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神之战》【英】彼得·克劳福德
▷历代君主(如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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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走向公元600年的罗马与萨珊
●第2章 篡位者之战与希拉克略起义
●第3章 “老兵出阵”
●第4章 “攻城槌已触墙”
●第5章 新来挑战者
●第6章 伊斯兰风暴
●第7章 穆斯林战兽肆虐(636)
●第8章 告别叙利亚和美索不达米亚
●第9章 夺罗马粮仓,断波斯国祚
●第10章 国主俱亡,三神存二,一雄胜出
●第11章 盛宴继续:从大西洋到印度洋
虽暴发疫病,但因建筑、科技、文学(普罗柯比等人著书立说)、法律制度(颁布《查士丁尼法典》)等领域成就斐然,查士丁尼当政期无疑可跻身晚古时期最绚丽的时代之列。而其真正出色的建树则是西地中海的军事征服。这能否说明罗马帝国实力增强却完全另当别论。军事征服并不意味着在西班牙或阿非利加已建持久和平,因为几乎与此同时,西哥特人和柏柏尔人开始蚕食罗马领土。在意大利,与哥特人长期作战已多使城乡基础设施损毁严重,也令民众苦不堪言。公元540年之后,与波斯人的战争仍在持续,查士丁尼政府几乎来不及在被收复的行省重建防御工事和基础设施,致诸地在财力或军事上无以自我维持,旋即成为帝国财政的重负。帝国财政被转拨给东部主要行省。因士卒无饷可领,在被收复地区,军队战力渐衰,叛乱日增。而更糟情势尚待出现。
世纪更迭,罗马帝国今昔殊异,军队亦有变迁。罗马军团重建于三世纪的乱局,经戴克里先和君士坦丁改制而战力增强,每支五千人的传统军团已被千人营取代。在四世纪多数时间,这支新军与精骑以及募自域外部落的偏师协同作战,重塑和保卫了帝国。然而,比至五世纪初,内战频仍,更兼对蛮族动武,伤亡甚巨,民众的从军意愿日减,因此越来越难以补充训练有素的罗马步卒。军队遂更多倚重蛮兵,而蛮兵随人数增多渐趋独立。这虽非帝国西半部覆亡的唯一缘故,但确是重要起因。
因地理位置有利,兼以文官治国,军队规模较小,故东半部免于类似命运。四到七世纪,东罗马军队的总体构成几无变化,仍包括屯于色雷斯、伊利里亚和东方的三支野战军,在君士坦丁堡护驾的两支野战军,查士丁尼时期又分别在亚美尼亚、阿非利加、意大利和西班牙增设野战部队。军队中坚主要是帝国兵员,辅以蛮族同盟军(foederati)及边防军。部队装备、组织、战术和后勤也同以往大体相当。提比略二世、莫里斯、希拉克略等马上皇帝确曾亲自挂帅,而领兵者常是皇亲贵胄,或虽非皇族却才能出众的统帅,如贝利萨留和腓力比库斯(Philippicus)。
详述罗马兵员的史料匮乏,对七世纪初军队的规模与构成难下定断。东部各行省野战军的规模或变化甚微。《百官志》(Notitia Dignitatum)记载有四世纪末/五世纪初东西罗马帝国的军事架构。该书称,东罗马野战军兵力为十万四千,及至六世纪中期,为九万五千。530年代初的东方野战军酷似《百官志》所载。548年的伊利里亚野战军兵力为一万五千,而在395年则约有一万七千五百。此外,鉴于查士丁尼攻城略地后,在征服之地派驻野战军,六世纪中叶的军队规模或许更大。
由于伦巴第人、哥特人、阿瓦尔人和斯拉夫人的进攻,几可肯定兵力有所损耗,但招募起一支一万五千人的军队(称为“提比略之兵”)或弥补了大量折损兵力。因此,七世纪初罗马野战军的兵力或类似于查士丁尼当政晚期,即十五万。然而,这只能被视作名义上的数字,极可能反映不出实际兵力。莫里斯的建议进一步证实了这一点。他认为,一支军队有五千至一万五千人属规模适当,有一万五千至两万人则属规模庞大。590年代的兵力语焉不详,仅知道曾发兵约三万到四万,协助库思老二世夺回波斯王位。
军队的战术构成亦有变更。罗马军队的组织向来复杂,而《战略》所讲或许最为详尽。该书认识到,“各国阵形和战术有别,不可等量齐观。”其各军联合理论亦凸显古代战争之变。步兵战力的衰减或是最大变化,面对强弓硬弩和草原民族(四世纪末以来日益壮大)的机动骑兵尤其如此。为应其所变,罗马人开始雇用草原牧民,训练马弓手。然而,由于波斯人和日耳曼部落不断起兵,同时出于攻城之需,又因意大利、东部及巴尔干地形崎岖,训练有素的步兵仍大有用武之地。故此,虽则骑兵和其他精锐的比重不断增加,以提供必要机动与打击能力,步兵依然是罗马军队的中坚,尽管“长期受忽视,最终几被遗忘”。
《战略》将步兵分为三类:重装步兵、轻装步兵、箭矢步兵。每名士卒留短发,披斗篷,着束腰外衣,穿厚底耐磨钉鞋。重装步兵相当于昔日的军团士卒,武器有剑、矛、短标枪及铅头标枪,护具有头盔和大型椭圆盾牌。暴露于阵前和侧翼的士卒著铠甲和胫甲。轻装步兵装备类似,有小标枪、矛、铅头标枪与投石器,而防护较少。步兵亦有大量弓弩娴熟的射手。但射手同样善用盾牌、标枪和投石器,足见其既能远攻,也可近战。
步兵还有战术细分。其基本单位是十六夫队。四个十六夫队组成六十四人的翼形队,两个翼形队组成百夫队,两个百夫队组成营。在战场上,达二百五十六人的营部署成十六乘十六的步兵方阵。《战略》鼓励将步兵分成三或四组,并根据兵力变动轻装对重装之比。若人数超两万四千,一半步兵应是轻装。若人数不足两万四千,比例应降至三分之一。此外,每九名重装步兵应有一名留作后备力量。改革后的骑兵每三百人为一旗队,每一旗队分为三个百夫队,每个百夫队分为两个五十人的翼形队,而每个翼形队又分为五个十夫队。人数达两万一千的骑兵部队设各种机制,可见七世纪时骑兵作用增强。
军队建制反映出战术构成及不同兵源。部队既征召帝国各地的罗马士卒,亦招募非罗马兵丁,后者直接成为罗马兵或组成同盟军。同盟军初为履行和约义务、以示臣服的蛮夷,到六世纪时不再处于“被征服地位,而是与罗马人完全平起平坐”。因此,同盟步骑被视作罗马军队的固定组成,作为正规兵领饷和受训。另一类是私兵(bucellarii),初为非皇族人员的卫士。名称义为“食干饼者”,其由来是雇主供给基本吃喝。私兵编制与正规军无异,几乎来自各行各业。地主可武装私人农奴和佃户,而高级将领(如贝利萨留)可招募各种蛮兵与久经沙场的军官。这也意味着私兵人数从几十到数千不等,其规模取决于将领的地位与财力。君士坦丁堡政府将各地私兵纳入帝国军队,使其不至失控,后成外邦精锐军团。
罗马帝国广为人知,七世纪的对手萨珊波斯却声名不彰。有人或了解波斯国——曾由“沙阿”统治,1979年成为伊朗伊斯兰共和国。有人或对波斯帝国阿契美尼德王朝略有耳闻。他们曾在温泉关遭斯巴达三百勇士阻击,亦曾被亚历山大大帝征服。甚至在研究古典史和早期中古史的许多学者看来,萨珊波斯也只是罗马帝国的无数军事对手之一。他们时或举兵进犯,而倘有罗马皇帝欲追寻亚历山大大帝的战争荣耀,他们遂雌伏于帝国军威。然而,萨珊波斯远不止于此。
论种族,萨珊人与前朝帕提亚人相同,也是雅利安人后裔,不过更有可能是定居波西斯(今伊朗法尔斯省)的一个较早期分支。萨珊人自称是阿契美尼德人苗裔,二者的故土均在波西斯。罗马人认为他们是公元前六世纪“万王之王”居鲁士大帝的胤嗣,虽然这种说法更有可能意在加强其政权的正统地位。萨珊国出现于公元三世纪早期,当时在内战与罗马入侵的双重压力下,帕提亚王朝的中央政权轰然崩摧。据载,萨珊是波西斯大祭司,其子巴巴克(Papak)利用该职位赢得支持,掌控此地。在216或217年帕提亚人抗击罗马入寇的同时,巴巴克的两子沙普尔(Shapur)和阿尔达希尔(Ardashir)正为争夺波西斯的控制权而厮杀,最终后者获胜。阿尔达希尔联合其他小邦,起兵反叛鏖战正酣的两位帕提亚国王沃洛加西斯六世和阿尔达班四世。阿尔达希尔三败后者军队,大概在224年左右,双方决战于霍尔米兹达干。沃洛加西斯似乎苟延至228年,其他小邦则支撑更久,而实情是,战败沃洛加西斯后,阿尔达希尔遂成伊朗高原无与争锋的霸主。
