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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前」

命运在把我投入未知的道路之前,
把我带到高处,以一种神奇的全景,
以一种诱人闪耀的视角向我展示了未来。

“在我面前,狂热、近乎疯狂的意志和极度的自我怀疑,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竟然在同一个人身上激烈地碰撞、交织,最终演变成一场公开的、残酷的斗争。这场斗争几乎占据了他所有的心智,可悲的是,叶菲莫夫甚至没有注意到,在这场内心的搏斗中,他早已忽略了艺术最基本的东西,丧失了最为必要的技巧。在他混乱的想象中,每时每刻都在构想着最为宏伟、最为辉煌的计划,他不仅想成为一流的天才,成为世界顶尖的小提琴家——事实上,他已经把自己看作这样的天才了。除此之外,他还妄想着成为一名伟大的作曲家,但可悲的是,他对最基本的对位法却一无所知。”

那是一个夜晚,大约九点多钟,母亲让我去商店买酵母,而“父亲”恰好不在家。回来的路上,我一不小心在街上重重地摔了一跤,手中的那罐酵母也摔得粉碎,洒了一地。我脑海中第一个闪过的念头便是:这下糟糕了,母亲一定会非常生气的。与此同时,我感觉到左手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疼得我根本站不起来。周围很快就围上来一些路人,一位好心的老妇人走过来扶我,一个顽皮的小男孩则趁机用钥匙轻轻地敲了一下我的头,让我更加委屈。最后,在好心人的帮助下,我终于勉强站了起来,我捡起摔碎的罐子碎片,一步一摇地走着,心中充满了恐惧。
突然,在不远处,我看到了“父亲”。他站在我们家对面一座富丽堂皇的豪宅前的人群中。这座房子属于一些显赫的贵族,整栋房子灯火辉煌。从敞开的窗户里不断地传出悠扬的音乐声,隐约还能听到人们的欢声笑语。我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连忙跑过去,紧紧地抓住“父亲”礼服的下摆,给他看了看我摔破的罐子,带着哭腔,哽咽着说我害怕回家见妈妈。
我当时如此坚定地认为他一定会保护我,庇护我免受母亲的责骂。但我为什么会如此确信?究竟是谁在我心中暗示,是谁在我耳边低语,说他比母亲更爱我?为什么当我走到他身边时,心中没有丝毫的恐惧,只有一种深深的依赖和信任?
他见我如此害怕,便温柔地拉着我的手,轻声地安慰我,说要带我去看一些有趣的东西,然后就把我小心翼翼地抱了起来。我什么也看不清楚,因为他抓的恰好是我受伤的那只手,疼痛一阵阵地袭来,让我几乎难以忍受。但我强忍着没有叫喊出声,生怕他会因此感到难过和自责。他不停地关切地问我是否看到了什么?我竭力迎合他,不想让他失望,便撒谎说我看到了红色的窗帘。
当他想要把我抱到街对面,离那栋豪宅更近的地方时,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控制不住地哭了起来,紧紧地抱着他,哀求他快点儿带我回家,去见母亲。我清楚地记得,那时“父亲”的爱抚反而让我更加难受,我无法忍受我如此深爱的一个人在温柔地爱抚着我,而我却如此害怕去见另一个人,这种巨大的矛盾和冲突让我内心充满了痛苦和挣扎。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回家后母亲几乎没有生气,只是简单地问了几句,就让我去睡觉了。我记得,随着时间的推移,手臂的疼痛越来越剧烈,到了后半夜,我甚至发起了高烧,迷迷糊糊地做着噩梦。我因为一切都顺利结束而感到格外高兴,整个晚上,我都在断断续续的梦境中看到隔壁那栋有着红色窗帘的房子,它在我的梦中显得格外神秘和美丽。

第二天醒来,我第一个念头和深深的牵挂仍然是那栋有着红色窗帘的房子。母亲刚一离开院子,我就迫不及待地爬上窗台,贪婪地望着它。
很久以前,这栋房子就引起了我孩童心灵强烈的好奇和向往。我尤其喜欢在傍晚时分看它,当街灯一盏盏地亮起,明亮的灯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窗,映照出房子里那猩红色又仿佛带着一丝紫色的华丽窗帘,在夜色中闪耀着一种特别的、近乎血红色的光芒,显得格外神秘和诱人。总有装饰得富丽堂皇的马车,由漂亮而高贵的马拉着,缓缓地停到门廊前。从门廊前传来的叫喊声和喧闹声,马车上悬挂着的各式各样的灯笼,以及从车上下来的、穿着华丽的衣裙、打扮得雍容华贵的女士们,这一切都深深地吸引着我的目光。
在我的想象中,这一切都呈现出帝王般的壮丽和童话般的奇妙,我仿佛置身于一个梦幻般的世界。现在,和“父亲”在那栋豪宅前意外相遇之后,这栋房子在我眼里变得更加不可思议,更加令人好奇,也更加让我浮想联翩。一些奇妙的,甚至有些离奇的想法和猜想开始在我震惊而又兴奋的脑海中不断涌现。生活在像“父亲”和母亲这样性格迥异、关系复杂的两个人中间,我也逐渐变成了一个有些奇怪、充满幻想的孩子,现在回想起来,我一点儿也不为此感到惊讶。

