性的太阳,
你、我的激情,我的天使!
是的!优美之女王,你也难以避免,
在领过临终圣事之后,
当你前去那野草繁花之下长眠,
在白骨之间归于腐朽。
那时,我的美人,请你告诉它们,
那些吻你吃你的蛆子,
旧爱虽已分解,可是,我已保存
爱的形姿和爱的神髓!
33 忘川
靠近我的心,冷酷、固执的恋人,
钟爱的老虎,神态慵懒的怪物;
我要把战栗的手指长久伸入
你那浓厚头发的茂密的丛林;
我要把疼痛的头深深藏在
你那充满香气的衣裙之下,
我要,仿佛闻一朵凋谢的花,
闻闻消逝的爱情留下的香味。
我要睡眠!我愿睡而不愿生!
进入死亡似的朦胧的睡乡,
我要在你光滑如铜的肉体上
撒遍我的毫无后悔的亲吻。
要吞没我消沉的啜泣余悲,
什么也不及你深渊似的床;
你的嘴上栖着强力的遗忘,
你的亲吻中流着忘川之水。
今后我要乐于服从命运,
就像一个命中注定的人;
像顺从的殉教者,无辜的囚人,
由于热狂而更加受到苦刑,
我要从这向无真心实意的、
尖乳房的迷人的奶头上面,
为了熄灭我的胸中的哀怨,
吸啜消愁药和毒芹的甜汁。
40 幻影
Ⅰ 黑暗
命运已将我深深地幽禁,
在无限哀愁的地窖里面;
照不进明亮的蔷薇色光线;
只伴着黑夜,阴郁的女主人,
我像个画家,被嘲笑的神
强迫在黑暗的画布上画图;
像食欲可怕的大菜师傅,
我在烹食着我自己的心,
常有个幽灵,优美而华丽,
辉煌地探头探脑地进来。
当她的全身映入我眼中,
从她迷幻的东方的风采,
我认出这位美丽的来宾,
正是她!黝黑,却光彩照人。
Ⅱ 芳香
读者,你可曾有那么一次
满怀着醉意去悠然品尝、
闻那香囊里陈年的麝香
或是弥漫全教堂的香粒?
深奇的魅力,过去的年华
又回到眼前使我们陶然!
就像是偎在情人的身边
亲手采摘那回忆的好花。
她这柔软的、密密的发丝,
乃是活香囊、闺中的香炉,
升起褐色的、野草的香气,
她那细布的、丝绒的衣服,
渗透着她的纯洁的青春,
像毛皮一样香喷喷熏人。
Ⅲ 画框
就像配上个美丽的框子,
可以使任何画师的杰作
跟那无限的大自然隔绝,
添上难言的奇妙和魅力,
金属和镀金,家具和首饰,
也如此适合她稀世之美;
一切都像是她的画框子,
增强她美的完璧的光辉。
有时,她好像还那样自信,
她认为一切都对她钟情;
她满怀快感,把她的裸体
沉浸在绫罗绸缎的吻中,
她那种或疾或徐的举动,
显出猴子般天真的优美。
Ⅳ 肖像
疾病和死亡把那为我们
燃烧的情火都化成了灰。
这双热烈温柔的大眼睛,
这张使我心灵沉溺的嘴,
像白藓一样强烈的亲吻,
比日光更加热腾的欢笑,
还留下什么?可怕啊,灵魂!
只有退色的三色的素描,
它像我,孤独而死气沉沉,
被时间,那个害人的老头,
每天用粗糙的翅膀磨损……
生命与艺术的黑心凶手,
你怎能从我的记忆之中
抹掉她,我的欢乐和光荣!
54 猫
Ⅰ
有一只温柔、强壮、优美、
可爱的猫,在我头脑里
走来走去,像在它家里。
它叫起来,声音很轻微,
音色是那样柔和审慎;
可是当它念经或平息,
声音又总是丰富、深沉:
其中含有魅力和秘密。
这珠圆玉润美妙之声
渗进我最阴暗的心底,
像和谐的诗流遍全身,
像媚药一样使我欣喜。
它消除最残酷的痛苦,
它包含着一切的狂喜;
不需要任何片言只字,
可以表达深长的妙语。
没有任何琴弓,能紧扣
我的心,这完美的乐器,
触发它的震颤的弦丝,
使它豪迈地高歌,只有
你的声音,天使般的猫,
神秘的猫,珍奇的猫咪,
你的一切,就像那天使,
是那样谐和而又微妙!