萨珊波斯(600)
▷萨珊帝国宗教
与阿契美尼德人和帕提亚人相同,萨珊波斯亦信奉琐罗亚斯德教。该二元神教源自伊朗神话中的天神和战神,由查拉图斯特拉(又称琐罗亚斯德)创立,及至萨珊时期,已在崇拜主神阿胡拉·马兹达的道德真理中寻得平衡。善神阿胡拉与恶神德瓦斯以世界为战场的斗争反映出这一点。人类是唯一能选边的参战方,故此可左右战局。因历史悠久,同时由于“个人评断、天国和地狱、肉体复活、末日大审判、因灵肉重聚而得永生”等该教教义成为犹太教、基督教和伊斯兰教等亚伯拉罕诸教的基本构成,也许琐罗亚斯德教“对人类的直接和间接影响超过任何其他信仰”。有此历史渊源,萨珊人特别注重将政权与琐罗亚斯德教相联系,宣称因“受神佑”而获天赐治权,主要以此确立其正统地位。历代萨珊国王均宣扬对阿胡拉·马兹达的崇拜,并使其复归纯洁(曾被帕提亚人败坏)。因与神关系密切,他们自称现世神王,却也慎重强调位居神下。
在萨珊人治下,帝国各地琐罗亚斯德教的神职体系更加严密。至六世纪,各行省或地区均有维持教会笃睦的主祭司,而大祭司则监督教会上下,颇似基督教牧首与主教。同时,祭司团体主管全国各地众多圣火祠及宗教生活。然而,在萨珊波斯,琐罗亚斯德教绝非只是一门宗教。其道德规范为帝国提供法律准则:神职人员不单负责信众福祉,也为所有人伸张正义。虽组织严密,赖国家支持,但比之基督和伊斯兰两教,琐罗亚斯德教“教规繁琐,缺乏信服力,思想狭隘,不愿变革”。
萨珊帝国信仰众多。自二世纪始,基督教思想传入波斯,不过在沙普尔一世虏获数千罗马战俘之前,信徒始终寥寥。三世纪末在巴赫拉姆二世治下,曾发生迫害基督徒事件。由此可知,波斯基督教群体已壮大,被视为潜在威胁。罗马帝国皈依基督教后,波斯基督徒常遭非难,被视作替罗马人刺探军情、为其进犯做内应、暗中破坏萨珊帝国的“奸细”。但萨珊人似不必担忧,因为波斯基督徒确立起了有别于罗马教会的身份认同。410年,他们在塞琉西亚—泰西封召集会议,成立由教长领导的教会组织。484年,在君迪沙普尔再度举行会议,进一步凸显其独立地位。该会议宣布弃《尼西亚信经》而奉《聂斯脱利信经》。聂斯脱利主张耶稣人神两性分离。这看似又是一次微不足道的语义之辩。然而,分别于431和451两年举行的以弗所会议和迦克敦会议宣布将《聂斯脱利信经》革出教门。至此,波斯教会与罗马教会彻底决裂。萨珊人遂开始接纳波斯基督徒,库思老二世娶基督徒为妻,任用基督徒主理财政,声称受基督圣徒护佑。
和平仅持续十一年。波斯人在阿拉伯半岛南部拓展势力,威胁到罗马人经亚丁湾与印度的商业往来,同时罗马人与突厥人协商,欲剪除波斯人沿丝绸之路的势力。商贸利益产生冲突,引发新一轮干戈。572年,查士丁二世日渐精神失常,将兵马统帅马尔西安解职,此举可谓不合时宜。罗马对波斯属美索不达米亚的入侵遂告一段落。库思老麾下的波斯主力不单遏制住罗马兵锋,而且洗劫了叙利亚,并攻陷达拉。据信,查士丁因此发癫,最终逊位。库思老挟胜利余威,在575年大胆突袭安纳托利亚。然而,除塞巴斯蒂亚(今锡瓦斯城)外,遭袭击的罗马城邑皆抵住攻势。之后在梅利泰内附近,罗马军队给予库思老沉重一击。因有此败,库思老试图谋取和平,和约未立却先身故。继任者霍尔米兹德四世拒罢刀兵。战争焦点重回美索不达米亚和亚美尼亚,但在570年代最后数年及整个580年代,双方互有胜负,高下难分。
在诸多方面,572至591年的战争是以往长达三百五十载罗马与波斯交兵的缩影。双方俱曾取得大捷,俱曾在边地操纵代理人战争,俱曾遣派突袭部队进犯敌境。帝王一时兴起,或同盟互起纷争,都将速改总体态势,或颠覆多年的和睦共处局面。不过从全局视之,却几乎一切如故。属国或转投敌方,一方或暂得先手,但在六世纪末,除却在美索不达米亚北部互有得失,罗马与波斯的边境极似三世纪初。表面看来,602至628年战争的起因与先前别无两样:罗马新皇加冕,波斯王决计兴师,意欲在两国边廷的传统战场一探对方虚实。波斯王库思老二世挑起战衅,且多占上风,却称兴兵是为彰显勇武,而绝非趁人之危。究其根源,在于572至591年战争的落幕:这场战争并非因累岁干戈彼此消耗和战而无果而走向司空见惯的和谈。
589年,十余载的军事和战略僵局被波斯将军巴赫拉姆·楚宾彻底打破。因未能在高加索击败罗马人,巴赫拉姆被霍尔米兹德四世革职,受到折辱,于是发难,速获大批波斯军队的支持。惶遽中,波斯贵胄将霍尔米兹德赶下宝座,立其子库思老二世为王。然而,巴赫拉姆余怒未息。忠于库思老的军队被击溃。不久,年轻的国王踏上流亡之途,叛将遂加冕为巴赫拉姆六世。萨珊国祚在史上首度中断,而库思老逃亡之地则更是关系重大。
590年岁终前,库思老遁至罗马属叙利亚,很快被送往君士坦丁堡,来到罗马宫廷。新皇莫里斯曾是东部战线的有为将军。他看到打破僵局、谋取巨利之机,遂应允派兵助库思老复位。591年岁初,罗马—波斯联军在尼西比斯附近战败巴赫拉姆所部,攻下波斯首都泰西封。之后,联军定下夹击策略,欲剿除篡位者。库思老与罗马东境统帅纳尔西斯从美索不达米亚逼近巴赫拉姆在阿特罗帕特尼(今阿塞拜疆)的阵地,约翰·迈斯塔康则从亚美尼亚入境波斯。在随后的巴拉拉松河战役中,库思老取得决定性胜利,重登波斯王位。莫里斯和库思老的联手使罗马与波斯的关系出现剧变。罗马虽未成为萨珊帝国的保护国,库思老却将亚美尼亚、伊比利亚、拉齐察、美索不达米亚的众多城邑和大片领土割予莫里斯,其中包括阿米达、卡雷、达拉、马泰洛波利斯(今锡尔万)、提格雷诺塞塔、曼奇克特、埃里温、阿尼,不一而足。近东的力量均势由此丕变。
数百年来,罗马与波斯干戈不息,“似乎递胜递负、永不休止的循环”却无从打破。十年后,莫里斯与库思老的这次联手将引燃七世纪的冲突,恒久改变两大帝国及整个世界。
当政后期,莫里斯擢升老希拉克略为阿非利加总督,委派其治理一方富庶丰足、驻军庞大的行省,想必皇帝对他抱有信任。后者携一众家小,赴迦太基上任。胞弟格列高利及眷属,包括格列高利之子尼切塔斯(Nicetas),俱往阿非利加,将在随后的反叛中发挥重要作用。在老希拉克略做总督的大多时间,妻子埃皮法尼娅似乎都相伴左右,但有段重要时期她曾离开阿非利加,致全家惶恐不安。子女也随父来到新行省,包括玛利亚、小希拉克略和狄奥多尔。有人称,老希拉克略和埃皮法尼娅的三子名格列高利,似是历史错讹。
而子女中的头等人物当属长子小希拉克略,是他最终在叛乱中脱颖而出,成为罗马皇帝。他生于575年前后,因史料匮乏,早年生活模糊不清,有关早岁经历、同侪故友或宗教信仰的记载业已失传。几可肯定他受过古典教育,大概会讲希腊语和亚美尼亚语,在阿非利加期间也许还习得些拉丁文。父亲效力于腓力比库斯时,希拉克略或已到接受军训之年,也许还曾随父出征。借由父亲与亚美尼亚和北美索不达米亚的关系,他定然取得过有价值的情报,结识过重要人物。在形塑性格之年,他亲获一些情报也并非全无可能。
赴阿非利加时,希拉克略大约二十五岁。现存史籍称他“英俊高大,胆量过人,骁勇善战”,“体健胸宽,蓝眼美目,金发白肤,满面浓髯”。亦有人说,希拉克略曾在阿非利加角斗场搏杀雄狮与野彘。虽有史料称,福卡斯曾恢复这些习俗,且与猛兽对决可博得阿非利加人对希拉克略的好感,但更有可能的是,此乃文学笔法:因名字相似,将神话英雄大力神的事迹附会于希拉克略身上。虽早已成人,且在阿非利加度过八载时光,希拉克略是否身负官职却不得而知。他有可能在老希拉克略手下听差,即便只是议事会成员。他未在阿非利加成婚。不过,也许为巩固同当地人的关系,或经父亲安排,他确曾订立婚约。女方叫欧多西娅,本名法比娅,是阿非利加地主罗加斯之女。
●第3章 “老兵出阵”