现在,即使是最微不足道的回忆,最细小的片段,也会像一把把尖锐的利刃,狠狠地刺痛和震撼我的灵魂,让我无法平静。

我至今还清晰地记得,她一边机械地数着那些冰冷的硬币,一边轻轻地、没有任何节奏地嘟囔着一些含糊不清的话语,仿佛无意中从嘴里掉落出一些支离破碎的词语。她的嘴唇和脸颊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干枯的手总是微微颤抖着,她独自思考的时候也总是习惯性地轻轻摇着头,那样子显得格外疲惫和无助。
“不,不用了,”她突然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眼神中带着一丝疲惫和无奈,轻声说道,“我还是去睡觉吧。嗯?你想睡吗,涅朵奇卡?”
我默默地摇了摇头,没有说话。这时,她缓缓地抬起我的头,用一种极其温柔、极其慈爱的目光深深地凝视着我。那一刻,她布满阴霾的脸色瞬间明朗起来,脸上也难得地洋溢出了一丝温暖的微笑,我的心一下子揪紧了,如同被一只大手攥住一般,剧烈地跳动起来,胸口也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而且,她亲切地叫我涅朵奇卡,这意味着在那一刻,她一定是特别特别地爱着我。
这个昵称是她自己发明的,她慈爱地把我的名字安娜改成了这个亲昵的昵称涅朵奇卡,当她这样温柔地叫我的时候,就意味着她想亲近我,想和我更加亲近。
我被她突如其来的温柔和关爱深深地感动了,眼眶瞬间湿润了。我多么想冲上去紧紧地拥抱她,依偎在她温暖的身边,和她一起哭泣,把心中的委屈和痛苦都倾诉出来。
可怜的她,后来又用她那粗糙的手掌轻轻地摸了摸我的头很久——也许她只是机械地摸着,思绪早已飘向了远方,忘记了自己还在爱抚着我,嘴里一直轻声地念叨着:“我的孩子,安妮塔,涅朵奇卡!”眼泪几乎就要夺眶而出,但我拼命地忍着,竭力克制着自己内心汹涌澎湃的情感。

我记得,我的孤独和沉默让我越来越感到压抑,但我又不敢打破这种沉默。大概有整整一年,我一直在思考、做梦,默默地被内心涌起的未知、模糊的渴望折磨着。我变得像生活在森林里一样孤僻。

有一天他上完课后给我讲故事。这是我第一次听到童话故事。我着了迷,坐在那里,急切地听着。听着听着,仿佛置身于天堂,故事讲完时,我完全陶醉了。倒不是说故事本身对我产生了如此大的影响——不,而是我把一切都当真了,立刻放任我丰富的想象力,立刻把虚构和现实混淆在一起了。那栋有着红色窗帘的房子出现在我的脑海中,与此同时,“父亲”也作为故事中的一个角色出现了,他就是给我讲故事的人,还有母亲,她阻止我们俩去某个未知的地方。最后——或者更确切地说,首先——是我自己,带着我奇妙的梦想,我那充满疯狂、不可能的幻影的奇幻的头脑——这一切都在我的脑海中混杂在一起,很快就形成了一片混乱。我长时间地失去了对真实、现实的感觉,不知生活在什么地方。

有一次,母亲不在家,我抓住了一个时机,“父亲”那天心情特别好——他稍微喝了点酒的时候就会这样——我走到他身边,开始和他说话,打算立刻把话题转到我一直想问的事情上。最后,我终于逗得他笑了,我紧紧地抱住他,心怦怦直跳,非常害怕,仿佛要说什么神秘而可怕的事情一样,开始语无伦次、磕磕绊绊地问他:我们要去哪里,什么时候去,要带些什么东西,我们将如何生活,最后,我们会去那栋有红色窗帘的房子吗?
“房子?红色窗帘?那是什么?你在胡说什么,小傻瓜?”
我比以往更加害怕,开始向他解释,等母亲去世后,我们就不会住在阁楼里了,他会带我去某个地方,我们俩都会变得富有和幸福,最后我还向他保证,这一切都是他自己答应我的。在向他保证的时候,我完全确信,我的“父亲”以前确实说过这些话,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母亲?去世了?什么时候去世?”他看着我,惊讶地重复着,皱着他浓密的夹杂着白发的眉毛,脸色也微微变了。“你在说什么呀,可怜的傻孩子……”
他开始责骂我,对我说了很久,说我是个傻孩子,什么都不懂……我不记得他还说了些什么,只记得他非常难过。
他责备我的话,我一个字也没听懂,更不明白他为何如此痛苦——因为我听了他生气时、极度悲伤时对母亲说的话,并将它们牢牢记在心里,反复思索。无论他当时的情绪多么激动,无论他自己的内心正经历着怎样的煎熬,我如此“窥探”他的内心世界,自然会让他感到震惊和愤怒。
然而,即便我完全不明白他生气的缘由,一种深深的痛苦和悲伤却攫住了我。我哭了,泪水止不住地涌出。我感到即将发生在我们身上的一切都无比重大,而我,一个懵懂的孩子,根本不应该去谈论,甚至不应该去思考这些事情。而且,虽然我起初并没有完全理解他的话,但我隐隐约约地感觉到,我伤害了母亲。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瞬间涌上心头,像潮水般将我淹没,一丝挥之不去的怀疑也悄悄地钻进了我的心里,生根发芽。

我醒来后竟迎来了新生活。原来我追赶“父亲”时碰到的其中一个人是Х公爵,我摔倒在他家门口。在我昏迷期间,他们搞清楚了我的身份。公爵曾送给我“父亲”一张C的音乐会门票。他们被这奇妙的巧合惊到,决定收养我,和他的孩子们一起生活。他们也打听我“父亲”的消息,得知他在城外精神错乱,被人送进了医院,两天后去世了。
他因精神错乱而死,这是他命中注定的结局。支撑他一生的虚妄,终如幻影般消散,化为无意义的梦,他注定要如此走向毁灭。当最后一丝希望破灭,当他被迫直视长久以来的自欺欺人,死亡便不可避免。真相以其灼目的光芒刺痛了他的双眼,迫使他承认自己一直躲藏在谎言的阴影中。
在生命的尽头,他仿佛听见一位天才在宣告他的命运,做出最终的审判。随着天才C小提琴最后一个音符的戛然而止,艺术的奥秘在他眼前轰然洞开。那真实、强大、永恒的年轻天才,以其绝对的真理将他彻底击溃。他一生都在渴望却又恐惧触及的缪斯,此刻骤然降临。他一直梦想又一直害怕面对的真相,此刻清晰地展现在他眼前。他曾顽固地拒绝承认现实,如今却再也无法逃避。这残酷的真相是他无法承受的。他从未如此清晰地看清一切,但看清的却是他无法承受的毁灭。他最深信不疑的幻象彻底崩塌,如闪电般击中了他。
他一生都活在恐惧之中,如头顶悬着利斧,时刻都在难以言喻的痛苦中等待着它的落下。现在,利斧终于落下,一击毙命。他试图逃脱这最终的审判,却已无路可退。最后的希望、最后的借口都已消失殆尽。他曾天真地以为,那个束缚他让他无法真正“活”着的人一旦死去,他就能获得新生。现在,那个人死了,他“自由”了。然而,这自由却让他坠入更深的绝望。他企图自我审判,像一个公正严明的法官一样给自己定罪,但他颤抖的琴弓只能无力地重复着天才C最后的旋律……就在那一刻,潜伏了十年的疯狂彻底吞噬了他。

