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篇
婴儿啼哭不止又无法安抚的时候,保姆常会对这孩子的性格和好恶做出一些最别出心裁的猜测。她甚至会诉诸遗传来做出解释,并且早早就能从这孩子身上辨认出他父亲的影子。这些心理学上的尝试会一直持续,直到护士发现问题的真正起因原来是一枚别针。
年轻的亚历山大得到布赛佛勒斯这匹名马的时候,没有一个掌马官能骑上这头凶猛的动物。一个普通人可能会说一句:“我见过一匹马,脾气坏极了。”可亚历山大却开始寻找那枚“别针”。他很快就找到了,因为他注意到布赛佛勒斯非常害怕自己的影子。它的恐惧不安让它的影子也随之猛烈地跃动起来,这是一个恶性循环。但亚历山大却把布赛佛勒斯的头转向太阳,并让它一直面朝那个方向,设法使它平静下来,又逐渐让它适应。因此,亚里士多德的这名弟子在那时已经意识到,如果我们不知道激情的真正起因,那我们对激情也就完全无能为力。
仔细回想一下那种萎靡不振和兴高采烈间的循环,尤其是回想一下某位心理学家有幸在自家诊所里发现的那个“既忧伤又快乐的玛丽”,这可不是白费工夫。这个故事几乎已经被人遗忘了,但很值得回味一番。
故事里的那个姑娘,只要她这一周心花怒放,下一周就必定如丧考妣,她的情绪像时钟一样有规律可循。在她高兴的时候,一切都很顺利;她喜欢雨水,也喜欢阳光;只要看到一点点友好的表示,她就会欣喜若狂;一想到自己的某位男友,她就会说:“我是多么幸运啊!”她绝不会感到厌烦;她最琐碎的思绪都洋溢着喜悦,就像美丽的花朵一样,繁茂而可人。我的朋友们,她所处的状态正是我对你们的期望啊。正如智者所说,每尊双耳瓶都有两个把手;同样,任何事也都有两面。如果一个人想看到灾祸,他就会得偿所愿;如果一个人想得到抚慰,他也会如愿以偿。我们为快乐所做的努力从不会白费。
但一周以后,玛丽的心情就变了。她陷入了一种无可救药的倦怠之中;任何事物都无法再引起她的兴趣;她的目光所及,一切都枯萎凋零。她不再相信幸福,也不再相信爱情;从来没有人爱过她,而且任何人都没有理由去爱她;她觉得自己既愚蠢又无聊;她一这么想就会加剧自己的痛苦,而且她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她以一种可怕的明察秋毫将自己撕成了碎片。要是有人恭维她,她会说:“你想让我觉得你对我有兴趣,但你骗不了我。”任何一句恭维都是对她的取笑,任何一次善举都是对她的羞辱;任何一个秘密也必定是险恶无比的阴谋。这些想象中的折磨是无可救药的,因为最让人快乐的事情对一个不快乐的人而言也是徒劳无益。意志力这一因素对幸福的重要性远超人们的想象。
——《忧伤的玛丽》
昨天,一个学识渊博而又相当敏感的朋友跟我说:“我对自己不满意。我不工作也不打桥牌的时候,就会有成百个零碎的想法在我的脑子里兜来转去,这一分钟让我伤心,下一分钟让我高兴,这些想法瞬息万变,比一只变色龙变色的速度还快。这些零碎的想法——一封要写的信,一辆我错过的电车,或者一件太重的大衣——都显得格外重要,仿佛它们是真正的不幸。我试着跟自己讲道理,向自己证明这些事情不值得让我烦心,但都没什么用。我的论据听起来不会比沉闷的鼓声更动人。简单点说,我觉得自己有点神经衰弱了。”
我跟他说,别再用这些大词了,试着去看看事物的本来面目。你的命运和其他人的命运并无不同;你的不幸只在于你很聪明,在于你对自己想得太多,在于你想要理解为什么前一分钟你是沮丧的,下一分钟你又是快乐的。你对自己感到恼火是因为你没法确定自己快乐或沮丧的原因。