Ⅱ
从它金色、褐色毛皮上
发出甘美的香气,某夜,
我只将它抚摸了一次,
我就沾染上它的芳香。
它是家宅的守护精灵;
在它的王国中的万物
都受它裁判、统治、鼓舞;
它是个妖精?是个神灵?
当我的眼睛像被磁铁
引向我的爱猫的身上,
随后,安详地回转眼光,
眺望自己的内心之时,
我看到它苍白的瞳孔
冒出火焰,真令人惊奇,
这盏明灯,活的猫眼石,
在凝视着我,动也不动。
59 秋之歌
Ⅰ
我们就要陷入寒冷的黑暗,
再会,短促夏季的强烈之光!
我已经听到凄然着地的枯枝
簌簌地落在院中的石子路上。
我心中将恢复一切严冬:愤慨、
怨恨、战栗、恐惧、重劳役的繁忙,
我的心将变成红通通的冰块,
就像落进北极地狱中的太阳。
我倾听落地的薪枝,全身发抖,
搭刑架之声也没有如此凄凉。
我的心灵像一座崩圮的城楼,
禁不住撞锤那样不停地猛撞。
在单调的着地声中,我像听见,
某处有人慌忙忙钉棺材之声……
为谁?——昨天是夏季;眼前是秋天!
这神秘的声音像出殡的钟声。
Ⅱ
我爱你的淡绿目光,温柔的美女,
可是今天我却逃脱不了忧伤,
你的爱情,你的香闺,你的壁炉,
都不及照耀在大海上的太阳。
然而,爱我吧,好人!像慈母一样,
哪怕她的儿子不肖而且忘恩;
爱人啊,妹啊,给我一点像夕阳,
或是像秋光艳丽的片刻温存。
时间不长!坟墓等着;它真贪婪!
啊,请让我把头枕在你的膝上,
一面惋惜那炎炎的白夏,一面
欣赏晚秋的柔和的黄色的光!
61 午后之歌
媚眼迷人的魔女,
尽管你凶恶的眉毛,
赋予你奇怪的相貌,
不像天使的风度,
我爱你,轻佻的女郎,
我的可怕的热情!
像祭司一片诚心,
崇拜着他的偶像。
你的粗硬的发丝
有沙漠、森林的清香,
你的头,瞧那种模样,
就像谜语和秘密。
你那吐香的肌肤,
像香炉烟气腾腾;
你像黄昏般迷人,
温暖黝黑的仙女!
效力最强的迷汤,
也不及你的慵情,
你那抚爱的本领,
能够使死者还阳。
你那多情的纤腰,
爱你的背脊和双乳,
你那懒洋洋的风度
使椅垫神魂颠倒。
有时,为了要平息
你那神秘的热狂,
你装着认真的模样,
滥用亲吻和咬啮。
你先用冷嘲的微笑
折磨我,褐色的女郎!
再把月亮似的眼光
向我的心头照耀。
我把莫大的欢喜、
我的命运和才华,
放在你缎鞋之下,
你的丝光的脚底,
你是色彩,是光华,
治愈我灵魂的伤痛!
在西伯利亚黑暗中,
发生赤热的爆炸!
63 献给我的弗朗西斯卡的赞歌
为一位博学而虔诚的制女帽妇女而作
我要用新弦歌颂你,
哦,在我内心的
孤独中嬉游的小动物!
你来披上花环吧,
哦,你能涤除一切
罪孽的温柔的女人!
具有磁力的女人,
我要饮你的亲吻,
像饮慈悲的忘川。
每当罪恶的暴风
在一切路上狂吹,
女神啊,你就显圣,
像苦海遇难的船
看到了救星……我要
向你的祭台献心!
充满美德的水池,
永远的青春之泉,
请让我哑口能言!
污秽的,你把它烧光;
粗糙的,你把它磨光;
懦弱的,你使它坚强。
我饥饿时的食堂,
我夜晚时的灯火,
请永远给我掌舵。
请给我增添力量,
你这撒满香料的、
令人舒畅的澡堂!
在我的腰部闪光吧,
哦,曾用天上的圣水
浸过的纯洁的腰带;
闪着珠光的杯子,
咸味的面包,美餐,
神酒,弗朗西斯卡!
65 忧伤与漂泊
请问,阿加特,你的心可有时高飞,
远离这污浊城市的黑暗的海洋,
飞往另一座充满壮丽的光辉、
碧蓝、明亮、深邃、处女似的海洋?
请问,阿加特,你的心可有时高飞?