我的病好得非常缓慢。虽然终于能够勉强下床了,但头脑仍然昏昏沉沉,如同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薄雾,过了很久都无法完全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有时候,我甚至感觉自己仍然身处梦境之中,我多么希望这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然后,每当夜晚降临,我便会在睡梦中祈求再次醒来时,能够回到阁楼里那间简陋的小屋,再次看到我的父母……然而,漫长的时间最终让我认清了残酷的现实,我完全孤身一人,寄住在陌生人的府邸里。我成了一个孤儿。
我怀着既好奇又不安的心情打量着周围这些突然闯入我生活的新事物。起初,一切都显得那么陌生而怪异,让我感到无所适从,内心充满了困惑。一张张陌生的面孔,一套套陌生的习俗,还有这座古老而庞大的公爵府邸——我至今仍然清晰地记得它那高耸的屋顶,富丽堂皇的装饰,以及笼罩其间的阴沉和压抑的气氛。独自一人走在空旷的长廊里,我都会感到莫名的害怕,仿佛随时都会迷失在这迷宫般的建筑中。
或许是因为我仍然带着病容吧,我的情绪总是阴郁而沉重,与这座庄严而阴森的宅邸气氛格外契合。此外,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也如同潮水般渐渐地在我幼小的心田里蔓延开来,并且久久不散,仿佛扎根于我的灵魂深处。
我经常茫然地站在一幅巨大的油画前,或是一面冰冷的镜子前,或是一个精心雕琢的壁炉前,又或者是一座仿佛故意躲藏在壁龛深处以便更好地观察我、吓唬我的雕像前。我怔怔地站在那里,却忘记了自己为什么会停在这里,想要做些什么。我什么都想不起来,脑海中一片空白。直到一阵突如其来的恐惧和慌乱涌上心头,心脏也开始剧烈地跳动,我才会猛然回过神来。

当我再次睁开眼睛,一张孩子的脸庞映入我的眼帘,那是一个与我年纪相仿的女孩儿。我的第一个动作便是向她伸出手。见到她的那一刻,我的灵魂似乎被一种幸福充满,仿佛预感到某种甜蜜。
想象一下,一张完美无瑕、可爱至极的脸庞,一种令人惊叹、熠熠生辉的美丽,你会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陷入一种甜蜜的困惑,因喜悦而颤抖,对她存在感激之情,感激你的目光能落在她身上,感激她从你身边走过。
她是公爵的女儿,卡佳,刚从莫斯科归来。她对我伸出的手报以微笑,我虚弱的神经因这突如其来的甜蜜喜悦而隐隐作痛。

至于我自己,我简直不明白当时的心境。我体内仿佛涌动着一种新的无法言说的感觉,这种感觉让我既激动又痛苦。如果我说它折磨着我,那绝非夸张。说到底,请原谅我的直白——我爱上了卡佳。是的,那是真正的爱,带着泪水与欢愉的爱,炽热而真挚。
是什么吸引我靠近她?这份爱从何而来?它或许始于我们初次相见。那一刻,她如天使般的美貌深深震撼了我的内心。她的一切都散发着美好,她的任何缺点都不是与生俱来的,而是在后天的环境中形成的,但这些缺点本身也处于挣扎与抗争中。从她身上,可以看到许多美好的开端,虽然暂时被错误的形式掩盖,却充满希望。她的一举一动都预示着美好的未来。
不仅是我,所有人都对她心生喜爱。每当下午三点左右,我们被带出去散步时,路人只要看她一眼,就仿佛触电般停下脚步,常常能听到人们在她背后发出惊叹。她似乎天生为了幸福而生,第一次见到她时,这种印象便深深扎根于我的心底。或许,我内心对美的感知正是在那一刻被唤醒,这种对美的感动,就是我爱上她的全部原因。
公爵小姐的主要缺点,或者更准确地说,她性格的主要特质——一种无法压抑的、急于以自然形式展现的倾向——便是骄傲。这种骄傲有时天真到琐碎的程度,甚至显得自负。比如,任何形式的反驳,无论内容如何,都不会让她感到愤怒或恼火,而只是令她感到惊讶。她无法理解,为什么事情会与她的想法有所不同。
然而,她心中的正义感总是占据上风。如果她意识到自己不公正,就会毫无怨言地、坚定地接受裁定,从不拖泥带水。如果说她在与我的关系中偶尔违背了自己的原则,我只能将这一切归因于她对我那莫名的反感。这种反感暂时扰乱了她内心的和谐与平衡,也许正是如此:她对自己的喜好过于执着,只有时间和经验才能将她引导到正确的道路上。尽管她的所有行为最终都会导向真诚与美好,但这个过程却常伴随偏差和错误,甚至需要付出代价。