事实上,快乐或不快乐的具体原因并没有那么重要,一切都取决于我们的身体及其机能。精力最充沛的人每天也会在紧张和萎靡之间循环往复,也都会受到饮食、身体运动、全神贯注的工作、报刊乃至天气的影响。你的情绪起伏不定,仿佛波浪中的一艘小船。通常来说,这些变化都无足轻重,只要保持忙碌,你就不会去琢磨它们;不过一旦你有时间去回想它们,而且开始认真地思考它们,就会有一些小小的理由涌入你的脑海。你相信这些理由就是原因,但它们实际上只是结果。一个敏锐的人在沮丧的时候总能找到很多沮丧的理由,在快乐的时候也能找到很多快乐的理由,同样的理由往往能服务于两个不同的目的。帕斯卡尔身体不适,漫天的繁星让他恐惧万分;他望向群星时所体验到的那种威严的战栗无疑是由于他没有意识到这是他在窗前受了凉的缘故。若换作另一位诗人,他如果身体健康,则会与群星对话,好似对情人一诉衷肠。这两个人都会说一些有关星空的动人之语——确乎动人,但也完全不着边际。
——《神经衰弱》
我们可以告诉自己,悲伤不过是一种疾病,应该像对待其他疾病一样去忍耐,不需要太多理据和解释,这样我们就可以从这种疯狂中解脱出来,而这疯狂是可以将激情加剧到极度狂乱的程度的。如此,我们就可以终止那没完没了的怨言了。我们接受自己的痛苦,就像那只是胃痛一样。我们可以达到一种沉默的抑郁状态,一种几乎没有意识的麻痹。我们不再怨天尤人;我们只是忍耐。尽管如此,我们仍保持着冷静,而这正是与悲伤作战的正确方式。这也是祈祷所要达到的目的,这绝不是什么差劲的办法。在祈祷者所面对的无限广大的对象面前,在知晓一切并权衡一切的智慧面前,在高深莫测的威严和不可逾越的正义面前,虔诚的人会克制自己不去思考。毫无疑问,但凡是诚恳的祈祷,没有不立即产生显著效果的。战胜狂乱,这本身就是一种成就。不过只需运用常识,我们也可以为自己提供类似的精神麻醉剂,而这同样能让我们不再斤斤计较于自己的不幸。
——《抑郁》
情感的刺激是直接而即刻的。因此,如果说产生怜悯之心的人是在感同身受,是在做换位思考,那么这种对怜悯的描述就非常不准确,因为这种思考只在一个人感到怜悯之后才会出现。通过模拟,我们的身体也很快就会感受到痛苦,而且在一开始就感觉到一种不可名状的焦虑。这种像疾病一样降临到我们身上的感觉需要从我们自身寻找解释。
我们也可以给眩晕感找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一个站在深渊边缘的人可能会感觉自己就要跌落下去。但如果他抓住栏杆,他就能告诉自己,现在不会跌下去了;即便如此,眩晕感还是会从头到脚地掠过他的身体。
我们的想象力总是首先影响到我们的身体。我曾听人说过一个梦,梦中人就在行刑现场,但他不知道即将受刑的是他自己还是别人,也没有刻意想过这件事。他所知的唯一一件事就是自己的颈椎有些疼。这就是纯粹想象力的效果。在我看来,那种一向被认为是高尚而敏感的冷静灵魂,其实不过是冷漠而已。活生生的身体才更令人称羡——这身体,可因我们的思想而受苦,也可因我们的行动而被治愈。其中不乏斗争,但对真正的思想而言,要克服的可不仅是某种逻辑问题;正是对这一斗争的回溯才造就了优美的思想,而人体所扮演的角色也正是这场英雄竞赛的隐喻所在。
——《对痛苦的想象》
真正的病痛行动极为迅捷,就像我们的刽子手一样:他会剪掉犯人的头发和衣领,绑住他的双臂,然后推犯人一把。对我来说,这个过程似乎很长,因为我会琢磨它,不断地回想它,我想听到剪刀的声音,感受助手们搭在我手臂上的手。实际上,每一种新的印象都会把前一种印象驱逐出去,而犯人的真实想法可能就是像一条被切成几段的蠕虫那样抽搐痉挛的画面。我们坚持要设想蠕虫正在受苦,但蠕虫的痛苦是出自那几段中的哪一段呢?