彼国属我。我欲立莫里斯之子狄奥多西为帝。希拉克略无我命令,擅自篡权,今却以我之财馈我。我不擒彼决不甘休。
——库思老二世
(塞比奥斯《历史》,第24章)
▷东境失守
坐稳皇位后,希拉克略着手再现帝治辉煌,重建基础架构,彰显法治的公正与公平,确立宗教典仪,使之成为帝国政权不可或缺的组成。他也认识到,须建立持久王朝。611年7月7日,他和帝后欧多西娅迎来长女埃皮法尼娅。孩子诞于迦克敦附近的希尔雷亚宫。更重要的是,612年5月3日,希拉克略·君士坦丁出生于君士坦丁堡索非安尼宫,自此希拉克略王朝后继有人。不期在当年晚些时候,希拉克略的天伦之乐戛然而止。612年8月13日,欧多西娅卒于癫痫。据载,出殡时有人行为失敬,致民众震怒,之后忤逆者被活活烧死。此事“暴露出希拉克略当政之初笼罩于君士坦丁堡的紧张情绪”。在欧多西娅病殁及忤逆者遭怒杀后,希拉克略和广大民众很快回归罗马帝国的严峻现实。根据盛赞希拉克略的颂歌,以及将其称为帝国救星的描述,人们会以为他一旦掌权,便将扭转同库思老二世的战局。而现实远非如此。福卡斯倒台后,军情未见起色。希拉克略当政的最初十年,战局反而大为恶化。
波斯人常宣称要重建阿契美尼德帝国,舍此目的外,库思老在战争之初的其他意图不得而知,但从实际来看,他也许希望在亚美尼亚和美索不达米亚有所收获,之后达成和约以确保战果。而战况好于库思老预想。趁福卡斯篡权引起罗马军内纷争之机,波斯人实施围城、虚攻、试探袭击,始终让罗马军队立足不稳,波斯兵马则在亚美尼亚和美索不达米亚战绩斐然,包括攻克达拉。当福卡斯的兵力被调往埃及去应对尼切塔斯的入侵时,库思老颁布总动员令,诸将得以再立战功。
▷耶路撒冷之围(614)
波斯人一路南下,进抵巴勒斯坦的宗教战场。信奉琐罗亚斯德教的波斯人对当地宗教几无兴趣,却似乎了解犹太人与基督教徒仇隙之深,已作充分准备,以利自身战略。有证据显示,早在608年,库思老已制订计划,为遂其目的,要利用萨珊帝国与犹太人的交好。他让犹太散民首领胡希尔之子尼赫迈亚在沙赫巴勒兹军中虚领头衔。这是犹太人与波斯人的公开缔盟。此外,波斯人声明,犹太人有权收回故园。上述举措不仅促使萨珊帝国的犹太人纷纷参加波斯军队,而且从征者还有罗马帝国的众多犹太人。沙赫巴勒兹从叙利亚开拔时,大批犹太人加入他和尼赫迈亚的队伍。其中有一位巨富,名叫太巴列的本杰明,从拿撒勒和加利利募得一支犹太军队。
兵近耶路撒冷时,又有来自南方的犹太人入伍,包括一群犹太阿拉伯人。史载,抵达城外时,沙赫巴勒兹与尼赫迈亚已召集数千犹太民兵,或达两万六千。很有可能的是,虽受信奉琐罗亚斯德教的萨珊人统治,众多犹太人仍期盼复国救主弥赛亚临世,而耶路撒冷被犹太—波斯联军夺下后,尼赫迈亚便开始被视为弥赛亚。在中东各地,犹太人纷纷暴动,以响应巴勒斯坦的“解放”。这同样对罗马人的守备有害无益。
耶路撒冷守军似几乎全由基督教司祭与平民组成。史籍提到,有一支“希腊”军被其名为阿巴·莫德斯图斯的僧侣自杰里科召集而来。不料,他们甫一靠近耶路撒冷,见围城波斯兵马势大,自知不敌,旋即撤走。这支“希腊”军有可能来自巴勒斯坦边防军,或来自尼切塔斯的后卫部队。他们来此或以为,若能躲入强大城防之后,即可解救这座重镇。然而,见波斯人已围城,罗马人知难而退。他们承受不起再度徒然损兵。
虽然在罗马—波斯战争中,耶路撒冷之围如此重大,且有其宗教意义,相关详情的史料却少之又少,连围城日期也众说纷纭。据一种讲法,波斯人攻城始于614年4月15日。多数人认为,围城持续三周,但史料大多表明,波斯人破城是在5月17日到20日之间,而非5月5日(以4月15日为起始时间)。沙赫巴勒兹布阵合围,要守军弃械投降,或许还称,援兵已随尼切塔斯撤走。然而,提议遭拒。双方或迎恶战,原因尤其在于耶路撒冷城防坚固。史籍重点提到使用投石机和其他重型武器砸击城墙,而波斯人善打攻围战,亦有可能另施手段,如动用云梯和攻城塔,乃至开掘隧道以毁坏城垣。甚至有人称,萨珊人发明出某种化学战武器,用于破坏行动。不过,也许为提防“希腊”军或尼切塔斯去而复返,沙赫巴勒兹不敢倾尽兵力进攻,决定主要采取砸击法以破坏城墙。该手段耗时长,因为七世纪时罗马人的石工技艺可构筑殊为坚固的墙体,在君士坦丁堡尤其如此。争奈承受二十天的重砸之后,耶路撒冷的城墙似最终倒塌,犹太—波斯联军攻占圣城。
耶路撒冷平面图(如图)
战后情状言人人殊。据称,为报复围城前发生的反犹暴动,如今犹太人将怒火发泄到耶路撒冷的基督教众身上,经沙赫巴勒兹准许,策划屠城。特别是根据斯特拉提吉乌斯的记载,军队大肆烧杀,圣墓教堂等建筑被焚毁,男女老幼受戮者多达六万五千。有种说法尤其骇人:两万五千基督徒俘虏拒绝改信犹太教,在玛米拉池(该城一处古代水库)附近遭屠。但完全操控局面的是萨珊人,而他们对其他宗教素来宽容,库思老本人亦支持该传统。因此,尽管犹太人对取胜有功,且有证据表明,圣墓大概在这一时期遭毁,沙赫巴勒兹竟容许大屠杀发生仍匪夷所思。或许是城市和居民的抵抗令他恼怒,而下述行为可视作足够的惩罚:实施有节制的抢掠,驱逐三万五千人出城,将真十字架、圣矛、圣海绵送往泰西封。没有波斯统帅首肯,犹太人不会肆意屠戮。
考古记录也似乎推翻了野蛮洗劫之说。虽有证据显示玛米拉池附近有万人冢,却未发现大规模的废墟层,无法证明曾有过大肆破坏。而且除圣墓外,也几无证据表明基督教教堂在当时广遭损毁。若耶路撒冷的基督教众大量受屠,人口将有显著变化,而这一点同样难以证明。或许有大批犹太人取代了被杀居民,但似乎更有可能的是,在犹太人与波斯人统治的十年中,城内仍有基督教。因此,诚然传言有些许真实成分,比如圣墓遭毁,真十字架被运走,玛米拉池附近发生屠杀,其规模却似乎不如斯特拉提吉乌斯等人所讲。事实上,关于“614年波斯人攻克耶路撒冷,其中情由,以及给城池和居民带来的后果”,许多基督徒的记载“……(属)精心杜撰,对破坏夸大其词,对伤亡言之过甚,对被逐民众所受苦难娓娓道来,意在令基督教读者惊骇”。
有人指出,大部分七世纪中期的罗马基督教文献皆有一股反犹情绪渗透其内,重述事件时歪曲真相,致614年犹太人和波斯人屠城一事被用于战后宣传。因此,基督教徒篡改历史的可能性似乎更大。偏见或因犹太人投向库思老和波斯人而生,但战前敌意便已存在。甚至反犹暴动或是巴勒斯坦犹太人吁请库思老发兵相助的一个起因。当一支犹太军队进逼耶路撒冷时,提尔的犹太人遭城市当局残酷对待:每有一座教堂被毁,则处决百人,将首级隔墙掷向围城军队,可见对犹太人的怨怼之深。
希拉克略历经内战、失败、屈辱、帝国近乎分崩的情势,逐步再建、重塑、考验了军队,检验了自己的战略和战术领导力,但及至624年,他已有“要攻入波斯腹地的欲望”。624年3月25日,希拉克略离开君士坦丁堡,四年后始返国都。然而,尽管大张声势,希拉克略出兵的确切意图却不得而知。他是否拟大举侵略波斯值得怀疑,同时他也不太可能想对库思老快速实施决胜一击,虽说该战法在过去数百年曾大获成功。此次出兵又将是运动战和补给夺取战,而非予敌致命打击。不过,622年战胜沙赫巴勒兹之后,希拉克略及士卒或更有信心寻机再败敌军。
最初,希拉克略兵发卡帕多西亚凯撒里亚,或表明他意在重施622年的旧计:将沙赫巴勒兹从山中据点引至安纳托利亚平原,以再败对手。不料,也许沙赫巴勒兹对其挑衅未作反应,也许对罗马人遽尔大胆出兵全无防备,故此未能追赶。因无追兵,希拉克略可自主行军,遂挥师亚美尼亚边境。待意识到罗马皇帝的意图后,沙赫巴勒兹纵敌不击,而是进犯罗马国境。希拉克略的进军脚步未受阻碍。甫至亚美尼亚,他向库思老又修一书,希望止战。波斯王以为敌人可任其摆布,遂再拒谈判,回函仍措辞倨傲,称罗马皇帝为“戋戋蠢奴……纠合一众匪盗”,甚而奚落基督教上帝,称耶路撒冷、凯撒里亚和亚历山大被波斯人攻取而上帝却无力拯援,同时称,基督为犹太人所害而无以自保,又何以佑护罗马人免受库思老侵略?