就这样,一个月悄然过去,我始终在沉默中忍受着煎熬。我这种感情有一种难以形容的韧性,可以延展、拉长,却始终不会轻易爆发。我的天性不善于忍耐,感情总是在某个极限点突然喷涌而出。然而,直到这一刻,我与卡佳说的话不超过五句。
即便如此,我渐渐从她的举动中捕捉到一些微妙的迹象。我意识到,她的冷漠并不是因为遗忘了我,更不是因为对我毫无关心,而是出于某种刻意的回避,仿佛她下定决心要将我锁定在某个安全的距离内。可我的心早已沦陷,我夜不能寐,白日里甚至无法在莱奥塔尔夫人面前掩饰自己的不安。
我的爱意早已深到无法自拔,甚至达到一种奇特的程度。有一次,我偷偷拿走了她的手帕,另一次,我又悄悄取走了她用来编头发的丝带。整整一个晚上,我紧握着这些物品,亲吻着它们,泪水无声地滑落。最初,她的冷漠让我感到深深的委屈,然而,随着时间推移,我内心的一切都变得混乱,我甚至无法清楚地解释自己的感受。
在这份感情的压迫下,旧的悲伤和记忆渐渐失去了曾经的力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充满矛盾、难以言喻的新情感。我似乎进入了另一种生命状态,任由这份不知结果的爱意滋长,并逐渐占据了我的全部心灵。
我清楚地记得,有时我会在深夜醒来,悄悄地从床上爬起来,踮着脚尖走到公爵小姐的床边。在昏暗的夜灯下,我花上几个小时凝视熟睡中的卡佳。她安静的脸庞让我着迷,有时我会坐在她的床边,靠近她的脸,感受那温暖而平稳的呼吸。我轻轻地亲吻她的小手、肩膀、头发,甚至她不经意露出被子的小脚,动作轻得连自己都害怕打扰她的梦境。

总之,一个小小的浪漫正在酝酿,并逐渐走向高潮与结局。在卡佳搬回楼上后的第三天,我注意到她几乎整个上午都在用一种奇特的眼神注视着我,那目光深邃而悠长。我多次与她的目光相遇,每一次我们都会脸红,然后飞快地低下头,像是被某种羞涩与内疚捕获。最后,卡佳破涕为笑,转身离开了。
那天,三点钟的钟声响起,人们开始为我们穿衣服准备散步。突然,卡佳走到我面前。“你的鞋带松了,”她说道,“我帮你系上吧。”
我本能地想弯腰自己解决,但卡佳终于主动对我开口,这一刻让我羞涩得脸颊烧红,如熟透的樱桃般鲜艳。
“来吧!”她带着一丝不耐烦的笑容说。然后,她俯下身子,竟直接抓起我的脚,放在自己的膝盖上,开始替我系鞋带。我屏住了呼吸,心跳得仿佛要从胸腔跃出,甜蜜与恐惧交织着,让我无所适从。
她系好后站起身来,从头到脚端详了我一番。“你的领口也开了,”她用手指碰了碰我脖子裸露的皮肤说道,“干脆,我连这个也替你系上吧。”
我没法拒绝,只能呆立着。卡佳解开了我的围巾,熟练地重新打了一个结,动作细腻而自然。“要不然会着凉的。”她笑着说道,眼神中闪烁着一种狡黠的光芒,那双湿润的黑眼睛仿佛点燃了我的灵魂。
我怦然心动,几乎神魂颠倒,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也不知道卡佳是怎么了。幸好,散步很快结束了,否则我肯定会在街上失控,冲上去拥抱甚至亲吻她。然而,就在上楼梯时,我还是偷偷吻了一下她的肩膀。她感到震动,微微颤抖,却什么也没说。

午饭前,她走到我面前,满脸通红,嘴角带着微笑,抓住我的肩膀,略带羞涩地匆匆说道:“昨天替我挨罚的感觉如何?午饭后我们去大厅玩吧。”有人走过,她立刻转过身,不再理睬我。
午饭后,黄昏时分,我们手拉手下楼到大厅。卡佳非常激动,呼吸急促。我也高兴极了,从未如此幸福过。“你想玩球吗?”她问我,“站到这里!”她把我安排在大厅的一个角落,自己却停在离我三步远的地方,看了我一眼,脸红了,然后倒在沙发上,双手捂住了脸。我走上前去,她以为我要离开。
“别走,涅朵奇卡,陪陪我,”她说,“一会儿就好。”但她立刻跳起来,满脸通红,泪眼盈盈地扑向我,像疯了一样亲吻我的脸颊、眼睛、嘴唇、脖子和手臂,歇斯底里地哭泣。我紧紧地抱着她,我们像久别重逢的恋人般甜蜜地拥抱在一起。

一切结束后,卡佳躺下了,娜斯佳也离开了房间。卡佳立刻跳下床,扑向我。我尖叫一声迎接她。“到我这里来,和我一起睡!”她说着把我拉到她的床上。我们拥抱在一起,贪婪地依偎着。卡佳亲吻着我全身。
“我还记得你晚上亲吻我的样子!”她脸红得像罂粟花一样说道。
“涅朵奇卡!”卡佳含着泪轻声说道,“我的天使,我爱你很久,很久了!你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吗?”
“什么时候开始的?”
“自从爸爸命令我因为你替你爸爸辩护而向你道歉的时候,涅朵奇卡……你这个小可怜!”她拉长声音,再次亲吻我,又哭又笑。
“啊,卡佳!”
“怎么了?怎么了?”
“我们为什么要这么久……这么久……”我哽咽着说不下去。
我们紧紧相拥,沉默了片刻。
“你想我吗?”卡佳问道。
“我一直在想你,卡佳!日日夜夜都在想。”
“晚上还在叫我的名字,我听到了。”
“真的吗?”
“哭了好几次呢。”
“看到了吧!那你为什么一直那么骄傲?”
“我那时很傻,涅朵奇卡。我一开始就是那样,改不了。我一直对你生气。”
“因为什么?”
“因为我不如你。因为你比我好,然后因为爸爸更喜欢你。爸爸是个好人,涅朵奇卡!是吗?”
“啊,是的!”我含着泪回答,想起了公爵。
“他是个好人,”卡佳认真地说,“可我该拿他怎么办呢?他总是那样……好吧,后来我开始向你道歉,差点儿就哭了,结果又因此生气。”
“我看到了,我看到你想哭。”
“好了,别说了,你这个傻瓜,你自己也是个爱哭鬼!”卡佳嗔怪道,用手捂住我的嘴。“听着,我非常想爱你,可突然又想恨你,那么恨!……”
“为什么呢?”
“我就是对你生气。不知道为什么!后来我看到你没有我就活不下去,就想:我一定要折磨她,这个坏家伙!”
“啊,卡佳!”
“我的小心肝!”卡佳说着,亲吻我的手,“后来我不想和你说话,怎么也不想。还记得我抚摸法尔斯塔夫的事吗?”
“啊,你真大胆!”
“我当时吓得……要……死,”卡佳拉长声音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去找它吗?”
“为什么?”
“因为你在看。当我看到你在看的时候……啊!算了,我就走过去了。我吓到你了吧?你为我担心吗?”
“吓死了!”