大海,茫茫的大海,安慰我们的劳累!
由巨大的风琴、那哀怨的飓风
伴奏着、嗄声歌唱的大海,是什么魔鬼
赋予她催眠曲似的崇高的作用?
大海,茫茫的大海,安慰我们的劳累!
把我带走吧,马车!把我载去吧,快艇!
离开!离开!这儿的泥浆是我们的眼泪!
——难道这是真情?阿加特忧伤的心
常这样说:“离开悔恨、痛苦和犯罪,
把我带走吧,马车!把我载去吧,快艇!”
芬芳的乐园,你跟我们远远隔开,
在你那碧空之下,全是爱与欢乐,
人们喜爱的一切,全都值得喜爱,
那儿,人心都沉湎于纯洁的享乐!
芬芳的乐园,你跟我们远远隔开!
可是,充满童稚之爱的绿色乐园,
那些赛跑、唱歌、亲吻,那些花束,
在山后颤动的小提琴的丝弦,
在黄昏的树林中的葡萄酒壶,
——可是,充满童稚之爱的绿色乐园,
充满秘密欢乐的纯洁的乐园,
是否已远得超过印度和中国?
能否用哀叹的叫喊召它回还,
能否用银铃的声音唤它复活,
充满秘密欢乐的纯洁的乐园?
87 不可补救者
Ⅰ
从碧空掉进任何天眼
都难透视的那铅色冥河
泥水之中的一个观念、
一个形态、一个存在;
受到对畸形之爱的诱惑,
从事冒冒失失的行旅,
在噩梦的惊涛骇浪里
像泅水者一样挣扎、
逆着像一群狂人似的
不断歌唱、在黑暗中
不断回旋的巨大的漩涡,
凄惨苦战的一个天使;
想逃出爬虫群栖之处,
寻求光明、寻求钥匙,
在徒劳的摸索之中
中魔术的一个不幸者;
在张开放磷光的大眼、
使黑夜更黑、使其他一切
都看不清的、那些黏滑的
妖魔鬼怪的监视之下,
在地底湿气冲鼻难闻的
深渊之旁,没有灯光,
走下一座没有扶手的
永劫阶梯的一个亡魂;
陷进北极的坚冰之中,
像掉进水晶网里,正寻思
从何处苦命海峡落进
这座狱中的一只航船;
——这都是不可补救的命运的
明显的象征,完美的画面,
令人想到恶魔的工作
常常做得非常出色!
Ⅱ
变成自己的镜子的心,
这就是明与暗的相对!
摇曳着苍白的星光的、
又亮又黑的真相之井,
含讥带讽的地狱灯塔,
恶魔的恩宠的火炬,
唯一的安慰与荣光
——这就是“恶”中的意识!
1 风景
为了纯洁地作我的牧歌,我想
躺在天空之旁,像占星家一样,
而且靠近钟楼,让我醉梦沉沉,
听微风送来庄严的赞美钟声。
两手托着下巴,从我的顶楼上
眺望歌唱着的、喋喋不休的工场;
眺望烟囱和钟楼,都市的桅杆,
和那使人梦想永恒的大罗天。
透过雾霭观看:蓝天生出星斗,
窗上映着明灯,那煤烟的气流
升向穹苍,月亮把苍白的妖光
一泻千里,真个令人感到欢畅。
我将观看春夏秋的时节变更,
当冬季带着单调的白雪来临,
我将要关好百叶窗,拉好门帘,
在黑夜中兴建我妖精的宫殿。
那时,我将梦见青色的地平线、
花园、在白石池中啜泣的喷泉、
亲吻、早晚不停地唱歌的小鸟
和牧歌中最天真的一切情调。
骚乱徒然对窗玻璃大声怒吼,
我不会从写字台上抬我的头;
因为,我将在这种快乐中陶醉:
凭我的意志之力把阳春唤回,
从我的心房里拉出红日一轮,
用思想之火制造温暖的气氛。
4 天鹅
献给维克多·雨果
Ⅰ
安德洛玛刻,我想起你!那条小溪,
曾映过你无限严峻的孀居之苦的、
可怜可悲的镜子,那条被你的眼泪
涨满过的、假想的西摩伊斯小溪,
当我穿过新建的崇武广场之时,
突然之间唤起我的丰富的回想。
旧巴黎已面目全非(城市的样子
比人心变得更快,真是令人悲伤);
那些木板房子,那成堆的粗糙的
柱头和柱身,那些野草,那被水潦
浸得生苔的巨石,映在玻璃窗里的
杂乱的旧货,我只有在想象中见到。
在那个从前驻过马戏班子的地方,
在某一天早晨,当“劳动”正在寒冷、
澄明的天空之下醒来,当垃圾场
在沉寂的空气中卷起一阵黑旋风,
我看到一只逃出了樊笼的天鹅,
用有蹼的双脚擦着干燥的路面,
雪白的羽毛在不平的地上拖着,
这个笨蛋张嘴走到无水的溪边,
在尘埃之中神经质地拂浴翅膀,
心里想念故乡美丽的湖水,它说:
“雨啊,你何时降落?雷啊,你何时鸣响?”