信中措辞对罗马人的宗教和爱国情感伤害过大,似更有可能是由希拉克略的宣传机构杜撰,而非波斯王所写,意在煽动士卒、民众及教牧人员的情绪。同时,似乎希拉克略曾对外声称,自己梦见过有人将萨珊王推翻,并向他禀告:“现将彼交于陛下。”这或是希拉克略所做宣传攻势的另一侧面。有人称,希拉克略兴兵类乎中世纪的十字军东征。倘若他确实借助宗教情绪、爱国情感及梦境宣传,则该说或有几分可信。不过,宗教情绪只是本次出兵的部分缘由,故“十字军东征”之比并不妥帖。再者,即使库思老确曾写过挑衅意味如此强烈的书信,即使他确是如此张狂矜夸之人,此信也并未准确反映出624年岁中的真实情状。希拉克略的兵力或不像有些史籍所讲,多达十二万,也不及昔时罗马皇帝远征波斯所率的一些军队,但两万五千至四万兵力对从未受过侵扰的波斯国境已构成威胁。希拉克略在亚美尼亚一路挺进,未遇阻击。
希拉克略东征(624—628)
▷君士坦丁堡之围(626)
到626年,罗马与波斯的终极一战正迅速进入尾声。在时人看来,库思老胜出几乎无可置疑。波斯在叙利亚、亚美尼亚、巴勒斯坦、埃及等征服地区的统治未受直接威胁;波斯军队攻入罗马剩余领土而未遭反击;罗马皇帝仅有一支主力可救帝国于危亡。不过表面之下,罗马亦有恢复元气的明显迹象。希拉克略非但纵横敌境近一年之久,总体伤亡不大,且尽克波斯顶级名将,摧毁塔赫特苏莱曼圣火祠,予波斯军队以损伤和心理打击。情势依旧危殆,但较之东征前,确有更多乐观理由。
库思老急于洗刷624至625年的败辱,不给罗马恢复元气之机,遂于626年岁中,命军队攻打罗马帝国最后的堡垒——希拉克略在安纳托利亚北部的驻军,以及帝都君士坦丁堡。虽然沙赫巴勒兹、沙欣、沙拉布兰加斯和库思老本人曾尝败绩,但似乎波斯军力未受大损。库思老犹可调遣沙赫巴勒兹往攻君士坦丁堡,指派沙欣对阵希拉克略。沙赫巴勒兹的军力史乘无载,但与调拨给沙欣的五万人相比不会出入太大。库思老虽然仍手握两支大军,却将之同时派往域外,可见他也许感到须结束战争的个人或政治压力。
罗马帝国与波斯帝国(626)(如图)
沙赫巴勒兹与沙欣二将所率大军并非罗马帝国在626年的唯一忧患。阿瓦尔人虽已在623年获巨额赎金,却不出所料,最后仍违信背约。或者阿瓦尔可汗曾在626年岁初举兵威胁罗马国境,或者希拉克略的细作意识到和约将告失效。比及626年4月,皇帝已遣阿萨内修斯为使,去同阿瓦尔人交涉。谈判无果而终。不久,阿瓦尔人攻至君士坦丁堡城郊。进兵途中,阿瓦尔人或了解到沙赫巴勒兹屯于博斯普鲁斯海峡亚洲一侧,并知晓其克取罗马都城之意。沙赫巴勒兹重占迦克敦的时间不确,但似乎早在阿瓦尔主力6月末兵临君士坦丁堡之前,他已进袭迦克敦腹地,于彼立足已稳。不过,在波斯军队到迦克敦之前,沙赫巴勒兹与阿瓦尔可汗不大可能有过直接联系或攻打君士坦丁堡的作战协调。双方只有获悉彼此到来,才会有所配合。但是,只有应波斯人之请,阿瓦尔人方参与围城,因为后者不善攻围,而即使对于最善攻城的军队而言,君士坦丁堡的城墙亦构成最大挑战。
波斯军队渡运欧洲失利,这成为结束围城战的关键。在8月6日和7日的大战中,阿瓦尔人伤亡甚巨,因而似意志衰颓。获悉波斯人抢渡失败,他们便开始撤军。据称,阿瓦尔人退兵前,已举行谈判。这使人怀疑布诺斯或重提一周前的纳贡请求,而此次请求被接受。布雷契耐区圣葛斯默与圣达弥盎教堂遭毁,布诺斯却阻止罗马守军出战复仇。这愈加印证了以贡金换退兵之说。波斯人对撤围的反应不详。沙赫巴勒兹可能在迦克敦过冬,抑或立即撤退。而无论作何反应,想必波斯人明白,不控制海洋,君士坦丁堡则难近半步。
尽管阿瓦尔人带来破坏与伤亡,但罗马部队在君士坦丁堡城头与附近海域击退敌军,此为帝国大捷。希拉克略虽御驾不在,却因谋划国都保卫战而受到歌颂。人们认为,胜利有赖皇帝支持,故此,不赞誉实际统帅布诺斯而颂扬皇帝属罗马人的习惯之举。而称颂希拉克略之外,因护佑都城于危难,至高功勋归圣母马利亚。据说,在围城期间,连阿瓦尔可汗亦曾见到圣母马利亚沿城墙行走。人们以为是政教人物挽救了君士坦丁堡而为其歌功颂德,却忽视了帝都保卫战取胜的真正原因:阿瓦尔人缺乏作战经验,因攻城技术不精、后勤能力落后而整体战力有亏;君士坦丁堡城防坚固;罗马海军对波斯人、阿瓦尔人、斯拉夫人的来犯海军具备优势。若无这些因素,波斯人和阿瓦尔人大有可能破城。
君士坦丁堡平面图(如图)
战胜阿瓦尔人并非626年罗马人所获唯一大捷。君士坦丁堡围城战走向结束时,沙欣对屯于安纳托利亚北部希拉克略的军队展开攻势。他所下军令不详,有可能是防止希拉克略去解君士坦丁堡之围,并击溃最后一支罗马部队。沙欣成功阻止了希拉克略所部还兵博斯普鲁斯海峡。有人却认为,希拉克略从未打算回銮,因为他若愿意,罗马海军可护驾。不过,这却留下疑问:缘何此时希拉克略将兵权转交狄奥多尔。原因或是,他认为兄弟更能胜任统兵,同沙欣展开看似不可避免的大规模静态战。而另一种解释似乎更有可能:希拉克略并未打算和部伍待在一起,而是因担心被沙欣或沙赫巴勒兹擒杀而被迫驻留军队附近。亦有可能是,希拉克略驻跸安纳托利亚前线与都城之间,以同双方保持联络。
希拉克略东征(627—628)(如图)
鉴于战季早已结束,想必波斯人料知罗马军队将得胜而还,战斗终了遂移兵西北,去同援军会师。然而,他们再次低估了希拉克略的战略魄力。罗马皇帝趁机最后进兵,将尼尼微之战的小胜转化为政治和军事决胜。波斯大军移师西北,这就使得罗马军队在去往伊朗高原农业主产区途中,不再遭遇重兵拦截。休整一周后,希拉克略折回向东,12月21日于阿勒通柯普吕附近再渡扎卜河,而一支罗马骑兵由中队长官乔治率领,夺下小扎卜河上的四座桥梁,希拉克略得以在12月23日安全过河。罗马皇帝在亚兹丁(库思老的财政大臣,属于基督教聂斯脱利派)位于基尔库克的府邸度过圣诞节。希拉克略同萨珊帝国的基督教上层人物有过从不足为奇,因为借此可获重要情报,亚兹丁亦将成为得力盟友。
罗马军队无西还迹象,库思老的处境似日益危殆。战事迁延日久,波斯帝国已感疲顿;希拉克略神出鬼没,不知他随后将进击何处,对此波斯帝国大伤脑筋。库思老原以军威立国,自624年以来与罗马和突厥交兵连番失利,极大动摇了执政根基。罗马人今已兵临家门。库思老命尼尼微的波斯败军驻扎于希拉克略与伊朗腹地之间,以期对自己受损的威望有所重塑,结果却是枉然。波斯残兵渡过大小扎卜河,屯于罗马军队之南,但主要是徒作姿态。这支部队充其量仅有万人,难敌希拉克略的优势兵力;罗马人一路深入波斯国境,他们只能尾随其后;罗马人攻克、洗劫德泽里丹宫和鲁萨城时,他们唯有袖手旁观。罗马人渡迪亚拉河时,他们本可趁机攻之,但希拉克略甫一逼近,波斯军队即望风而逃。罗马人攻下杰卢拉及其大狩猎场,欢庆628年的新年时得以尽享大量野味。
罗马皇帝取得如此战果后,库思老军队的逃兵告知,波斯王正在杰卢拉以南约四十英里处的巴萨罗斯等候罗马军队到来。希拉克略速抓战机。一时间,罗马皇帝与波斯王似要一较高下,以决出战争终局。不料,因情报有误或过时,待希拉克略抵达巴萨罗斯,库思老早已退兵。这不足为怪,因为波斯王几乎无力阻挡罗马皇帝的兵锋。希拉克略攻下杰卢拉,得以控扼从伊朗高原到美索不达米亚平原的要道,切断波斯援军的任何现实路线,而沙赫巴勒兹仍在叙利亚按兵不动。波斯王意识到,在628年岁初与敌交兵必遭失败。他别无选择,只能继续撤退,以期在别处收聚散兵。
●第5章 新来挑战者
阿拉伯曾是任人践踏的卑微民族。我们沦落到啖狗肉、食蜥蜴的境地。而真主为赐予荣耀,在我们中间造化出一位先知……
——布朗(2006),第193页
▷“不知神的指引”——前伊斯兰阿拉伯
日后击败罗马与萨珊两大中东霸主者是游牧民族,其实这不太出人意表。数百年来,草原民族的流寇式袭掠在东西方皆屡见不鲜,未来多个世纪将依然如此。在希拉克略与库思老的交兵中,阿瓦尔和突厥两游牧部族曾发挥重要作用。不过,尽管两部落集团还将分别给罗马和萨珊带来祸患,但彻底打破力量平衡者并非他们,而是一个半游牧经商民族。罗马与波斯在进行破坏巨大却将无果而终的战争之际,阿拉伯半岛正值剧变。因这场变革,不出一代,各据一方的部落将归于一统,成为共信新兴伊斯兰教的国家。
人们对前伊斯兰阿拉伯所知甚少。不过能确定的是,此间虽以干旱多石地带为主,居者却绝非预想的原始游牧民族。以游牧为生的贝都因人遍居半岛各地,其部族社会“勇敢、好客、忠于家族、以祖先为傲”,但只认部落首领的权威,而不懂政治或法律等更为先进的概念。不过,靠近沙漠绿洲地区或有农耕,使麦地那等城邑得以繁荣。游牧阿拉伯人与定居阿拉伯人皆需水源以养畜、灌田,绿洲常引燃冲突。