卡佳神经质地大笑起来,然后突然抬起她发烫的脸,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泪珠在她长长的睫毛上颤动。
“你身上到底有什么,让我这么喜欢你?瞧你,脸色苍白,金色头发,傻乎乎的,爱哭鼻子,淡蓝色的眼睛,你这个小……可……怜!”
卡佳再次俯下身,不停地亲吻我,几滴眼泪落在我的脸颊上,她十分动情。“我多么爱你啊,可我一直在想——不,不!我不能告诉她!我多么固执!我究竟在害怕什么,又在感到害羞什么!你看,我们现在这样多好!”
“卡佳!我好难受!”我欣喜若狂地说,“我的心都要碎了!”
“是的,涅朵奇卡!听我说……对了,是谁叫你涅朵奇卡的?”
“妈妈。”
“你会把关于妈妈的一切都告诉我吗?”
“一切,一切都告诉你!”我兴奋地回答。
“你把我的两条蕾丝手帕藏到哪里去了?为什么要拿走丝带?啊,你这个小坏蛋!我知道是你拿的。”
我笑着,脸红得几乎要落泪。
“不,我当时在想:我要折磨她,让她等着。有时我又想:我根本不喜欢她,我受不了她。而你总是那么温柔,简直就是我的小绵羊!我多么害怕你认为我很笨!你很聪明,涅朵奇卡,你非常聪明,是吗?”
“你在说什么呀,卡佳!”我差点儿生气地回答。
“不,你就是聪明,”卡佳认真地说,“我知道。有一次早上我醒来,就非常非常喜欢你!你整晚都在我的梦里。我当时想,我要去求妈妈,我要和她住在一起。我不喜欢她,我不想喜欢她!但第二天晚上,我睡着了,心想:要是她像昨晚一样来就好了,结果你真的来了!啊,我当时假装睡着的样子有多像!我们真是太坏了,涅朵奇卡!”
“那你为什么一直不想喜欢我?”
“我……我在说什么呢!我一直都喜欢你!一直喜欢!后来就变得无法忍受。我想,我总有一天会亲吻她,或者把她掐死。满意了吗?你这个小傻瓜!”卡佳掐了我一下。
“还记得我帮你系鞋带吗?”
“记得。”
“记得就好。你当时是什么感觉?我看着你,心想,我给她系上鞋带,看看她会怎么想!我自己也觉得很高兴。真的,我还想亲吻你……但最后还是忍住了。后来觉得这件事太好笑了!和你们一起散步的时候,我总是突然想大笑。我一看到你,就觉得好笑。我真高兴你替我受罚!”
“你害怕了吗?”
“吓坏了。”
“我不仅高兴你承认了,还高兴你会替我受罚!我想:她现在一定在哭,但我多么爱她啊!明天我一定要好好亲吻她!真的,我一点儿也不心疼你,虽然我也哭了。”
“我没哭,我是高兴的。”
“没哭?啊,你这个小坏蛋!”卡佳喊道,用嘴唇紧紧贴着我。
“卡佳,卡佳!天哪,你真漂亮!”

第二天早上,娜斯佳悄悄告诉我:“去书房找老爷。从右边的楼梯下去。”
我的所有感官都因这预感而变得异常敏锐。我心跳加速,几乎喘不过气来,跑下楼,推开了书房的门。卡佳不在那里。突然,我被人从身后紧紧抱住,随之而来的是一个热烈的吻。那是卡佳!我又哭又笑,百感交集。卡佳立刻挣脱了我的怀抱,像只小松鼠一样爬到父亲身上,跳到他的肩膀上,却没站稳,又从他肩上跳到了沙发上。公爵顺势倒在了沙发上。卡佳高兴得流下了眼泪。
“爸爸,你真是个好人!”
“你们这些小淘气!你们这是怎么了?这是什么友谊?什么爱情?”公爵笑着问道。
“别问了,爸爸,你不会懂的。”卡佳撒娇道。
我们再次紧紧相拥。我这才开始端详卡佳。短短三天,她瘦了许多,脸上原本的红润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病态的苍白。我心疼地流下了眼泪。
娜斯佳敲门了,这是卡佳必须离开的信号。卡佳瞬间面如死灰。
“好了,孩子们。以后我们每天都会见面的。再见,愿上帝保佑你们!”公爵动情地说。他看着我们,眼中满是不舍。但他恐怕也预感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当晚,从莫斯科传来消息,小萨沙突然病重,生命垂危。公爵夫人决定第二天就出发。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我直到和卡佳告别的那一刻才知道发生了什么。告别是公爵亲自要求的,公爵夫人勉强同意了。卡佳像失去了灵魂一样。我失魂落魄地跑下楼,扑到她身上。旅行的马车已经在门口等候。卡佳看到我,尖叫一声,昏了过去。我扑过去亲吻她。公爵夫人连忙叫人把她弄醒。卡佳醒来后,再次紧紧地抱住了我。
“再见,涅朵奇卡!”她对我说,脸上突然露出一个难以言喻的笑容。“别担心我,我没事的,我一个月后就会回来。到那时,我们就再也不会分开了。”
“够了,”公爵夫人冷冷地说,“我们走!”
但卡佳又挣脱开来,跑回来紧紧地抱住我,轻声在我耳边说:“我的生命!”然后,她匆匆说了一句俄语“再见!”,便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
我们最后一次亲吻,卡佳的身影消失在马车里——很久很久,直到八年后,我们才再次相见!
我如此详细地讲述童年时代与卡佳初次相遇的经历,是因为我和卡佳是不可分割的。她的故事就是我的故事,仿佛命中注定我会遇到她,她会找到我。我也无法自拔地沉浸在童年的回忆中……

