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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

(多年之后)我们仍处于第一阶段,仍在
准备启动旅程,但不管怎么说我们已经变了;
我们都在对方身上看到了这一点;尽管我们一步没动,
但我们已经改变,也有人说,啊,看啊,我们仅仅从白天旅行到
夜晚,既非前行也非横移,我们就已变老,这看起来,
古怪而神奇。而坚信我们应该抱着目的的那些人,
会相信这本身就是目的,觉得我们必须保持自由
以便遇到真理的人,会觉得真理已被揭示。

——《寓言》

@reading

正如我们所有人曾经同是肉体,
如今我们是雾气。
正如我们之前一直是有影子的物体,
如今我们是没有形态的物质,像蒸发的化学品。
咴儿,咴儿,我的心说,
或者它在说:非也,非也——无从知晓。

——《冒险》

幻象在此结束。我躺在床上,朝阳
正愉快地升起,羽绒被
在我的下半身隆起一团团白堆。
你确曾和我在一起——
另一个枕套上有一处凹痕。
我们已经逃脱了死亡——
还是说,这是来自悬崖的景象?

过去

天空中小小的光
突然出现在
两条松枝间,细细的松针
此刻正向明亮的表面蚀刻,
在这之上
高处,天空漠漠——
嗅一嗅空气。是白松的气味,
在风吹过时最浓烈,
而白松发出的声音同样奇怪,
像电影里风的声音——
暗影移动。绳索
正发出平时发出的声音。你现在听到的
是夜莺的声音,脊索动物的声音,
雄鸟向雌鸟求偶的声音——
绳索晃动。吊床
在风中摆动,仍牢牢地
绑在两棵松树上。
嗅一嗅空气。是白松的味道。
你听到的是我母亲的声音
或者只是树木
在空气穿过时发出的声音
因为,当它穿过空无
会发出什么声音?

春天,窗帘轻扬。
微风进入房间,送来第一批昆虫。
嗡嗡的,像祈祷的声音。
组构成
一片盛大的记忆。

——《忠贞之夜》

很久以来的习惯:我哥哥在他那半边床上,
忍抑,但也心甘情愿,
他的脑袋支在手上,明亮,他的脸黯淡不清——
在我说着话时,
哥哥正读一本书,他说那是
《忠贞之夜》。
这就是他看着书、我躺着没睡的夜晚吗?
不——那是很久以前,一湖黑暗中
一块石头冒出来,石头上
有一把剑在生长。
种种印象进入我头脑,继而消失,
一段微弱的嗡嗡声,像昆虫。

焦躁,你焦躁吗?
你在等着白天结束,等着哥哥再次埋头看书?
等着夜晚返回,忠诚,贞善,
短暂修复你与父母间的
裂缝?
这当然不会立竿见影。
这期间,有我的生日;
不知为何,光明的开端
变成了无止尽的中途。
四月下旬,温和。头顶上,
云朵蓬松,在苹果树间浮动。
我拿起《我的第一本读物》,看来是
两个孩子的故事——我还不认字。
第三页,出现了一只狗。
第五页,有一只球——孩子之一
把它扔到看似不可能的高度,
那只狗飘向天空去接球。
故事似乎就是这样。
我翻着书。翻到底后
继续翻,所以故事就变成环状,
像黄道十二宫图。让我头晕。

姨妈说,你真安静。
说得没错——
并没有声音从我嘴里出来。但是,
它们在我脑海中,已被表达,有可能,
那表达不很精确,也许只是想法,
尽管那时我感觉它们仍然像声音。
原本什么都没有的,现在有了。
或者我该说,那里什么都没有,
可已经被问题玷污了——
问题萦绕在我脑中;呈现出按某种方式
组织起来的特质,就像几大行星——
外面,夜幕降临。这是从前
失去的那个夜晚吗,星斗棋布,月光散逸,
像某种化学剂
给浸泡其中的一切防腐?
姨妈已点亮蜡烛。
黑暗席卷大地,
浮在海面上的夜色
捆缚在一块木板上——
如果我能说话,我说出的会是什么?
我想,我会说
再见,在某种意义上
那确实是再见——
那么,我能做什么呢?我
不再是婴儿。

我这样想过,世上的人分为两类:
期愿前行的人,
期愿后退的人。
也可以说,期愿不停行走的人
以及只想被阻滞在小道上的人,
犹如被那把炽烈的剑阻拦。

我眼中所见并非对世界的事实描述,
而更是一种愿景,有关穿越
自我的虚无之后要如何转变。
我说,那就像世界经历着春天。
当我不沉迷于那个世界时,
我就画妈妈的像,
姨妈为她摆姿势,
应我要求,她手持
一根槭树枝。
至于我的沉默有何奥秘:
我仍然困惑,
与其说是因为我灵魂避走,
不如说因为它的归来,因它空手而回——
这颗灵魂,会走进去多深,
就像小孩走进百货店,
寻找母亲——
也许像潜水员,
罐中的空气只够
在深水区探险几分钟左右——
然后肺会逼他回来。
但我确信有种东西会与肺对抗,
有可能是求死欲——
(我用灵魂一词,是一种妥协)。
当然,在某种意义上,我并非空手而回:
我有彩色铅笔。
另一层意义上,我要说的就是:
我接受了替代物。