阿拉伯半岛的生活方式不止游牧和定居农业。由于毗邻尼罗河流域以外的非洲大陆,经波斯湾和亚丁湾与印度次大陆有海上贸易通道,阿拉伯半岛成为将诸地大批货品运往罗马帝国东部市场的中转站。麦加等商路重镇因之迅速发展。在六七世纪罗马与波斯的常年交兵中,诸城日益重要。
因农商聚落拓展,富贾与大地主权势日增,基本已形成统治贵族。不过,虽则社会与政治有所进步,文明源远流长,农业和贸易得以发展,城市聚落出现扩张,阿拉伯半岛居民却未摆脱部族生活的束缚。究其原因,由于地理环境恶劣,人们需群体生活以得护助,需家族纽带以获亲情。诗歌在阿拉伯社会广为盛行,反映出部族文化依然重要。阿拉伯人确有书面语言,阿拉伯铭文被保存至今,但诗歌似是口头传统。一种“脱胎于阿拉伯各方言的诗化共同语”最终形成,诗歌这类对伟大先祖勋绩的咏唱功不可没。
萨珊人意识到罗马人同阿拉伯人存在交往。为取得军事荣耀和商业利益,他们于220年代推翻帕提亚人之后,立即着手拓展在阿拉伯半岛的势力。阿尔达希尔夺下波斯湾西岸的阿拉兹和梅尚地区,甚而势力或达巴林。沙普尔一世则将波斯势力扩展到阿曼。在沙普尔二世执政早期,阿拉伯人自巴林起兵,侵入波斯腹地。萨珊军队对阿拉伯半岛大举兴师,予以残酷报复,最终有大量阿拉伯人逃至波斯境内。在北阿拉伯,一如罗马人对待加萨尼人,萨珊同希拉的阿拉伯拉赫姆王朝建立起密切关系,以获得缓冲和制衡力量。加萨尼与拉赫姆这两个阿拉伯同盟经常替各自宗主国作战。萨珊王朝也大力拔擢阿拉伯部落首领,比如拉赫姆首领蒙齐尔三世得到任命,掌管东阿拉伯大片地区。
阿拉伯半岛(如图)
罗马和波斯两国军队虽有阿拉伯骑兵身影,两帝国与各自阿拉伯同盟的关系却绝非一帆风顺,至七世纪则急转直下。罗马与加萨尼同盟关系的破裂似乎起因于宗教分歧。有别于罗马官方立场,加萨尼人虽是基督徒,却信奉一性论。因宗教纠葛,双方关系已遭破坏,而当加萨尼首领孟迪尔三世被时任东境统帅、后成罗马皇帝的莫里斯逮捕后,双方彻底决裂。罗马与阿拉伯联军曾并肩作战,但由于攻泰西封不克,或阻敌失利,致埃德萨遭劫,宗教分歧的旧伤重被揭开。也许意在转移批评,或因妒火中烧,莫里斯指责孟迪尔勾结波斯人。尽管责难毫无根据,提比略二世却情愿相信部将,下令拘捕孟迪尔。孟迪尔被软禁于君士坦丁堡一段时日,莫里斯登基后,见逐西西里岛。其子努曼因此反叛,侵袭罗马国境达两年之久。后为求和解,努曼亲赴君士坦丁堡,不意被捕,双方的紧张关系进一步加剧,而派去平叛的罗马军队则摧毁了加萨尼人在北阿拉伯各部落中的主导地位。
罗马与加萨尼的联盟关系出现瓦解,波斯人本可借此绝佳时机,在阿拉伯半岛扩大势力。然而,如前所述,库思老二世除掉了努曼三世,激起拉赫姆人反叛,因而错失良机。尽管609年阿拉伯人取得祖加大捷,萨珊与拉赫姆之间仍时有战事,且烈度不减,直至633年穆斯林击败拉赫姆人。无论诸事背后因由如何,显而易见,加萨尼人与拉赫姆人皆无力主导穆罕默德的统一战争,也无力减缓630年代哈里发政权迅速崛起的脚步。
与罗马和波斯两帝国的现存关系也反映在前伊斯兰阿拉伯的宗教中。阿拉伯地处八方贸易的十字路口,其宗教集各种信仰于一体。阿拉伯人多信奉异教,所拜神灵不知凡几,皆与各种无生命事物或赋予生命的现象有关。不过,即使在伊斯兰教创立以前,虽有众多神祇,阿拉伯社会也信仰主神安拉。在人们看来,他远超俗常,与宗教仪式少有关联。在阿拉伯亦有基督教和犹太教团体。故此,其他阿拉伯人的一神教信仰得以进一步强化。
人们或认为,一神教信仰自罗马和波斯南传,但在七世纪,一股最新的宗教浪潮竟来自南方和西面。也门各部落经红海与非洲大陆广泛发生文化和贸易往来,将科普特基督教从埃塞俄比亚带入阿拉伯。宗教思想沿商道一路北传,遇见自罗马帝国和加萨尼、拉赫姆部落南下的类似思想。两股思想中途邂逅于麦加。阿拉伯半岛的这一地区已是游牧、定居农业和商业的文化融汇之所。
七世纪初,宗教、社会和政治矛盾在冲击阿拉伯社会,因商贸和农业发展而累积的财富与权势同部落制度的群居生活日益抵触,在麦加和麦地那等繁荣城市及周边尤其如此。在这些城市,新贵富商与农场主对游牧民族的军事统治构成挑战。因罗马与波斯长期交兵,正常商贸往来中断,致使经营区域较固定的商人与游牧部落争夺仅存的资源,矛盾愈加突出。
正是在这方不同的思想、冲突的文化、各异的信仰交杂碰撞之地,出现了一种新型宗教。610年前后,一名时乖运蹇的中年商人对生活境遇心怀绝望,常到麦加城外,“在荒凉的山顶间颓然游荡”,找寻人生意义或目标。他获得神启,见到世界末日与真主审判人类的诸多幻象和讯息。这位名叫穆罕默德·本·阿卜杜拉·本·阿卜杜勒·穆塔里布的商人开始宣称,只有信仰伊斯兰教,即顺从真主意志,只有常祈祷、行善、克己,以此感恩真主,方可升入天堂。否则,将遭受地狱的痛苦与折磨。穆罕默德以长盛于阿拉伯文化的诗歌形式朗诵神示,向民众传教。同时,他将诗歌汇编成书,即义为“诵本”的《古兰经》。对这门新型宗教的未来而言,此举更加重要。或许后来《古兰经》才成定本,而它不只是教典。因其他有关伊斯兰教起源和穆罕默德生平的阿拉伯史籍写于至少百年之后,《古兰经》也是记载七世纪初阿拉伯事件的同期历史文献。
经宣讲教义,穆罕默德迅速聚拢起一小群忠心耿耿的信众。他们来自穆罕默德的家族和部族亲属,称为“乌玛”,即“神之子民”。他们视穆罕默德为伊斯兰教的先知,愿追随其后。然而,与几乎任何对抗现有秩序的新思想一样,穆罕默德与其乌玛很快便同阿拉伯社会的部族势力,尤其是自己的古莱什部落产生冲突。该部落首领非但不承认穆罕默德为真主使者,而且认为他决意要危害自己的生活方式和社会地位。由于同叙利亚和南阿拉伯有商贸往来,同麦加周围游牧部落有同盟关系,以及管理天房和黑色圣石(据说由易卜拉欣和伊斯玛仪放置于此),这些首领地位显要。
乌胡德之战虽胜负难分,古莱什部落却将日渐强大的穆罕默德树为大家共同的敌人,同犹太人和贝都因游牧部落结盟,以挑战穆斯林对麦地那的统治。627年3月末,古莱什部落及同盟约一万兵力逼近穆罕默德的阵地。穆斯林情知正面交锋无法克敌,遂挖掘纵横交错的壕堑,阻断北通麦地那的道路,遣三千有战斗力的麦地那居民守卫。随后的对抗称为壕堑之战,实则是麦地那攻围战,自627年3月31日持续到4月底。古莱什部落及同盟对该战法全无准备,面对穆斯林的防御难以发挥战力。尤其在围城前,穆斯林已掘壕沟,妥收庄稼,致麦加骑兵似成旁观者。
乌胡德之战(625)(图1)
两军相持不下,此时攻围战成为智谋的角逐。穆罕默德及暗探开始对古莱什联盟施行反间计,其主要目标是古莱什与古莱扎日近的关系。后者是犹太部落,生活在麦地那以南高地,此前曾保持中立。因有约在先,穆罕默德对古莱扎未加防范,而今他们似要同古莱什合兵,麦地那防线有被完全摧垮之危。但古莱扎迟疑不决,穆罕默德对此巧加利用,使麦地那免遭合攻。结果,城邑久围不克,古莱什联盟的众多成员出现分歧,兼之天气恶劣,致军营状况更糟,联盟最终瓦解。此战仍难称大捷,但麦地那得以成功守御,穆罕默德及伊斯兰教声望愈显。诸战也对乌玛影响巨大。经并肩作战,因共同宗教观念而团结起来的信众成为真正的群体;信众受到战斗洗礼,同时认识到,真主不唯赐予胜利,且亲自上阵,因此,该群体的宗教观念已化为炽烈信仰。
壕堑之战(627)(图2)
同时,历经诸战,穆罕默德的教义最终定型。面向麦加而非耶路撒冷祈祷等教仪被充分阐明,涉及道德、财产、婚姻和继承的教规业已制定。由于穆斯林教规和教义得以明确,尤其是穆罕默德作为真正神使的地位得到巩固,伊斯兰教同其他亚伯拉罕宗教分离。圣迁以来,穆罕默德所以屡获胜捷,信仰犹太教和基督教的部落功不可没,故此,这一分化本有可能重挫穆罕默德的传教事业,而由于穆罕默德不再赖其军事支持,分化未酿大患。改信伊斯兰者与日俱增,特别是在麦加,且穆斯林不断加强对北去商道的控制,古莱什部落被迫于628年3月来到谈判桌前。对穆罕默德而言,他需要麦加提供技能与人手,需要信徒到天房朝觐,从而助推宗教大业。经谈判,达成十年休战协定。尽管许多穆斯林对《侯代比叶和约》的条款并不满意,但古莱什部落承认穆罕默德及信众的政治地位与自己平等。和约也向众多非穆斯林麦加人表明,伊斯兰教并非外来信仰,而是深植于阿拉伯文化的信仰,是与之同享诸多仪式、习俗和思想的信仰。
为促成阿拉伯政教统一,经用心策划,阿布·伯克尔及众将开始连番用兵,史称里达战争或叛教战争。诸战是穆斯林乌玛的首次真正尝试,欲将伊斯兰教的直接影响扩展到阿拉伯半岛西海岸以外,终获大捷。哈立德·本·瓦利德率穆斯林主力,深入阿拉伯中部腹地。穆萨利马和图莱哈自命先知,正于此间积蓄拥护力量。穆斯林在布扎卡和盖姆拉两战连胜,至632年9月末,图莱哈被征服。再战一月,阿拉伯中部余地得到平定。哈立德挥师东进,去迎战穆萨利马。后者已击败两支穆斯林征讨部队。12月初,两支部队的残部及麦地那援兵与哈立德会师,大军开赴耶马迈。随后是一场血战,最终哈立德再获大捷,穆萨利马丧命。