我见到这奇特的注定不幸的天鹅,
像奥维德诗中人类,有时向天际,
向那蓝得令人难受的、冷嘲的苍天,
抬起渴望的头,伸长痉挛的脖子,
仿佛向天主发出种种的责难!
Ⅱ
巴黎在变!可是,在我忧郁的心里
却毫无变动!脚手架、石块、新的王宫、
古老的市郊,一切对我都成为寓意,
我的亲切的回忆比岩石还要沉重。
卢浮宫前也有个形象使我苦恼:
我想起我的大天鹅,那发狂的姿势,
像那些流放者一样,又可笑,又崇高,
被愿望不断折磨!其次,我想起你,
安德洛玛刻,你离开一个伟大的丈夫,
像贱畜般落在傲慢的皮洛斯手里,
你匍匐在一座空墓之旁,精神恍惚;
赫克托耳的遗孀,唉!赫勒诺斯之妻!
我想起那个黑女人,消瘦的痨病鬼,
在泥泞中踟蹰,睁着凶悍的眼睛,
向浓雾大墙的后面探寻那些生长在
壮丽的非洲、为此邦所无的椰子树林;
我想起那些失其所有而永远不能
再寻获的人!想起那些饮泣吞声、
吸啜痛苦如吸啜慈狼乳汁的人!
那些像凋谢之花的瘦弱的孤儿们!
于是,在我精神流亡处的森林里面,
响起像号角狂吹的一段古老的回忆!
我想起被弃在一座岛上的那些船员,
那些囚徒、失败者!……和其他许多人士!
5 七个老头子
献给维克多·雨果
熙熙攘攘的都市,充满梦影的都市,
幽灵在大白天里拉行人的衣袖!
到处都有宛如树液一样的神秘,
在强力巨人的细小脉管里涌流。
某日早晨,当那些浸在雾中的住房
在阴郁的街道上仿佛大大地长高,
就像水位增涨的河川两岸一样,
当那黄色的浊雾把空间全部笼罩,
变成一幅像演员的灵魂似的布景,
我像演主角一样,让自己神经紧张,
跟我的已经疲惫的灵魂进行争论,
在被载重车震得摇动的郊区彷徨,
突然来了个老人,他那黄色的破衣,
颜色就像快要下雨的阴沉的天,
若不是眼中闪着恶相,他的样子,
真要使人布施多如雨点的金钱。
他的瞳仁就像是浸在胆汁里面;
他的敏锐的眼光宛如凛凛的寒霜,
他的长毛胡子,硬得像一把短剑,
根根突出,就像犹大的胡子一样。
他的腰背不驼,却像折断了一样,
他的脊梁和腿,完全形成个直角,
因此,那根矫正他的姿势的手杖
使他步履蹒跚,又使他的外表
像个跛行的走兽,三条腿的犹太人。
他像陷在雪和泥浆里,一瘸一拐,
他对世界不光是冷淡,却像仇恨,
仿佛用他的破鞋践踏无数死者。
另一个跟在他身后:同样的胡子、眼睛、
背脊、手杖、破衣,像来自同一地狱,
百岁的双胞胎,两个奇异的幽灵,
同一步调,向着茫茫的目标走去。
我被卷进什么卑鄙的阴谋之中?
是什么恶意的命运如此将我羞辱?
因为,我竟数到了七次,每一分钟
不祥的老人逐渐增多他们的数目!
对我的不安心情进行嘲笑的人,
对我的战战兢兢未有同感之士,
试想一想,这七个面目可憎的怪人,
尽管那样衰老,却有不灭的风姿!
我如果再看到第八个冷酷无情、
冷嘲、宿命的化身,讨厌的不死鸟,
集父子于一体,岂不要叫我送命?