当我们看到一个人变得老态龙钟,或者看到一个朋友因酗酒而毁掉了自己时,我们就会感到痛苦。我们之所以感到痛苦,是因为我们既看到了他们现在的模样,同时又会想到他们原来的模样。不过,大自然会自行其是;幸好,它的变化是不可逆转的。每一种新的状态都会使下一种状态成为可能;你在沿途的任何一处所积聚的一切悲苦都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消散。当前的不幸终将迎来下一个时刻。老人并不是忍受着晚年的年轻人;死人也不是进入死亡状态的活人。
这就是为什么,只有活着的人才会为死亡而悲伤,只有幸福的人才能衡量不幸的分量。而且,说实话,我们对别人的病痛可以比对自己的病痛更加敏感,且不带一丝伪善。结果是一种错误的人生观,如果一个人不保持警醒,那就会对生活产生有害的影响。我们必须将自己的所有力量和知识都集中在当下的现实之上,以避免悲剧上演。
——《活在当下》
我们有时会觉得,自己在他人身上看到了某种对痛苦的偏好,这种倾向在某些类型的精神病人中尤为明显。我们可以轻易地想象出某些神秘而邪恶的力量在起作用,但我们也难免被自己的想象力所愚弄。在一个不停挠痒的人那里并没有什么深奥的东西,当然也没有什么对痛苦的欲求;他只会感到焦躁和恼火,而这种情况会一直存在,直到我们了解其中的缘由。落马的恐惧就源自我们为了防止自己跌落而做的各种笨拙而狂乱的动作。最糟糕的是,这些动作还会使马受惊。由此,我就可以像斯基泰人一样得出结论:如果一个人知道怎样骑马,那他就是自己的主人,或近乎是自己的主人。跌落甚至也可说是一门艺术,这门艺术在醉汉身上表现得尤为突出,因为他根本不会去想怎样才能安全地跌落。消防员对这门艺术的掌握也令人钦佩,因为他们从训练中学到了如何不带恐惧地跌落。
一次微笑,对我们来说似乎只是一件小事,不会对我们的精神状态产生任何影响,所以我们也懒得一试。但往往出于礼貌,我们被迫展露笑容并给予他人亲切的问候之时,我们的一切都随之改变了。生理学家们深谙个中因由,因为微笑就像打哈欠一样会深入作用于体内,让喉咙、肺和心脏都相继感到放松。医生的医药包里都找不到疗效如此迅速且温和无害的药物。在此,想象力用一种真实性不亚于它所引起的疾病的治疗方法将我们从痛苦中拖拽了出来。此外,一个人如果想表现出漠不关心就会耸耸肩膀,如果你仔细想想,这个动作其实可以帮助疏通肺部的空气,还可以舒缓人心,无论从什么意义上来说都是如此。因为“心”这个词虽有好几层含义,但说到底,你只有一颗心。
——《假想病》
所有人都知道,我们想要入睡却睡不着的时候,就会心生烦躁,而这种烦躁又会使我们陷入一种无法入睡的状态。还有些时候,对病情恶化的担忧也会引起我们的焦虑情绪和负面想象,而这也会延缓我们身体的恢复。仅仅是看到一段陡峭的阶梯,我们的心脏都能漏跳一拍,准确地说,想象的结果就是它导致我们在需要深呼吸的那一刻反而中断了呼吸。而发怒也实在是一种疾病,就像咳嗽一样。我们甚至可以把咳嗽看作是某种类型的怒气,因为它虽的确是身体的某种状态所致,但想象力却很快就开始期待咳嗽,甚至渴望咳嗽,让人愚蠢地认为自己可以通过加剧咳嗽的方式来消除不适,就像那些不停挠痒的人一样。
我知道动物也会给自己挠痒,甚至把自己挠伤;但是人类还有一种危险的特权,即可以用自己的各种想法来抓挠自己——说得形象一点,就是以情绪对心脏施加直接的影响,促使血液在体内加速流动。
不过,我们的情绪还是可以控制的。当然,你不可能想摆脱它们就摆脱它们,只有间接的办法才能奏效。就像聪明人能够克制自己不去追求名誉,如此也就不会因为受到诱惑而去乞求名誉了。但是坏脾气却会束缚、抑制乃至扼杀我们,仅仅因为我们在自己身上诱发了一种身体状况,这种状况让我们很容易陷入悲观情绪,而且它也的确助长了我们的悲观情绪。一个无聊的人,无论言行坐卧都有办法助长其无聊;一个怒气冲冲的人则另有一套办法自缚其手脚;而一个灰心丧气的人,他会松懈下来,甚至可以说是放任自流,他会尽可能地放松自己的肌肉,而不是在需要的时候采取一些能给自己有力刺激的行动。
——《微笑的妙用》