哈立德并非唯一成功戡乱的穆斯林将领。在11月底的迪巴之战中,反叛的阿兹德部落被伊克里迈击溃于阿曼。后者又赴迈赫拉,未及动用援兵,即迫使一支更大的叛逆部落重皈伊斯兰。穆斯林夜袭哈吉叛军,在波斯湾沿岸再夺一场次要胜利,最终在633年1月末迫使巴林雌服。632年岁杪,忠于哈里发的也门驻军克定又一波叛乱。领导靖乱者是波斯人费尔罗兹。他是穆罕默德的追随者,在先知归真前数月,曾平定过一场反叛。爆发叛乱的最后一地是哈德拉毛,时间为633年1月。反叛的肯德部落兵力强大,与当地忠于哈里发的穆斯林势力僵持不下。然而,作乱时机不当,终致失败。分驻也门与迈赫拉的穆海尔、伊克里迈军团赶到,速围肯德叛军。他们很快攻克叛军在扎法尔和努贾尔的据点。持续仅半年的里达战争至此结束。
里达战争(632—633)(如图)
据载,哈立德首战于扎特萨拉希尔,时间大概是633年4月末,史称“铁索之战”。此役中,哈立德玩弄一名波斯总督霍尔木兹于股掌,诱使对手在科威特东部沙漠往来追赶高度机动的穆斯林纵队。波斯一方很可能并非本国部队,而是阿拉伯雇佣军,兵力远不及史载四万之众。俟敌力竭,哈立德在卡兹玛城附近发起进攻。穆斯林的阵列不详,但可能略似于波斯军队,即按传统排布,分左右两翼和中路。发生在扎特萨拉希尔的战斗所以得名“铁索之战”,是因为据称一些波斯阵列以铁索相连,意在迫使厌战士卒并力作战,或示敌以血战到底的决心。且不论情由如何,据说,哈立德在单挑中阵斩霍尔木兹。之后,穆斯林全线发起总攻,一举击溃波斯军队。
此战告捷,哈立德北进乌布拉。另一支波斯军队似在该地集结,包括铁索之战的残兵以及据称由卡林所统的部队。后者是在霍尔木兹修书告急后伊嗣俟三世所派援兵。也许因穆斯林进兵神速而仓皇失措,或因穆萨纳所率穆斯林分遣队突降眼前而分寸大乱,卡林从乌布拉城外的纳赫尔马拉运河撤退,沿底格里斯河奔逃。经侦察获悉,波斯军队停驻于迈德海尔,想必哈立德认为卡林走错一步,似乎立抓战机,于633年4月底之前发起攻势。令人生疑的是,大河之战的经过类乎铁索之战:波斯统帅被单挑斩杀,穆斯林发动总攻,一举击溃波斯军队。穆斯林的得胜之师折向西北,溯幼发拉底河奔赴希拉。
哈立德入侵伊拉克(633)(如图)
波斯人作出回应,似决定截击哈立德,阻其到达希拉。他们或已撤走哈立德行进沿线的驻军,使敌人未遇任何集中兵力的阻击,在短时间内走过从乌布拉到希拉的大部分路程。其计划是,由恩达扎哈(据称是呼罗珊总督)率一旅之师,自泰西封出发,停驻瓦拉贾(无法确定是否为该地),在此等候由巴赫曼统领的另一支队伍,共同阻击哈立德,以优势兵力将其打垮。有人会问,两军何以不一起进兵,或曰巴赫曼行军迟缓,或曰部队无备,或曰为减轻乡村的后勤压力而另走路线,或曰因来自不同地点。但无论是何情由,分兵合进终将带来致命后果。
哈立德行动迅捷,再次超乎波斯将领预料。633年5月,哈立德先巴赫曼数日到达瓦拉贾,或已得悉另一支波斯部队将至,在对手获援前,对恩达扎哈发起强攻。接下去堪称哈立德的战术杰作:对波斯军队两翼包抄,类乎八百多年前,即公元前216年迦太基人汉尼拔在坎尼击溃罗马军队的战术。哈立德巧用周围地形,在开战前夜,将两支骑兵秘密部署于波斯营垒后的山岭背面。因穆斯林骑兵占优,或许恩达扎哈让军队依山扎营,指望山岭为后军及侧翼提供额外保护。不料,其阵地或已在对面哈立德的掌控之中。
穆斯林步兵全线出击,战斗启幕,但波斯人速占上风,将穆斯林逼退。史载,其原因或是恩达扎哈审慎动用后备军,使步兵人数占优,或是哈立德令中军且战且撤。穆斯林中军退却,诱波斯军队离开山岭,进入穆斯林的新月形战阵。哈立德随后出动骑兵,扑向暴露于外的波斯侧翼及恩达扎哈的骑兵,迫使波斯阵线向内卷曲,新月之形愈显。待波斯全军参战,哈立德发出信号,命伏于岭后的骑兵抄击敌后。因四面受敌,新月阵内拥挤不堪,波斯兵无法挥动剑矛,许多人就地受刃。哈立德不仅展现出制胜谋略,据说还在单挑中力斩号为“万人敌”的一名波斯巨人。
瓦拉贾之战(633):布阵(图1)
哈立德兵胜瓦拉贾,常被誉为将领运用战术、速度和战场地形以寡克众的典范。据载,恩达扎哈的人马多达五万,但实际上其兵力很可能未超哈立德(至多一万五千,也许更少),并非一支真正的萨珊皇家军队,其构成包括扎特萨拉希尔和迈德海尔的残兵,以及一些来自波斯同盟阿拉伯部族的援兵和波斯地方驻军。亦有说法称,穆斯林的包抄战术虽然获胜,仍有数千萨珊士卒逃脱,包括恩达扎哈本人,不过据信他并未逃往幼发拉底河,而是遁入沙漠,后来渴死。即使瓦拉贾之胜的规模被夸大,下述说法也几乎无可置疑:哈立德实现希拉的战争目标前,在波斯帝国边境持续数月的开局之战已显示出,他是一名善战将领。
瓦拉贾之战(633):包围(图2)
为省时间,哈立德似已选走险路:不沿幼发拉底河北进,或走商道经杜玛占达南下,而是穿越叙利亚沙漠尤为干旱的地带(被认为在古拉吉尔与苏瓦之间)。然而,行期六天,纵队带的水不够所有人马饮用。哈立德采纳泰伊部落成员拉菲·本·阿姆鲁的建言,难题得解:强迫约二十头骆驼大量饮水,封紧驼口,阻其进食或反刍,以免水被弄脏。穿行沙漠需要水时,则宰杀骆驼,自驼胃取水。此为哈立德较出名的一项策略。
不过,该做法亦无从确知。哈立德抵达叙利亚战场后,史载事件变得时序混乱,几乎无法理清。即使后世阿拉伯史家曾试图理出头绪,也以失败告终,对穆斯林进攻叙利亚城镇、罗马如何反应、穆斯林击溃罗马抵抗,未能给出连贯事序。既然罗马人与穆斯林已爆发直接冲突,罗马史籍本应更密切关注巴勒斯坦和叙利亚的军情,提供条理更清晰的记载才是。然而,狄奥法内斯、尼西比斯的以利亚,以及叙利亚人米海尔的现存记载均未提供所期望的内容。其著述语焉不详,这也许表明,多个世纪以来,罗马人的修史传统已普遍衰颓,或者这是数十年兵戈所致。他们便只好借用阿拉伯人同样自相矛盾的史籍。不过,人们最常有的共识是,大战始于波斯特拉之围,继而是阿吉纳丹之役,后佩拉、大马士革、巴勒贝克、埃梅萨相继被克,最终是耶尔穆克之战及战后余波。
且不论行军路线如何,哈立德似在苏瓦走出沙漠,通过巴尔米拉后,可能在迈尔季拉希特,趁加萨尼人庆祝节日(大概是634年4月24日的复活节)之际,将其击败。他突然现身大马士革东北,似将罗马人的防线击垮。该防线为抵御其他阿拉伯兵力而先有或临建。但记载过甚其词,令人误解,因为黎凡特地区的罗马军队看似几乎是拼凑而成,不具该有的组织架构。击溃加萨尼人之后,哈立德南下波斯特拉,去同阿布·乌拜达、舒拉比尔和耶齐德会师。
哈立德与穆斯林入侵叙利亚(634)(如图)
▷阿吉纳丹之战
穆斯林虽在634年7月中旬攻克波斯特拉,却无太多余暇庆祝胜利。舒拉比尔所派密探回报,在耶路撒冷东南约四十公里处的阿吉纳丹附近,罗马人正集结重兵。希拉克略似已亲临埃梅萨。起初,他的到来或出于行政和宗教目的,但他很快成为战略掌舵人,“运筹指挥,……参与外交谈判”。不过,虽有皇帝坐镇,且罗马统帅或是其弟狄奥多尔,屯守阿吉纳丹的罗马兵力仍被史籍严重夸大。现代史家对军队规模重新评估,结论是,兵力并未过万,中坚是亚美尼亚人,由亚美尼亚将军瓦尔丹统领。相比之下,哈立德、阿布·乌拜达、舒拉比尔、耶齐德、阿姆鲁的总兵力或达一万五千。
在阿吉纳丹,罗马人或发现敌军势众。由此可见,罗马兵力已何其不堪,同时他们对穆斯林的威胁估计不足,认为后者与其祖祖辈辈一样,又是突袭而已。然而,未等狄奥多尔集结更多兵力,穆斯林将领即发起攻击,这非同小可。
罗马与穆斯林的首度鏖兵似是恶战。双方巧施诈谋,将士英勇拼杀,对此多有记载,而穆斯林兵力似乎占优,且穆斯林最高统帅(哈立德或阿姆鲁,对此说法不一)能利用该优势克敌。为此,穆斯林军队似分三大阵营,还有三支较小的策应分队,一支由耶齐德率领做后备,另两支护卫两翼。狄奥多尔的布阵方式或与敌相类。战斗之初,罗马的远程射手试图损敌兵员,或乱其阵脚。随后是几场单挑,再后,穆斯林军队发起总攻,双方战斗惨烈,至暮输赢未显。翌日激战如昨,瓦尔丹殒命。穆斯林侧卫加入战团,罗马军队仍未溃败。耶齐德的后备分队参战后,人数优势方见效果,狄奥多尔所部开始崩溃。罗马残兵分作三股,分别逃往加沙、雅法和耶路撒冷,而阿拉伯军队狠命追击,众多敌兵受刃。