——我于是离开地狱的一群,掉头逃跑。
我被激怒得像一个眼花的醉汉,
逃回家中,关紧大门,中心惶惶,
像生病,像冻僵,精神发烧而混乱,
被那种神秘和荒诞不经完全击伤!
我的理性想掌稳了舵,只是徒然;
戏弄的狂风使它的努力劳而无功,
我的灵魂,像没有桅杆的旧驳船,
在无边无际的苦海上颠簸摆动。
12 骷髅舞
献给埃尔内斯特·克里斯托夫
她在炫耀她那活人似的高贵风姿,
手里拿着大花束,还有手帕和手套,
像个怪模怪样的、消瘦的风骚女子,
她具有一种娇慵、落落大方的仪表。
谁在舞会上见过比她苗条的女郎?
她那件实在过分的、极宽大的长衣,
沉沉下垂堆积在她那枯瘦的脚上,
鞋子上面的绒球恰像花一般美丽。
那条蜂窝状皱领在锁骨边上戏弄,
仿佛淫荡的小溪跟岩壁耳鬓厮磨,
羞答答地保卫着她那凄惨的酥胸,
她想要加以隐藏,免得受别人奚落。
她那深沉的眼睛尽是黑暗和虚空,
天灵盖上的花冠又戴得非常巧妙,
在她脆弱的脊柱上面懒懒地摆动。
啊,这虚无的魅力,打扮得多么荒谬!
那些迷恋肉体者,不懂得
具有一种难以用笔墨形容的优美,
他们会把你称为一幅讽刺的漫画。
你这高大的骷髅,你最合我的口味!
你在扮着威严的鬼脸,是要来破坏
人生的欢乐?或者还有古老的情焰
刺激你这具活的僵尸,唆使你前来
轻信地参加一次“欢乐”的妖魔夜宴?
你想凭借蜡烛的火光、提琴的演奏,
帮你赶走那对你进行嘲弄的梦魔?
你要来这里凭借盛大酒宴的洪流
来冷却在你心中燃烧的地狱之火?
永远汲之不尽的、愚蠢和错误之井!
古老的烦恼,永远蒸不完的蒸馏器!
我看到不满足的眼镜蛇还在爬行,
穿过你那肋骨构成的弯曲的格子。
说句实话,我恐怕你这样卖弄风骚,
徒然白白地操心,得不到什么实惠;
这些凡俗的世人,有谁懂得开玩笑?
任何恐怖的魅力只能使强者陶醉!
你这眼睛的深渊,充满恐怖的思潮,
真令人感到眩晕,任何谨慎的舞客,
看到你三十二只牙齿永远的微笑,
有哪一位不感到心中苦涩得作呕?
可是,谁没把一个骷髅紧紧拥抱过?
谁没有从坟墓中寻求滋养的食物?
香料、衣服和打扮,这些算得了什么?
惯于吹毛求疵者正表明他的自负。
没有鼻子的舞妓,不可抗拒的婊子,
去告诉这些对你感到不悦的舞客:
“高傲的宠儿,不管怎样去抹粉涂脂,
都带有死的气味!哦,搽麝香的骨殖,
憔悴的安提弩斯,油光的行尸走肉,
无须的花花公子,白发的洛弗拉斯,
骷髅舞摇摇摆摆,将遍历整个宇宙,
把你们带往那些从无人知的境地。
从塞纳河的寒冷的两岸直到恒河
炎热的河滨,人群跳跃得如醉如狂,
没有看见天使的喇叭,阴森的大口,
从天洞里面露出,仿佛黑火枪一样。
可笑的人类,凡是太阳照临的地方,
死神都在惊叹着你们扭动的姿势,
而且像你们一样涂抹上没药之香,
在你们的狂态里掺杂着他的讽刺!”
13 对虚幻之爱
哦,我慵懒的爱人,当我见你走过去,
合着消散在天花板上的乐器声音,
暂时停一停你那和谐轻徐的脚步,
从深沉的眼光里露出倦怠的神情;
当我望着在煤气灯光的映照之下,
你的苍白的额头添上病态的风韵,
又被夜晚的火炬染上了一抹朝霞,
望着你那像画像中的迷人的眼睛,
我自语道:“她多美!多么异样的清新!
大量的回忆,仿佛壮丽沉重的塔楼
顶在她头上,她那像蜜桃受伤的心,
跟肉体同样成熟,堪称谈情的圣手。”
你是具有无上美味的秋天的果品?
你是芳香,令人想起那遥远的绿洲?
你是等着泪水潸潸的凄惨的器皿?