我想,该在这儿离开你了。似乎看得出,
不会有恰到好处的结局。
其实,会有无数结局。
或者说,一旦开始,
剩下的就都是结局。

记忆理论

很久,很久以前,早于我成为一个备受折磨的艺术家、困扰于渴望却不能形成持久的依恋,远远早于那个时候,我是一个值得称道的统治者,完全统一了一个分裂的国家——那个算命人仔细看过我的手掌,这么告诉我。伟大的事情,她说,在你的前方,也可能在你身后,很难确定。但是,她补充说,有什么区别?你现在就是一个跟算命人拉着手的孩子。其余的一切都是假想和梦幻。

我们静静坐着。薄暮正在降临,
随之而来的是一种与外界隔开的感觉,
仿佛在火车的车厢里。
我年轻的时候,她说,喜欢傍晚在花园小路上散步,
如果小路足够长,我能看到月亮升起。
对我来说这是极大的快乐:与性、食物、世俗娱乐都无关。
我更喜欢看月亮升起,有时,在那个片刻
还会听到《费加罗的婚礼》最后合奏部分的
高昂曲调。音乐来自哪里?
我从不知道。

——《言辞犀利的沉默》

在我们上方,樱花在夜空中
已开始变得稀疏,也可能是星星在移动,
移动着,飘散着,它们落地之处
新的世界又将形成。

之后,有一天半夜里
电话响了。响了又响
似乎这世界需要我一样,
虽然实际情况正好相反。
我躺在床上,试着分析
这个铃声,它有
我母亲的固执,我父亲的
痛苦的局促不安。
当我抓起电话,断线了。
或者电话没断但打电话的人死了?
或者不是电话铃声,而是门的声音?

——《门外访客》

街上又是一片洁白,
灌木都覆盖着厚重的白雪,
树木被冰块包裹着,闪亮。
我躺在黑暗中,等待着夜晚结束。
这似乎是我所知道的最漫长的夜晚。
比我出生的那个夜晚还要长。
我一直都在写你们,我大声说。
每次我说“我”,都是指你们。

我望着雪落下,
与其说雪遮蔽了万物
不如说雪让它们看起来比实际上更大。
谁会在半夜里打电话来?
是烦恼和绝望打来的。
而快乐却睡得像个婴儿。

土生风景

你踩着爸爸了,妈妈说,
真的,我正站在一圃草地的中心,
草修剪得那么整洁,很可能
是我父亲的坟墓,虽然没有墓碑这么写。
你踩着爸爸了,她重复道,
这次声音更大,开始让我觉得奇怪,
因为她自己已经死了;甚至医生已经承认了这一点。
我稍稍往旁边挪了挪,挪到
我父亲结束、我母亲开始的位置。
墓地寂静。风吹过树木;
我能听到几排之外有很轻的哭泣声,
更远处,一只狗在哀号。
很久之后,这些声音变弱了。我忽然想到
我不记得自己怎么到了这里,
此刻看起来这是一处墓地,虽然可能
只在我的意识里是墓地;也许是一个公园,或者不是公园,
而是一个花园或花圃,香气浓郁,我这会儿嗅着玫瑰花香,意识到——
空气里充满了生之甘饴,生命的甘甜,
像一句老话所说的。某个时刻,
我想到我是独自一人。
其他人都去了哪里,
我的表姐妹和姐姐,凯特琳和阿比盖尔?
此刻光亮正在暗淡。等着载我们回家的
那辆轿车在哪儿?
我开始寻找某种替代方案。我感到
心里越来越急躁,我想说的是,近乎焦虑。
最后,我认出来远处有一列小火车,
似乎在树叶后面停下了,列车长
倚在门框上,抽着烟。
不要忘了我,我喊道,此刻奔跑在
一块块墓地上面,在许多父亲母亲上面——
不要忘了我,我喊道,当我终于跑到他面前。
夫人,他指着铁轨说,
你肯定明白这是终点,前面再没有铁轨了。
他说话严厉,但目光温和;
这鼓舞我更加努力为自己争取。
但它们要返回,我说,而且我注意到
它们很结实,好像它们还有很多这样的返程要走。
他说,你知道,我们的工作很困难:我们面对
很多悲伤和失望。
他注视着我,越来越坦诚。
他补充说,我曾经像你一样,爱上了动荡不安。
此刻我像在对老朋友说话:
我说,既然他可以离开了,那你呢?
你不希望回家
再看到这个城市吗?
这是我的家,他说。
城市——城市是我消失的地方。

乌托邦

火车一停下,女人说,你必须上车。可我怎么知道就是这趟车?孩子问。就是这趟车,女人说,因为正好是这个时间。一列火车抵达车站,烟囱里冒出一团团灰色的烟。我多么怕啊,孩子想,一边紧握着她准备送给外婆的黄色郁金香。为了这趟旅行,她的头发已经紧紧地编成了辫子。然后,她一言不发地上了车,车里传来一个奇怪的声音,不像她说的那种语言,更像是呻吟或哭喊。