该罗马军队虽非最为精锐,但兵败阿吉纳丹的后果却不可低估。哈立德从幼发拉底河河畔起兵,穿越沙漠,攻下波斯特拉,重创罗马人匆遽建起的边防线,而此役战胜狄奥多尔,遂重挫整个罗马东境的防御。狄奥多尔和希拉克略自埃梅萨退走,回撤至叙利亚北部。穆斯林军队因而横行无忌,肆意攻袭。被弃之不顾后,罗马军民逃“向巴勒斯坦和叙利亚看似安全的有墙城镇”。罗马人想到如此避敌可以理解,因为这在以往行得通,且这些城镇和堡垒设防坚固,若守御充足,几无理由认为抵不住阿拉伯人的任何进攻。在罗马乡间和毫无防御的小型城邑抢掠已足,突袭者便会归乡。
636年8月15日,第一天
破晓时分,两军相距一英里,开始一对一单挑。这已是穆斯林的常用战术,既为鼓舞己方斗志,打击对手士气,亦可在开战前尽量多斩敌将。穆斯林军队有一群穆巴里津,即受过专训的决斗战士,他们赢得多数对决不足为奇。时至正午,瓦汉对战前决斗感到厌倦,又恐再失将官,遂下令沿整条前线发动试探攻击,以判知穆斯林步兵实力。如此广泛的正面进攻本可迅速暴露出穆斯林战线的弱点,瓦汉却似乎仅投入三分之一步卒,穆斯林老兵即可应对。这场烈度较低的战斗持续半天有余。虽有一些小高潮,但直到日落休战,双方均无进展。
636年8月16日,第二天
翌日,为消灭敌军,瓦汉令部队更加勠力而战。左中、右中战队牢牢困住穆斯林中军,瓦汉命乔治和布奇纳特分率左右翼战队发起猛攻,逼退敌军两翼。为挽回战局,耶齐德与阿姆鲁被迫投入骑兵。然而,穆斯林两翼虽有增援,仍难抵罗马人强攻,开始溃败。有种说法广为流传:穆斯林女眷介入,痛斥回营士兵,直到此时,两翼才免于彻底崩解。败退的穆斯林步骑受此奚落,知耻而后勇,重整旗鼓,再入各自战团,穆斯林战力得以及时加强。
而在耶尔穆克之战的次日,真正挽救穆斯林军队者却是哈立德,他再度证明自己善用骑兵。哈立德意识到,罗马军队右翼虽在节节逼退耶齐德所部,却因盾牌相扣而行进迟缓,遂指挥后备骑兵,去增援处境更难的穆斯林北面侧翼。彼处,布奇纳特的进攻或许是过于成功了,可谓凶猛异常,逼得穆斯林右翼直接朝大营回撤,而非向内塌缩,结果反而使得穆斯林军队免于被围。在布奇纳特和罗马全军看来,这或许无害,但遇有精明果决如哈立德者,就整体战局而言,情势迅速变得不利于罗马一方。布奇纳特急于追袭退却的穆斯林右翼,同保护自己右翼的罗马左中战队失联,致所部暴露于危险之中。
耶尔穆克之战(636):第二天,第一阶段
哈立德见到敌方弱点,遂集结穆斯林步兵,并派遣阿姆鲁引骑兵绕过穆斯林军队北侧,往攻布奇纳特左翼。与此同时,哈立德带后备骑兵杀入罗马左翼和左中战队之间的缺口。三面同时出击,先是阻住布奇纳特的兵锋,而后将之逼退。受此胜鼓舞,穆斯林中路由阿布·乌拜达和舒拉比尔率领,发起反攻,击退罗马中路,在罗马右中战队与乔治正在进击的右翼之间也撕开一道裂口,哈立德再引后备骑兵杀入。右侧遭耶齐德骑兵攻击,乔治与布奇纳特一样,三面受敌,被迫撤回己方阵地。尽管苦战竟日,侧翼有多处被罗马军队突破,但哈立德发起攻击,以挽颓势,战线大致恢复到当日开战时。瓦汉宏大的进攻计划宣告失败,罗马人似乎信心大减,而穆斯林成功击退如此猛烈的进攻,更兼统帅临危不乱,士气因之高涨。
耶尔穆克之战(636):第二天,第二阶段
636年8月17日,第三天
哈立德的骑兵反攻得手,似乎令瓦汉惊慌失措。他与部将竟然忘记,初战时己方计划曾获成功。在乔治,尤其是布奇纳特的猛攻之下,穆斯林侧翼溃败。若侧翼和中路加强协同,发起类似攻击,不予哈立德可乘之隙,罗马人则大有可能占据上风。然而第三天,瓦汉专攻穆斯林右翼,在战场南端,乔治与耶齐德之间却几无战事。罗马右中战队牵制住阿布·乌拜达所部,而罗马左中战队和布奇纳特左翼加强协同,分进合击。不料有如昨日,当布奇纳特和罗马左中战队开始逼退阿姆鲁和舒拉比尔所部时,罗马军队出现缺口,哈立德再次速抓战机。策应的罗马骑兵被打退,布奇纳特所部与罗马左中战队的侧翼失去保护,哈立德、阿布·乌拜达和阿姆鲁的骑兵连番发动凶猛攻击。双方均有重大死伤,罗马人被迫退回起点。
耶尔穆克之战(636):第三天,第一阶段
耶尔穆克之战(636):第三天,第二阶段
636年11月18日,第三天
穆斯林军队再得增援,鲁斯塔姆感到威胁,在第三天的战斗中,他力求取得关键突破,遂下令全力总攻。攻势猛烈,战象尤为凶狂,穆斯林军队被逼退,且被撕开多条巨大缺口。鲁斯塔姆借机派骑兵突入其中。据信,有一支萨珊骑兵直杀到赛义德居住的卡迪西亚旧宫。
军队遇险,赛义德只得速作反应。当下目标是,阻止战象继续给穆斯林步兵造成伤亡。为此,他下令散兵、射手和长矛手齐攻巨兽。时至中午,穆斯林已成功将其赶回萨珊军中。趁象兵回退致敌大乱之际,赛义德令部队发起全面反攻。但是,尽管战象回逃造成大乱,且卡卡重施旧计,扮驼为妖,萨珊军队却再次稳住阵地。战斗转为消耗战。双方皆重创对手,夜幕降临仍未分胜负。
卡迪西亚之战(636):第三天,第一阶段
卡迪西亚之战(636):第三天,第二阶段
636年11月19日,第四天
第三天的战斗持续到凌晨,天色破晓乃止。按理说,第四天将无战事。似乎鲁斯塔姆及军队自然持此想法。而赛义德与声望日显的战场指挥卡卡却将之视为破敌良机。卡卡晓谕士卒,波斯人日夜作战,现已疲顿,若休战后掩其不备,穆斯林必胜。于是,阿西姆的左中战队攻袭贾利努斯的右中战队,随后穆斯林余部全线发起总攻。萨珊军队被打得措手不及。在穆斯林骑兵的侧翼攻击下,贾利努斯与霍尔穆赞所部不久即被阿西姆和舒拉比尔所部杀得节节败退。霍尔穆赞稳住波斯右翼。由于祖赫拉与阿卜杜拉跟不上阿西姆的进兵速度,霍尔穆赞反击成功,阿西姆两翼失去保护,所部被迫后退。
而正当此时,波斯士兵开始听到消息:已发生一件成败攸关的大事。卡卡趁先前阿西姆战胜贾利努斯之机,引一队穆巴里津,突破波斯右中战队,将鲁斯塔姆斩杀。主帅的死讯在波斯军队中传开。再者,波斯人已苦战三日,昨夜几乎目不交睫,此刻神疲力倦,军心遂开始浮动。鲁斯塔姆既亡,彼军士气低落,赛义德命疲敝之师发起最后的总攻,以趁机破敌。在穆斯林新一轮的猛攻之下,波斯防线终被击垮,继而溃散。
鲁斯塔姆死后,波斯军队由贾利努斯指挥。他虽无力挽回败局,似乎却让余部溃而不散,有序横渡阿提克河及幼发拉底河,回撤泰西封。然而,一如耶尔穆克之战后的穆斯林,赛义德对败敌穷追猛打。贾利努斯在阿提克河及幼发拉底河建起桥头防守阵地,使大批残兵安全通过,但波斯军队甫一暴露于美索不达米亚的冲积平原,即遭赛义德骑兵残忍追杀。与瓦汉所部的命运极其相似,鲁斯塔姆带出泰西封的人马尽皆覆没。
据称,希拉克略与伊嗣俟三世拟于635年协同作战,甚至或曾联姻以巩固协定。不过,即使确曾联姻或有此打算,希拉克略许配伊嗣俟三世的女子姓甚名谁,她与罗马皇帝有何瓜葛,皆无从确知。再者,除试图各自取胜外,罗马皇帝与波斯王希望如何联手亦难确知。罗马属叙利亚和波斯属美索不达米亚这两处战场彼此完全独立,只是罗马军队或曾参加菲拉兹之战,还有634年岁初哈立德进兵大马士革时以及哈希姆增援卡迪西亚时曾跨越两个战场。罗马与波斯若曾联合,必有同时行动和重大胜利,实则两者俱无。罗马与波斯的各自反攻相隔数月,瓦汉和鲁斯塔姆均未能击败穆斯林对手。
卡迪西亚之战(636):第四天,波斯军队溃败
当然,有关联手之说,最重要的一点在于,瓦汉和鲁斯塔姆非但未尝决胜,反遭惨败,叙利亚和美索不达米亚的防线因之尽毁。至次年底,罗马人被迫退回托罗斯山以北,欲建立能保全安纳托利亚诸行省的防线,而波斯军队在卡迪西亚会战后,又屡尝败绩,一再退却,不单美索不达米亚沦丧敌手,且在随后二十年,萨珊帝国几近覆亡。
哈尔基斯失守,叙利亚北部暴露于穆斯林兵锋之下。哈立德与阿布·乌拜达挥师东北,进击贝罗埃亚(今阿勒颇)。守城者是一支罗马劲旅,兵力约四千,由约阿希姆统领。此间城峻墙高,近城处有一座周以壕堑的堡垒。或许约阿希姆与梅纳斯想法相似,因孤立无援,遂决定迎击穆斯林寇敌。不料,虽军力较强,约阿希姆却很快发现,自己并非对手,误中敌计,被迫退入城中。初战失利未顿挫守军士气,此后三月,他们多番出击,试图打破穆斯林封锁,而日益明显的是,继续抵抗徒劳无功。637年10月,贝罗埃亚城接受投降要求。据信,约阿希姆本人改信伊斯兰,且四千部卒也随他皈依,这使得此说有些令人生疑。阿布·乌拜达派马利克·本·阿什塔尔率分遣队进军西北,往攻阿扎兹。似乎该城仅稍作反抗即降敌。这看似只是又下一城,实则此举有战略目的:穆斯林将兵锋西指,攻取罗马东都安条克,而阿扎兹对穆斯林右翼构成保护。
罗马属叙利亚失陷(636—637)
穆斯林军队自贝罗埃亚开拔,抵达奥龙特斯河岸边。该河与阿米克湖和锡尔派厄斯山一起,为安条克提供了强大的天然防线。安条克守军似乎人数众多,选择在横跨奥龙特斯河的一座大铁桥上阻击穆斯林。随后发生铁桥之战,憾无记载。一如许多其他河上或河边战斗,依照穆斯林的主导作战计划,大概要将罗马人自河畔引开,绕至侧翼击之,以夺取铁桥。不过,因史籍只字未提,此战难有结论。唯一能肯定的是,战后罗马人撤回安条克,而被穆斯林围困后,该城迅速于637年10月30日投降,守军余部获准,北归安纳托利亚。