你是盛花的花篮或是温柔的枕头?
我知道有些眼睛,最为忧伤郁悒,
一些不泄露丝毫宝贵秘密的眼睛;
无首饰的首饰盒,无纪念品的颈饰,
比你,啊,天空,更加空虚、深沉的眼睛!
可是,单凭外表上的你,不也很充分
能使我这逃避真实的心感到欢喜?
你的愚蠢和你的冷淡,有什么要紧?
面具或装饰,就行!我赞美你的美丽。
1 酒魂
有一天晚上,酒魂在酒瓶里唱道:
“人啊,我亲爱的被剥夺继承权者,
在红封蜡之下,透过玻璃的囚牢,
我要给你唱歌,满含光明和友爱!
“我知道,在炎炎如火的山岗之上,
为了创造我的生命,赋予我灵魂,
需要多少劳力、汗水、灼热的阳光,
可是我不会存心不良,负义忘恩,
“因为,流进劳累过度者的喉咙里,
那时,我就感到一种无穷的欢快,
他温暖的胸房是个舒服的墓地,
比我阴冷的酒窖还要使我喜爱。
“你可听到主日歌的叠句的回荡?
听到‘希望’在我跳动的胸中高鸣?
你去卷起袖子,曲肱撑在桌子上,
你将会赞美我,你将会感到称心;
“我将使尊夫人高兴得眼目生辉,
使你的儿子容光焕发,精神抖擞,
对这种跟生存竞赛的脆弱之辈,
我将做增强战士的肌肉的香油。
“我是永远播种者的珍贵的种子,
植物性的琼浆,我将流进你体中,
为了让我们的爱的结晶凝成诗,
像一朵奇花,向天主的面前供奉!”
2 拾垃圾者的酒
当那装有反射镜的路灯发出红光,
风吹得灯火摇摇、灯玻璃轧轧作响,
在老郊区的中心——污秽卑贱的迷宫,
那里动乱的因素使人类乱躜乱动,
常看到一个拾垃圾者,摇晃着脑袋,
碰撞着墙壁,像诗人似的踉跄走来,
他对于暗探们及其爪牙毫不在意,
把他心中的宏伟的意图吐露无遗。
他发出一些誓言,宣读崇高的法律,
要把坏人们打倒,要把受害者救出,
在那像华盖一样高悬的苍穹之下,
他陶醉于自己的美德的辉煌伟大。
是的,这些尝够了他们家庭的烦恼、
厄于年龄的老大、困于工作的疲劳、
被巨都巴黎所吐出的杂乱的秽物——
大堆的垃圾压得弯腰曲背的人物,
他们回来了,发出一股酒桶的香气,
带领着那些垂着旧旗似的小胡子、
被生存斗争搞得头发花白的战友;
无数旗帜、鲜花、凯旋门,在他们前头
屹然耸立着,这是多么壮丽的魔术!
在那一大片军号、阳光、叫喊和铜鼓
吵得使人头痛的辉煌的狂欢之中,
他们给醉心于爱的人们带来光荣。
就这样,酒变成了耀目的帕克多河,
穿过浮薄的人生,泛着黄金的酒波;
它借人类的嗓子歌颂它酒的德政,
仿佛真正的王者在施恩统治世人。
为了给一切默然等死的苦命老人,
安慰他们的暮气,消除他们的怨恨,
感到内疚的天主想出睡眠的法子,
人类又添上了酒,这位太阳的圣子!
2 被杀害的女人
一位不知名的大师的素描
在那些香水瓶、给人快感的家具、
金丝银丝的织锦花缎、
大理石像、油画、发出一股香气的、
皱褶华丽的衣裙中间,
在那像温室一样,空气闷得要命、
藏身在玻璃棺柩里面
奄奄一息的花束吐出最后呻吟的、
一间温暖的卧房里面,
躺着一具无头的尸体,血流成渠,
流到要解渴的枕头上,
枕布吸着她的殷红而流动的血,
就像苦于干旱的牧场。
像在黑暗中出现的苍白的幻影,
吸引住了我们的星眸,
她那披着一团浓密乌黑长发的、
戴着珍贵的首饰的头,
就像毛茛似的搁在床头柜上面,
从她翻白的两眼之中,
露出无思无虑、苍茫灰白的眼光,
仿曙色一样的蒙眬。
她那肆无忌惮的裸体躺在床上,
完全无拘无束的姿势,
显出自然赋予她的秘密的光辉
和那注定不变的美丽;
一只绣金花的暗玫瑰色的袜子,
像个纪念品留在腿上,
吊袜带就像炯炯的神秘的眼睛
射出钻石一样的光芒。
一幅画着本人慵态的巨幅肖像,
挑逗人的姿势和眼睛,
跟这种静寂合成的异样的光景,
揭示一种阴暗的爱情、
一种负罪的喜悦,充满了狂吻的
各种各样奇怪的欢乐,
漂浮在窗帘皱襞里的一群恶魔,
一定也看得非常快乐。
可是,看到她那瘦骨嶙峋的双肩,
是那样清癯,优美动人,
那稍尖的臀部,那像一条激怒的
蛇一样的苗条的腰身,
她一定还年轻!——她那激昂的灵魂
和那苦于厌倦的官能,
不是给那些逍遥猎艳的色鬼们
稍稍打开她自己的门?