人是无畏的,这并非出于偶然,而是从根本上就如此。行动就是冒险,思考也是冒险。危险无处不在,却无法把人吓倒。你可以看到有人在寻觅死亡并挑战死亡,却不能忍受等待死亡。无所事事的人都很好斗,因为他们毫无耐性。与其说是他们找死,毋宁说是他们想活。战争的真正动因无疑是出自某些人的无聊,他们盼望着可以清晰识别的危险,可以将其明确地定义并正当地诱发,就像牌局一样。凭双手辛勤劳作的人都爱好和平,这不仅是出于偶然,也是因为他们屡屡取得了胜利。他们的生活充实而积极。他们反复地战胜了死亡,而这正是思考死亡的唯一有效的办法。士兵关心的不是人必有一死的抽象命题,而是一个接一个的明确危险。战争很有可能是解决神学问题的唯一方法。跟影子搏斗的人最终总是会把我们引向战争,因为这世上唯一能治愈我们恐惧的东西就是真正的危险。
即便是在一个病人身上,我们也可以看到疾病本身是多么迅速地治愈了他对患病的恐惧。我们的敌人往往是虚构的东西,而我们对幻象毫无办法。我们怎么可能对抗幻想出来的东西呢?有时一个人一旦破产,就在那一刻,他立即就会发现自己能做的事情不止一件;他会重整河山,让自己的生活恢复原状。但如果一个人在生活中为破产而提心吊胆乃至悲苦万分,仅仅因为他担心革命、不可预测的变化或经济损失——这样的人又能做什么?他想到的任何主意很快就会被一个相反的看法所抵消,因为可能性的范围是无限的。因此,不幸会接连不断地再现,任何进展都无法达成。他的所有行动都有始无终,相互阻滞,陷入纠缠。我相信恐惧不过是徒劳的骚动,而沉思也往往会促生恐惧。人们一旦开始思考死亡就会害怕死亡,没错;但如果他们开始思考却不采取行动,那还有什么是他们不害怕的呢?当他们的想法在纯粹的可能性中迷失之时,又有什么是他们不害怕的呢?就像一个人一想到考试就会腹部痉挛,从肠胃扭曲的角度来看,我们还会觉得这个人没有受到致命武器的威胁吗?当然不会。正是缺乏目标所引起的优柔寡断让人的肚子火烧火燎。
——《死亡恐惧的真正来源》
对赌博的热情在某种程度上暴露了这种毫无遮掩的、赤裸裸的冒险需求;赌徒永远无法处于安全之地,我相信也正是这一点吸引了他们。因此,真正的赌徒对那种需要专心、谨慎或技巧的赌局不会有什么兴趣,因为这大大减少了运气的成分。相反,像轮盘赌这种除了等待和碰运气之外什么都不必做的玩法却让他格外着迷。从某种意义上说,他的不幸都是自找的,因为他时时刻刻都会对自己说:“如果我听之任之,下一盘就能让我倾家荡产。”这就像是一次充满危机的探险之旅,不同之处在于,他只要改变一下想法就能平安回家。这可以解释各种赌博游戏的吸引力,因为没什么可以强迫一个人参与赌博,他只有在心甘情愿的情况下才会去冒险,而这种力量感会让人乐享其中。
战争无疑就有赌博的成分;无聊则是战争的导火索。证据就在于工作和忧虑最少的人总是最好战。你如果彻底了解了个中因由,就不会被那些响亮的口号所打动了。有钱又有闲的人会说:“我的生活很宽裕,如果我把自己暴露在千难万险之中,如果我甘愿冒这些可怕的风险,那只是因为我看到了某些无法抗拒的理由或某些不可避免的迫切性。”这话貌似高明,实则全无道理。他不过是觉得无聊而已。如果需要从早到晚地工作,他就不会那么无聊了。因此,财富分配的不平等比其他任何弊病的危害都更为巨大:它让大批养尊处优的人都陷入了无聊之中。结果他们就会设法给自己制造恐惧和怒火,如此就能忙个不可开交。然而这些奢侈的情绪却是穷人们最沉重的负担。
——《赌博是对于冒险的需求》
去做,而不是被动地接受,这就是快乐的本质。仅仅因为糖果在嘴里融化会带来一丝快感,很多人就想用同样的方式来品味幸福,但他们全错了。如果一个人只听不唱,那么他从音乐中得到的乐趣就少得可怜;聪明人会说自己是用嗓子而非耳朵来享受音乐的。如果你不是收藏家,或者不是偶尔在画布上涂抹几下,那么即使是从那些令人钦佩的画作中所获得的乐趣也是被动而无法让人满足的;因为这不仅是一个品鉴的问题,也是一个追求与征服的问题。去剧院看戏的人都不愿承认自己有多么无聊;他们需要创造,或至少亲自去演一下,表演也是一种创造的形式。每个人都能回想起一些社交场合的滑稽表演,只有表演者乐在其中。我还记得有几个礼拜我非常高兴,那段时间我心里只想着一出木偶剧;但我必须补充一句,剧中的放贷人、士兵、天真的少女和老太太都是我自己用小刀刻出来的,只是给他们缝制衣服的另有其人。对于观众,我一无所知;我只把扮演评论家的乐趣留给了他们,这是一种微不足道的乐趣,但仍然是一种乐趣,因为评论在某种程度上也包含着创造力。打牌的人也在不断地开创局面,或对机械的牌局进程做出调整。不要问不会打牌的人喜不喜欢这种游戏。即便政治也不会无聊——只要一个人了解这种游戏;但他必须去学。所有事都一样,我们必须学习如何快乐。