亚历山大·米哈伊洛夫娜过着完全孤独的生活,但她似乎对此并无怨言,甚至乐在其中。她安静内敛的性格仿佛天生适合隐居,与喧嚣的外界格格不入。这种孤独并未带给她困扰,反倒为她的生活平添了几分宁静与独立的韵味。
她全心全意地爱着我,如同对待亲生骨肉。而我,带着与卡佳分离的伤痛,如饥似渴地投入了这位恩人的怀抱。自那时起,我对她的爱便日益炽烈,从未动摇。对我而言,她既是母亲,又是姐姐,更是朋友,她代替了我世间的一切,滋养着我的青春。很快,我便敏锐地意识到,她平静的外表,看似自由的生活,以及脸上时常浮现的平静微笑,都掩盖着不为人知的命运。
随着时光流逝,我越发体会到恩人命运中潜藏的隐痛,那些我曾痛苦而缓慢猜测的东西。而随着这份悲伤的认知,我对她的依恋便越发深厚。
她生性胆怯而柔弱。初见她平静的面容,人们难以想象会有什么忧虑能扰乱她那颗善良的心。人们也难以想象她会不爱任何人。即使面对厌恶的人,她心中也总会涌起同情。
然而,她鲜与人深交,过着近乎隐居的生活。她天性热情而敏感,却又似乎害怕流露情感,仿佛时刻守护着内心,不让它沉溺于任何事物,哪怕是幻想。有时,即使在最美好的时刻,我也会突然看到她眼中的泪光,仿佛某种痛苦的回忆在她心中骤然闪现,折磨着她的良知,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暗中窥伺着她的幸福,伺机破坏它。
而且,她越是幸福,生活越是平静安宁,悲伤就越是如影随形,突如其来的泪水就越有可能涌现,仿佛她突然发病一般。在整整八年里,我几乎没有见过她真正平静的一个月。她的丈夫似乎非常爱她,她也深爱着他。但我总觉得他们之间有什么未曾言明的东西,她的命运中隐藏着某种秘密——至少从一开始,我就隐约察觉到了这一点。

她的容貌永远不会从我的记忆中褪色。她五官端正,瘦弱和苍白更衬托出她清癯的美丽。浓密的黑色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向下方,在脸颊边缘投下生硬、明晰的阴影,反而更凸显出她温柔的目光、大大的孩子般清澈的蓝色眼睛、胆怯的微笑,以及她那温柔苍白的脸庞。
这张脸上,时常流露出天真、羞涩,仿佛毫无防备的表情,仿佛害怕每一次感觉、每一次心跳——既害怕转瞬即逝的快乐,也害怕时常袭来的淡淡忧伤。但在某些幸福平静的时刻,在她那洞察人心的目光中,却充满了如白昼般清晰明亮的光芒,洋溢着正直与平静的神情;那双蔚蓝如天空的眼睛,闪耀着如此的爱意,如此温柔地注视着,总是流露出对一切高尚的事物,对一切渴望爱、祈求同情的事物深深的同情——令人不由自主地被她征服,想要靠近她,并从她那里汲取这份清澈、这份内心的平静、这份释然和这份爱。就像有时你凝视着蔚蓝的天空,会感到自己愿意花上几个小时来进行这甜蜜的凝视,在这些时刻,灵魂会变得更加自由、更加平静,仿佛在那里,就像在平静的水面上一样,倒映着雄伟的天穹。
而当——这种情况经常发生——激动使她的脸上泛起红晕,胸膛因激动而起伏时,她的眼睛会像闪电般闪耀,仿佛在迸射火花,仿佛她整个灵魂,圣洁地保留着美好的纯洁火焰,此刻都凝聚在她的双眸之中。在这些时刻,她就像一个受到神启发的人。这些突如其来的情绪爆发,这些从平静胆怯到开朗高尚的激情、到纯洁严谨的热情的转变,同时又蕴含着如此多的天真、孩子般的率真和纯洁的信念,足以让一位画家愿意付出半生的时间,来捕捉这充满光辉的狂喜瞬间,并将这张充满灵感的脸庞永远定格在画布上。

一天,午饭后,他不在家,我却在地板上找到了这把钥匙。我一时好奇,拿着我的发现,走进了图书馆。那是一个相当大的房间,非常明亮,四周摆放着八个大书柜,里面摆满了书。书非常多,其中大部分是彼得·亚历山大罗维奇以某种方式继承的。另一部分书是亚历山大·米哈伊洛夫娜收集的,她不停地买书。
到目前为止,我能读到的书都经过了非常谨慎的挑选,所以我毫不费力地猜到,有很多书是不允许我读的,有很多事情对我来说是秘密。因此,我带着无法抑制的好奇心,在一种恐惧、喜悦和某种特殊且莫名的情感驱使下,打开了第一个书柜,拿出了一本书。
这个书柜里放的是小说。我拿起其中一本,关上书柜,带着一种奇怪的感觉,带着一种心跳加速、屏住呼吸的感觉,把书带回了自己的房间,就好像我预感到我的生活即将发生重大转变一样。
回到房间后,我关上门,打开了小说。但我无法阅读。我还有另一件事要操心:我首先需要稳妥地、彻底地解决我拥有图书馆这件事,这样就不会有人知道,并且我能够随时拥有任何一本书。
因此,我把享受推迟到了更合适的时机,把书放回原处,把钥匙藏了起来。我藏起了钥匙,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做坏事。我等待着事情的发展。
事情的发展非常顺利:彼得·亚历山大罗维奇的秘书和助手找了一整晚,拿着蜡烛趴在地板上到处寻找钥匙。第二天早上,他请了一个锁匠来,配了一把新钥匙。
事情就这样结束了,没有人再说钥匙丢失的事情。而我则非常小心和狡猾地处理这件事,以至于直到一周后,完全确信不会受到任何怀疑后,才走进图书馆。
起初,我选择在秘书不在家的时候去。后来,我开始从餐厅进去,因为彼得·亚历山大罗维奇的秘书只把钥匙放在口袋里,他从不进一步接触书籍,甚至都不进放书的房间。
我开始贪婪地阅读。阅读很快就完全吸引了我。我所有新的需求,所有最近的渴望,所有我青春期仍然不清晰的冲动,这些冲动曾经如此不安地在我心中升起,被我过早的发育不耐烦地唤醒,所有这些都突然转向了另一个意外出现的出口,持续了很长时间,仿佛完全满足于新的精神食粮,仿佛找到了正确的道路。
很快,我的心和头脑就被深深地迷住了,我的幻想发展得如此广阔,以至于我仿佛忘记了迄今为止一直围绕着我的整个世界。
似乎命运本身把我拦在了新生活的门槛上,我如此渴望进入这种生活,日日夜夜都在猜测这种生活。命运在把我投入未知的道路之前,把我带到高处,以一种神奇的全景、以一种诱人闪耀的视角向我展示了未来。我注定要先从书中读到它,然后在梦想、希望、热切的冲动中,在年轻心灵的甜蜜激动中体验它,通过这些来经历所有这些未来。