你生前那样献媚,还未满足他的、
那个性情执拗的情夫,
可曾对这死后听凭摆布的肉体
弥补他的无限的兽欲?
告诉我,淫尸!他可曾用狂热的手
揪住你的硬发,提起你,
说吧,恐怖的头,他曾以最后一吻
印上你的冰冷的牙齿?
——离开那嘲笑的世界,猎奇的法官,
离开那些污浊的群众,
安睡吧,安睡吧,你这奇怪的女人,
在你这座神秘的墓中;
你丈夫逃到天涯,你不朽的形骸
总会在他的梦中出现;
他也将像你一样永远忠实于你,
一直到死都不会改变。
4 被诅咒的女人
德尔菲娜和伊波利特
在无力的洋灯淡淡光芒的照映下,
靠着沾满一片香气的深厚的软垫,
伊波利特梦想着强力的抚爱的手,
给她拉开她那青春的纯真的帷幔。
她张着给暴风吹刮得迷乱的眼睛,
探寻她那已经远隔的天真的云天,
就像是一个行人又转过他的头来,
回顾他在早晨经过的蓝色地平线。
从虚弱的眼中流出的慵懒的泪水、
疲累的神色、痴痴呆呆、阴郁的快慰,
软弱的双臂像扔出的无用的武器,
这一切都有助于显示她脆弱的美。
德尔菲娜投出热情的眼光望着她,
安静而充满喜悦,躺卧在她的足下,
就像是一匹猛兽,先使用它的牙齿
将猎物猛咬一下,然后再监视着它。
强壮的美人跪在柔弱的美人面前,
她显得非常自傲,高举胜利的酒杯,
觉得无穷的快感,她向她伸直四肢,
好像在等着接受对方衷心的感谢。
她从那位苍白的牺牲品的眼睛里
搜寻对方歌颂欢乐的无言的赞诗,
搜寻那像长叹一样从对方眼睑上
流露出来的崇高的无止境的谢意。
“伊波利特,我亲爱的人,你觉得怎样?
你把你的初开的蔷薇、神圣的供品,
献给徒然会使它枯萎凋零的狂风,
实在是没有必要,现在你是否相信?
“我吻你吻得很轻,仿佛在黄昏时分,
在澄清的湖水上轻轻掠过的蜉蝣,
而你的情夫吻你,却重得仿佛货车
或是锋利的犁铧,压出车辙或畦沟;
“又像套车的牲口,四蹄沉重的牛马,
从你的身上走过,毫没有怜悯之情……
伊波利特,哦,妹妹,请转过你的面孔,
你,我的魂和心,我的一切,我的半身,
“转过你那充满蓝天和星光的眼睛!
神圣的香油,为了要你飞一个媚眼,
我要拉开那更隐秘的快乐的帷幔,
让你在无穷无尽的美梦之中安眠!”
可是,伊波利特却抬起她年轻的脸:
“我不会忘恩负义,我也绝不会后悔,
我的德尔菲娜,我痛苦,我惶惶不安,
像参加过一次夜晚的恐怖的宴会。
“我好像觉得沉重的恐怖向我袭来,
又像看到纷纷幽灵的黑色的队伍,
他们要领我走那摇摇晃晃的道路,
而四面已被血淋淋的地平线封住。
“难道我们曾有过什么异样的行动?
你能够,就请解释我为何胆战心惊:
听到你唤我‘天使!’我就害怕得发抖,
却又觉得我嘴唇贴近了你的嘴唇。
“不要这样盯住我,你是我想念的人!
我永远喜爱的人,我所选中的妹子,
即使你是个给我预先布置的陷阱,
即使你是引导我趋向灭亡的开始!”