第三大城市的沦陷致罗马帝国再度被一分为二。一如613年沙欣与沙赫巴勒兹败希拉克略于安条克,后乘势进兵,而今,安纳托利亚的罗马残卒以及叙利亚和巴勒斯坦的各处孤军彼此间被完全断绝陆路联系。阿布·乌拜达兵分数路,往攻仍在顽抗的守军,以巩固对叙利亚北部的控制。他本人自安条克南进,连夺海岸数城,包括老底嘉、吉巴拉和安塔拉多斯,而所遇抵抗不多。阿布·乌拜达一路向南,或打到的黎波里(今黎巴嫩北部)。征服这些港城的重要意义堪比攻克巴勒斯坦凯撒里亚。罗马人仍掌控海洋,只要罗马海军可登陆进击,穆斯林的征服成果便不会完全稳固。
库萨既夺,赛义德所部与波斯都城之间再无障碍。不过,祖赫拉进兵虽速,但泰西封防守严密,无法轻取,甚至难以包围。泰西封并非孤城,而是都市区,包括底格里斯河岸边的几座城邑:泰西封之外,还有塞琉西亚、维赫—阿尔达希尔、沃洛加索塞塔等。实际上,在阿拉伯语中,泰西封从古至今始终被称作“阿尔—马达因”,义为“诸城”。穆斯林自底格里斯河西岸而来,将首先兵抵沃洛加索塞塔、塞琉西亚和维赫—阿尔达希尔三座子城。三城之中,维赫—阿尔达希尔距泰西封最近,伊嗣俟三世及部将似乎视其为防御重点,命人挖掘沟壑,布置投石机和弩炮。这些武器令穆斯林无法靠近城墙,但他们雇佣波斯人为其制造攻城装备,很快即补足差距。
637年3月,围城近两月后,波斯守军铤而走险,出城延敌,欲打破围困。据称,在随后交兵中,祖赫拉力斩波斯统帅,后被箭矢射杀。在维赫—阿尔达希尔围城战中,有一则故事最不同寻常:波斯人利用一头经专训的雄狮,以惊扰穆斯林步骑。最后,哈希姆拦住横冲直撞的猛兽,一剑斩之。人们不禁会说,此为典型讹传。要么是有一名波斯将领名唤“雄狮”(如希腊人名“利奥”),要么就是该将素有作战勇猛如狮之名。
泰西封平面图(如图)
波斯军队出师不利,遂请求停战,承认至底格里斯河河畔的征服之地尽归穆斯林。赛义德回复称,只有伊嗣俟三世接受伊斯兰教并纳人丁税,方有和平可言。翌日晨,穆斯林发现,维赫—阿尔达希尔被弃,守军已悄渡底格里斯河,撤往泰西封,并摧毁众多桥梁,带走所有船只。
波斯军队虽采取这些措施,且河水似已泛涨,仍无法阻止穆斯林渡河的脚步。赛义德向当地人探询,找到涉渡点。约六百士卒自告奋勇,组成分遣队,由阿西姆率领,强渡过河。队伍遭波斯骑兵阻击,将其打退,在东岸立足,坚持战斗到赛义德派来援兵。见穆斯林军队已安渡底格里斯河,由米赫兰和鲁斯塔姆胞弟胡拉扎德统领的泰西封萨珊部队认定,任何守城努力均属徒劳,遂鼓动伊嗣俟三世携军队和金银委城而走。于是,赛义德及阿拉伯穆斯林军队未经大战,仅遇小股抵抗,便夺下古代世界一座最大城池,并获得城中大量战利品。
杰卢拉之战(637):布阵
哈希姆察看波斯军队的部署和防务后,识破米赫兰之计:只留给穆斯林代价高昂的正面进攻这一项选择。鉴于两军部署在杰卢拉的兵力可能旗鼓相当,各约一万两千人,哈希姆难以承受正面进攻。因此,他决定采取佯撤这种风险极大的战术,将波斯军队诱出阵地。该战术的风险在于,若佯撤之兵士气不够高,军纪不够强,兼之敌军反攻坚决,配合密切,以至无法抵挡,则伪遁或瞬成真逃。穆斯林已获胜无数,一路杀到杰卢拉战场,显然,哈希姆完全有理由信赖士卒的军纪和英勇,大可用此战术。没有证据表明,米赫兰的反攻不够坚决,但可以认为,因有壕堑和铁蒺藜阻挡,波斯军队须搭桥过障,延误了时间,或许未能对“撤逃的”穆斯林发起配合充分的攻击。
战斗伊始,穆斯林进攻杰卢拉的防御工事,却在波斯弓手和投石机的石雹箭雨下撤回。米赫兰据此认为计划在起效,穆斯林军队行将溃散,便迅速发起计划中的反攻。这位波斯统帅有所不知,对手同样因己方计划顺利实施而得意。穆斯林退而不乱,却瞒过波斯人,使之以为敌方在溃败。波斯军队被引出防御工事,两军在杰卢拉城前平原展开步兵交锋。哈希姆所部继续后撤,波斯军队与回城退路之间出现缺口。哈希姆遂发起回击。他早已在队伍之后备下一支由卡卡率领的骁骑,此刻派其绕过波斯军队右侧,攻取防守薄弱的桥梁。穆斯林切断唯一后路的消息在前线传开。哈希姆下令对波斯军队发起全面进攻,卡卡则抄袭敌后。波斯军队为地形和己方防御工事所困,遭敌前后夹击,于是瓦解。虽有许多士兵逃回杰卢拉城,但米赫兰战败,胡拉扎德阵亡,该城已丧失威胁力。杰卢拉之战的确切日期难以据史籍判定,有些史籍认为战斗发生在围城七月之后,有些则称637年4月先有一场战斗,后围城七个月。
且不论事件孰先孰后,及至637年岁杪,杰卢拉已落入哈希姆之手。他派卡卡踵袭米赫兰溃兵。在东面约十五英里处的哈奈根城,卡卡追上败敌。派自胡勒万的援军或许同米赫兰会合,但他们仍兵力不敷,难免再次落败,哈奈根失守。据载,卡卡力斩米赫兰。这名较有才能的波斯将领既除,自是战场少去一重阻碍。此时,卡卡离伊嗣俟三世位于胡勒万的大本营已不足一百英里,在638年1月底前将兵临城下。不料,伊嗣俟三世获悉米赫兰兵败哈奈根后,继续东撤,进入帝国的伊朗高原腹地,到达今德黑兰以南约一百英里处的库姆。他试图逃脱穆斯林的追击,同时召集足够兵力,以收复失地,遂从泰西封败走胡勒万,后又遁至库姆,余生将在如此东躲西逃中度过。
杰卢拉之战(637):卡卡侧攻
赫利奥波利斯会战与巴比伦堡之围
在640年6月首周,一支约四千人的队伍由祖拜尔·本·阿瓦姆率领,从麦地那开拔,途经塔布克、亚喀巴和苏伊士,抵近赫利奥波利斯。似另有一支规模相当的军队与祖拜尔同时前来或随后而至。穆斯林在埃及的兵力或达一万两千人,严重威胁到巴比伦堡和赫利奥波利斯的罗马守军。不过,阿姆鲁和祖拜尔所部尚分处尼罗河两侧,罗马人仍具战略优势。他们似在利用该优势,狄奥多尔不仅重夺坦杜尼亚斯堡,而且将部队投至巴比伦堡附近的战场,似已阻断两支穆斯林军队会合的直接道路。然而,不可思议的是,在坦杜尼亚斯以北连通尼罗河与红海的图拉真运河附近,罗马人未能阻止阿姆鲁重渡尼罗河。更有甚者,当阿姆鲁去往赫利奥波利斯附近的祖拜尔营盘会师时,罗马人似无动于衷。
入侵埃及(639—642)(如图)
罗马人集结到的兵力究竟几何,史传无载,虽有说法称,狄奥多西与阿纳斯塔修斯统率罗马骑兵,而主力则由长矛手和弓步兵组成。不过,狄奥多尔及部将似乎想诱使穆斯林进行阵地决战,并认为阿姆鲁和祖拜尔倘若不能合兵,便不会如愿出战。由此判断,罗马人对一万两千名穆斯林定有兵力优势。但这仅为揣想,依据主要是,若力量不占优,罗马人不会愚蠢到听任阿姆鲁和祖拜尔会师,虽说在试图守御埃及的过程中,罗马人更多表现出愚蠢无能,而非精心谋战与后勤组织。
相较之下,兵力虽明显不足,阿姆鲁和祖拜尔却极想接战,欲对阵狄奥多尔所部。不过,穆斯林积极应战并非傲慢轻敌。他们派出哨探,十分清楚狄奥多尔在逼近己方营盘。穆斯林将领把原本不及对手的兵力又分作三路,再次彰显出自信和必胜决心。阿姆鲁带主力去正面迎战罗马军队,另一路则在夜幕掩护下西去坦杜尼亚斯,哈里耶率骑约五百东伏山中。后两路受命:罗马军队经往赫利奥波利斯时,潜匿不出,待开战攻敌两翼及后部。
●第10章 国主俱亡,三神存二,一雄胜出
在漫长执政的初年与末期,皇帝似懒散怠惰,醉心享乐,或耽于迷信,对民众疾苦冷眼旁观,无力拯恤。然晨昏虽倦雾弥漫,午间却日耀中天;深居皇宫的阿卡狄乌斯一跃而成戎马倥偬的恺撒;六次涉险征伐的壮举及所获战利辉煌再现罗马帝国与希拉克略的荣光……
吉本(1788),第46章,关于希拉克略
在他及前任治下,东方征服者是真主和民众的忠仆;巨额公共资财用于和战支出;公正与慷慨的审慎结合使萨拉森人遵风守纪,后又将专制统治的杀伐决断与共和政府的平等、勤俭准则完美统一,实属难得。
吉本(1788),第51章,关于欧麦尔
(库思老)之孙被奴仆出卖,受(梅尔夫)叛民羞辱,遭欺凌、兵败、追击。
吉本(1788),第51章,关于伊嗣俟三世
●第1章 走向公元600年的罗马与萨珊
从直布罗陀到加沙,各地民众与东部行省一样,皆忠于罗马皇帝,遵奉同一信仰,保持同一装饰风格,使用同一固定货币。
——布朗(2006),第158页
波斯族邪恶虚伪、奴颜婢膝,却又爱国忠顺。波斯人慑于恐惧,服从君王,故肯于为国吃苦、顽强作战。
——莫里斯一世《战略》,第11章,1
耗资巨大,战果却微乎其微。
——卡西乌斯·狄奥《罗马史》,第75章,3.2—3
(关于罗马—波斯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