我开始不加选择地阅读,从我手边碰到的第一本书开始。但命运在保护着我,我到目前为止所了解和经历的事情是如此高尚、如此严谨,以至于现在任何狡猾的、不纯洁的书页都无法诱惑我。是我孩子般的本能、我年幼的年龄和我过去的一切在保护着我。
现在,意识似乎突然为我照亮了过去的全部生活。的确,我读到的几乎每一页好像都已经熟悉了,好像我很久以前就经历过了。仿佛所有这些激情,所有这些以如此出乎意料的形式、以如此神奇的画面展现在我面前的生活,我都已经体验过了。
当在我读的每一本书中,都体现着同样的命运法则、同样支配着人类生活的冒险精神,但它源于某种人类生活的主要法则,而这一法则是拯救、保护和幸福的条件时,我又怎能不沉迷其中而忘记现实,甚至几乎与现实脱节呢?
我一直在竭尽全力、用我所有的本能(在我心中几乎是被一种自保的意识所激发)去猜测我所怀疑的这条法则。仿佛有人提前告知我,仿佛有人在警告我。仿佛有什么预言般的东西涌入我的灵魂,我灵魂中的希望也一天比一天更加坚定,但与此同时,我对未来的渴望、对这种生活的渴望也越来越强烈,这种生活每天都在我读到的东西中以艺术特有的全部力量、以诗歌的所有诱惑震撼着我。
但是,正如我已经说过的,我的幻想过于支配着我的不耐烦,而我,说实话,只在梦想中表现得勇敢,而在现实中,我本能地对未来感到胆怯。
因此,仿佛是事先和自己达成了某种协议,我不知不觉地决定暂时满足于幻想的世界、梦想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只有我才是统治者,在这个世界里,只有诱惑、只有快乐,即使允许出现不幸,也只是扮演一个被动的角色、一个过渡的角色、一个甜蜜的对比和命运突然转向幸福结局所必需的角色,在我那些充满狂喜的虚构小说中。我现在就是这样理解我当时的心情的。
这样一种生活,一种沉浸在幻想中的生活,一种与周围一切都剧烈疏离的生活,竟然持续了整整三年!这种生活是我的秘密。三年后,我仍然不知道是否应该害怕它突然被公之于众。这三年里我所经历的一切,对我来说都太熟悉、太亲近了。所有这些幻想都强烈地反映了我自己。以至于最终,我会因为别人的目光而感到不安和害怕。无论是谁的目光,只要他不小心窥探到我的内心,我都会感到不安。
我们所有人,我们整个家庭,都生活得如此与世隔绝,如此脱离社会,在这种修道院般的寂静中。这导致我们每个人内心都必然会发展出一种内向性,一种自我封闭的需求。我也遇到了同样的情况。

亚历山大·米哈伊洛夫娜在谈话中不经意地提到了卡佳的名字,但B似乎对她没有什么特别要说的,而且似乎也有意想要对她保持沉默,避免谈论这个话题。这让我感到非常震惊和不解。
我不仅没有忘记卡佳,我过去对她那份真挚的爱不仅没有在我心中消失,甚至恰恰相反,我一次也没有想过卡佳身上可能会发生任何变化,她在我心中永远是那个天真烂漫的少女。直到现在,我的注意力才开始真正地注意到我们之间的分离,以及我们分开度过的漫长岁月。在这期间,我们没有互相传递任何关于彼此的消息,以及我们各自接受的教育和性格上的差异。
最后,卡佳在我的思想和记忆中从未真正离开过我:她似乎仍然和我生活在一起,从未分离,尤其是在我所有的梦想、所有的小说和奇幻冒险中,我们总是手牵着手,形影不离,共同经历那些虚构的冒险。
每当我把自己想象成我读过的每一部小说中的女主角时,我都会立刻把我的公爵小姐朋友放在我身边,把小说分成两个部分,其中一部分当然是我自己根据想象力创作的,尽管我也不可避免地无情地“窃取”了我最喜欢的作家作品中的一些精彩片段。