德尔菲娜,抖乱她的悲剧似的长发,
像站在铁制三脚台上跺脚的巫女,
露出凶狠的眼光,语气专横地回道:
“谁竟敢当着爱情的面谈论地狱?
“永远诅咒那种作无益的空想的人,
他爱在难解、无结果的问题上纠缠,
他不顾自己鲁钝,觉得最为紧要的
就是要先把恋爱和礼义混为一谈。
“那种想把阴影与炎热、黑夜与白昼
在神秘的调和之中互相结合的人,
绝不会向这被称为爱情的红太阳
烘暖一下他自己的瘫痪了的肉身!
“你如愿意,就去找个愚钝的未婚夫;
把你的处女的心献给残酷的亲吻;
你将带回你那被打过烙印的乳房,
面色苍白,而且充满了恐怖和悔恨……
“在世间只要有一个主人就能满足!”
可是那一位少女却流露无限苦情,
突然叫道:“我觉得张开大口的深渊
在我体内扩展;这深渊就是我的心!
“这个呻吟的怪物,怎能够使它满足,
它像火山在爆发,它像虚空一样深!
怎能够解除它的焦渴,它就像那些
手持火炬,血也要烧干的复仇女神。
“但愿我们的帷幕使我们与世隔绝,
但愿倦人的疲劳给我们带来安静!
我要在你的深沉的乳房里面毁灭,
在你的酥胸上面感到墓石的冰冷!”
堕落下去吧,下去吧,可怜的牺牲者,
堕入到永劫的地狱的道路上去吧;
沉降到深渊之底,那儿,一切的罪犯,
都受到不是来自天上的风的鞭打,
发出狂风般的嘈杂而鼎沸的叫嚷。
疯狂的幽灵,向你们的欲望走去吧;
你们将永远不能满足你们的激情,
从你们的欢乐中将会产生出惩罚。
决无新鲜的阳光照进你们的洞窟;
从墙壁的缝隙间,将有酷热的瘴气
发出提灯一样的火光,渗透进洞内,
用它可怕的臭气渗进你们的肉体。
你们那种酸涩的不会结果的享乐,
使你们增加烦渴,使你们皮肤僵硬,
那种情欲的狂风会使你们的肌肉,
就像是一面旧旗,发出瑟瑟的响声。
被诅咒的彷徨的女人,快离开活人,
去穿越茫茫旷野,像狼一样逃去吧;
放荡的人,去创造你们自己的命运,
从自寻的无限烦恼之中挣脱开吧!
『致读者』
愚蠢和错误,还有罪孽和吝啬,
占有我们的心,折磨我们的肉身,
我们在培养我们喜爱的悔恨,
就像乞丐们赡养他们的白虱。
我们的罪孽顽固,我们的后悔无力;
我们想让我们的忏悔获得厚报,
我们快活地走回泥泞的小道,
以为廉价的眼泪会洗尽一切污迹。
三倍伟大的魔王在恶之枕边,
总把我们迷惑的精神摇入睡乡,
而我们的意志,像贵金属一样,
被这位高明的化学师化成轻烟。
正是恶魔,拿住操纵我们的线!
我们从可憎的物体上发现魅力;
我们一步步堕入地狱,每天每日,
没有恐惧,穿过发出臭气的黑暗。
像一个贫穷的放荡子,狂咬狂吻
一个老妓女的受折磨的乳房,
我们一路上把秘密的欢乐偷尝,
拼命压榨,像压榨干瘪的香橙。
一群恶魔,仿佛数不清的蛔虫,
麇集在我们的脑子里大吃大喝,
我们一透气,死亡,看不见的大河,
就发出低沉的呻吟,流进我们肺中。
如果匕首、毒药、放火以及强奸,
还没用它们那种有趣的构图
装点我们可怜的命运的平凡画布,
那是由于我们的心,唉,不够大胆。
可是,就在那些豺狼、豹子、猎犬、
猴子、蝎子、秃鹫、毒蛇,就在那些
在我们罪恶的污秽的动物园里
尖啼、怒吼、嗥叫、爬行的怪物里面,
却有一只更丑、更凶、更脏的野兽!
尽管它不大活动,也不大声叫嚷,
它却乐意使大地化为一片瓦砾场,
在它打呵欠时,一口吞下全球。
这就是无聊!——眼中噙着难忍的珠泪,
它在抽水烟筒时梦见断头台。
读者,你认识它,这难对付的妖怪,
——伪善的读者——我的同类——
我的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