——《自己创造的幸福绝不虚幻》
如果是观念上的细微差别造成了我们的幸与不幸,那我们就无法设想,也无法预见那些观念对他人或我们自身会产生何种效果。一切都取决于我们的思路,但我们却不能随心所欲地自由思考;出于同样的原因,我们虽可以从不愉快的想法中解脱出来,却并不知晓其中原因。例如,戏剧会占据我们的头脑,其中的激情使我们无暇他顾,但如果我们注意到那些让我们悲伤的理由——一块画布、一个高谈阔论的笨蛋、一个假装哭泣的女人——这种情绪就会变得十分滑稽。但这些戏剧性的场面还是会让你流泪,真正的泪水。有那么一刻,由于受到一段悲剧性演说的影响,你会把全人类的悲痛都肩负起来。而在下一刻,你又会把这些悲痛抛到九霄云外,神游万方。悲痛和安慰就像是栖息了一会儿又飞走的小鸟。我们羞于承认这一点,我们不好意思像孟德斯鸠那样说:“从来没有什么痛苦是我读一个小时的书还驱散不了的。”然而这再清楚不过,只要你专心阅读,你就会完全沉浸于书本之中。
一个坐着囚车、被推上断头台的人是值得同情的,但如果他在琢磨别的事情,那么他在囚车里也不一定比此刻的我更觉悲哀。如果他数一数路上的转弯或颠簸,那他就会想着这些转弯和颠簸。如果他看到远处的一个告示牌并试着读一读,这很可能就在最后一刻占据了他的头脑。在最后那一刻,我们会想些什么呢?他又会想些什么呢?
——《观念塑造的幸与不幸》
《好脾气疗法》
一群人在探讨矿泉浴、淋浴以及节食的功效,另一个人过来说:“我过去两个礼拜一直在接受一种好脾气疗法,现在我感觉好了很多。”有时我们的心情会变得很糟,任何事情都能让我们发火,无论在别人或是我们自己身上都看不到美好的一面。如果我们身上出现这样的变化,那就是时候采用好脾气疗法了。所谓好脾气疗法,就是用好脾气来应对一切烦心事,尤其是在你还没采用这种疗法时会惹得你火冒三丈的那些琐事。不过一旦你接受了这种治疗,那些小小的烦恼反而会变得非常有用,就像爬山对锻炼你的腿部肌肉十分有用一样。
“有些人很无聊,”那个人又说道,“他们聚在一起的唯一的目的就是相互指责和抱怨。通常你会躲开他们,不过在接受好脾气疗法期间,你反而要主动去跟他们接触。他们就像你家里用来保持体型的臂力器一样。从最小的开始练,最终你连最大的也可以拉开。同样,我也会根据朋友和熟人的脾气恶劣程度给他们排序,然后按升序依次在他们身上实践这种疗法。如果他们比平常的脾气更差,更加吹毛求疵,我就会对自己说:‘啊!这才是真正的考验!勇敢点,加油顶住,这点苦恼我还扛得起来。’”
那人接着说:“对好脾气疗法来说,坏事常常也是好事。烧焦的炖肉、变味的面包、太阳、灰尘、还没付款的账单、空空如也的口袋,这些都是宝贵的锻炼机会。就像打拳或击剑时一样,你要对自己说:‘对方这一招实在厉害,我必须挡住,不然可要吃苦头了。’你平常会像个孩子一样大吼大叫,虽然也知道这样不好,你还是会吼得更加惊天动地。而在接受好脾气疗法的过程中,情况就完全不同了。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会接受自身的处境,就像洗了个淋浴一样。抖动一下身体,有节奏地耸耸肩膀;然后拉伸肌肉,让它们变软,再做做拉伸运动,让肌肉紧紧纠缠,就像在水盆里搓衣服一样。接着,一股生命的湍流会从你身上奔涌而过,就像雨水顺着一条无阻的河流流过一样;那时你的胃口开了,身上也洗得干干净净,感觉生活无比美好。但是我必须走了,你们现在个个都笑容满面,你们对治疗我的坏脾气已经没用了。”
1911年9月24日
焦躁和怒火有时是一个人站得太久引起的,不要试图用讲道理的方式来消弭他的怒火,给他一把椅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