我走进了图书馆——这将是我永远难忘的时刻——拿起沃尔特·司各特的《圣罗南之泉》,这是我唯一一本还没有读过的小说。
我记得,一种尖刻的、莫名的忧郁折磨着我,仿佛是某种预感。我想哭。房间里非常明亮,夕阳最后的斜晖倾泻在高高的窗户上,照耀着闪闪发光的地板。房间里很安静,隔壁的房间里也没有其他人。彼得·亚历山大罗维奇不在家,而亚历山大·米哈伊洛夫娜生病了,躺在床上。
我真的哭了。我打开第二卷,漫无目的地翻阅着,试图在我眼前闪过的零星短语中找到一些意义。我仿佛在占卜,就像随意打开一本书来占卜一样。
有些时候,所有的智力和情感力量都痛苦地紧张着,仿佛会突然燃起意识的熊熊火焰。在这一瞬间,一些预言般的东西会在受到震撼的灵魂中闪现,仿佛它正因对未来的预感而备受煎熬,提前品味着未来。
你多么渴望活下去!你整个身体都渴望活下去,并且被最热烈、最盲目的希望所点燃。内心仿佛在召唤未来,带着它所有的秘密,带着它所有的未知。即使带着暴风雨和雷霆,只要有生命就好。我当时的状态正是如此。
我记得,我特意合上了书,又随意打开,并许愿我的未来,然后读了翻到的那一页。但是,打开书后,我看到一张写满了字的信纸,折叠成四折,而且被压得扁平、皱巴巴的,仿佛已经在书里放了好几年,并被遗忘在其中。我带着极大的好奇心查看我的发现。这是一封没有地址的信,署名是两个首字母S. O. 。
我顿时好奇心大盛。我展开了几乎粘在一起的纸。由于长期夹在书页之间,它在书页上留下了一块与其大小相同的浅色印记。信的折叠处已经磨损、破旧,可以看出,它曾经经常被人阅读,像珍宝一样被保存着。墨水已经变蓝、褪色——写这封信的时间太久远了!
有几个字偶然映入我的眼帘,我的心因为期待而怦怦直跳。我不安地把信拿在手里转动着,仿佛故意拖延阅读的那一刻。我无意中把它拿到光亮处:是的!几滴眼泪已经在这几行字上干涸了,污渍仍然留在纸上,有些地方,整个字母都被眼泪冲掉了。这是谁的眼泪?
最后,我屏住呼吸,读了第一页的一半。一声惊呼从我胸膛中发出。我关上书柜,把书放回原处,把信藏在头巾下,跑回了自己的房间,关上门,又从头开始重新阅读。但我的心脏跳得如此剧烈,以至于文字和字母在我眼前闪烁、跳动。
很长一段时间,我什么也没看懂。信中的内容是一个发现,一个秘密的开始。它像闪电一样击中了我,因为我知道这封信是写给谁的。我知道我读这封信几乎是在犯罪。但那一刻我无法控制自己!这封信是写给亚历山大·米哈伊洛夫娜的。

你知道我最初是如何理解你的吗?激情,像火焰一样,吞噬了我,像毒药一样,流淌在我的血液中。它扰乱了我所有的思想和感情。
我醉了,我像在迷雾中一样。我没有像平等地对待平等的人那样回应你,没有像一个配得上你纯洁的爱的人那样回应你,而是没有意识、没有心地回应了你纯洁而充满同情的爱。
我没有真正地认识你。我把你当作一个在我眼里迷恋我的人来回应,而不是把你当作一个想要把我提升到她身边的人来回应。你知道我曾经怀疑你什么吗?我曾怀疑这“迷恋”的含义。但是,不,我不会用我的坦白来侮辱你。
我只告诉你一件事:你对我完全误解了!我永远,永远也无法企及你那样的高度。当我真正理解你时,我只能在我无限的爱中遥不可及地凝视着你,但这并不能弥补我的过错。
你赋予我的激情并非真正的爱——我害怕爱,我不敢爱你。在爱中,有相互的付出和回应,有平等,而我不配拥有这些……
我甚至不知道我当时是怎么回事!哦!我该如何向你讲述这一切,如何才能让你明白!……我一开始不相信……
哦!你还记得吗?当我的第一次激动平息下来,当我的目光变得清明,当只剩下最纯洁、最真挚的感情时,我的第一个举动是惊讶、困惑和恐惧。你还记得我突然哭着扑到你脚下吗?你还记得你当时困惑而害怕,含着眼泪问我:“你怎么了?”我沉默了,我无法回答你。但我的灵魂支离破碎,我的幸福像无法承受的重担一样压着我,我的哭泣在我心中诉说着:“我为什么要承受这些?我凭什么得到这些?我凭什么得到幸福?”
我的姐妹,我的姐妹!哦!有多少次——你不知道——有多少次,我偷偷地亲吻你的衣角,偷偷地,因为我知道我配不上你。那时,我的精神振奋起来,我的心跳得缓慢而有力,仿佛想要停止并永远停止跳动。当我握住你的手时,我全身苍白,颤抖不已,你纯洁的灵魂让我感到不安。哦,我无法向你表达我心中积聚的所有情感,以及我如此渴望表达的一切!
你知道吗?你那总是充满同情的温柔对我来说有时是多么沉重、多么痛苦?当你吻我时(这件事只发生过一次,我永远不会忘记),我的眼睛变得模糊,我的整个精神瞬间变得虚弱。我为什么没有在那一刻死在你的脚下?
这是我第一次给你写信,虽然你很久以前就让我这样做。你能理解我想说什么吗?我想把一切都告诉你,我会说出来的:是的,你非常爱我,你像妹妹爱哥哥一样爱我,你像爱自己的创造物一样爱我,因为你复活了我的心,唤醒了我沉睡的头脑,并将甜蜜的希望注入我的胸膛。而我不能,我不敢。我以前从未称你为我的妹妹,因为我不能做你的哥哥,因为我们不相配,因为你对我看走了眼。

我们相遇了,彼此了解,现在我们要分开了,直到下一次相遇!那会在哪里?会在什么时候?哦,告诉我,我亲爱的,我们在哪里相遇?我该在哪里找到你?我该如何认出你?那时你还会认出我吗?我的整个灵魂都充满了你。
哦,我们为什么要承受这些?我们为什么要分开?教教我——我不明白,我无法理解这些,我怎么也无法理解——教教我,如何把生命撕成两半,如何把心从胸膛中挖出来,然后没有心地活下去?哦,当我想到我再也见不到你,再也见不到你时,我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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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象千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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