康沃尔

一个词落入雾中
像孩子的球落入深草里
仍然在那儿诱人地
闪闪发亮,直到
发现那蓬勃喷发的金黄色
只是野生金凤花。
词/雾,词/雾:它这样伴随着我。
然而,我的沉默从来都不是全部——
像远景上拉起的一片帷幕,
有时薄雾散去:唉,游戏结束。
游戏结束,那个词已经
被风雨略微压扁,
所以它现在被找回来,却已无用。
当时,我正在乡村租着一处房子。
田野和大山取代了高楼大厦。
田野,奶牛,湿草地上的落日。
白天和黑夜被轮流的鸟鸣区分开来,
热闹的嗡嗡声和沙沙声融入了
类似于沉寂的东西。
我坐着,我四处走动。夜晚到来时,
我走进室内。我借着烛光
给自己做适量的晚餐。
晚上,当我能写的时候,就写日记。
在很远的地方,我听到牛铃声
从草地那边传来。
夜晚以它的方式变得安静。
我感觉到消失的词语
正和它们的同伴在一起,
像一部作者不明的传记中的片段。
当然,这一切是巨大的错误。
我相信,我正面临终点:
就像一条土路的裂缝,
终点在我前面出现——
似乎与我父母对峙的那棵树
已经变成了一个形状像树的深渊,一个
正在泥土里扩大的黑洞,而在那里的白天
这黑洞只是一个影子。
最终,回家是一种解脱。
当我到家时,画室里堆满了箱子。
一盒盒颜料管,一箱箱的
各种物品,那些是我的静物画,
花瓶和镜子,我装满木蛋的
蓝色碗。
至于日记:
我尝试。我坚持。
我把椅子搬到阳台上——
路灯亮了起来,
排列在河的两边。
办公室变黑。
在河边,
雾气绕着灯光;
过了一会儿,人们就看不到灯光了
但一种奇怪的光亮弥漫于雾气,
它的来源是个谜。
夜晚蔓延着。雾气
在点亮的灯泡上旋转。
我想这是它能让人看见的地方;
在其他地方,它只是事物存在的常态,
在原本清晰的地方模糊不清。
我合上书。
一切都在我身后,都已过去。
前方,正如我说过的,是一片沉寂。
我不和任何人说话。
有时电话响起。
白天和黑夜交替出现,大地和天空
轮流被照亮。

有人说一个词:我。
在这个潮流中,
伟大之物形成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突然想起
这个深吸了一口气的人
并不是在我的故事中,用稚嫩的手
自信地握着蜡笔的那个人——
我曾经是那个人吗?一个孩子,但也是
一个探险家,突然间他前面的路变得畅通,
草木为他分开——

——《后记》

好!门关上了。
现在什么也没有逃走,什么也没有进来——
我不曾挪动。我感到沙漠
正在向前延伸,延伸(此刻看来是这样)
朝着各个方向,随着我说话而变换,
因此,我不断地
与空白面对面,它是
“崇高”的继子,
原来,它一直
既是我的主题又是我的方法。

我会从死亡中复活吗,那个灵魂问道。
太阳说是的。
沙漠回答说
你的声音是风中散落的沙。

半夜

最后,夜包围了我;
我漂浮其上,也许是其中,
或者它带着我像河流带着
船,与此同时
它在我头上旋转,
缀满星星,但仍然是一片黑暗。
这些是我为之生活的时刻。
我感到,我被神秘地提升到世界之上,
所以,行动最终是不可能的,
这使得思考不仅可能而且不受限制。
它没有尽头。我感到,我不需要
做任何事。一切
都有人为我做,或对我做,
如果没有做,那它就不是
必不可少的。
我在阳台上。
我的右手端着一杯苏格兰威士忌,
里面有两块冰正在融化。
沉寂已经进入我的身体。
它像夜晚,和我的许多记忆——它们像星星一样
是不变的,不过,如果有人
能像天文学家那样去观看,当然会明白
它们是不熄的火,像地狱之火。
我把杯子放在铁栏杆上。
下面,河水闪闪发光。像我说过的,
一切都在闪闪发光——星星、桥上的灯、被照亮的
重要建筑,它们似乎在河边停了下来
然后又继续,被自然打断的
人的作品。我不时看到
傍晚的游船;因为夜里温暖,
游船仍满载乘客。
这是我童年时一次伟大的远足。
在河边一场盛大茶会中达到高潮的短途火车旅行,
然后是我姨妈所说的我们的漫步,
然后是在黑暗水面上来回巡航的游船本身。
姨妈手中的硬币递到了船长的手里。
有人把票交给我,每次一个新号码。
然后船进入了水流。
我握着哥哥的手。
我们看着这些纪念物一个接一个出现
总是按照同样的顺序
所以我们一边经历着永恒的重复,
一边进入未来。
船沿河而上,然后又回来。
它穿过时间,然后
穿过时间的回流,虽然我们的方向
一直是向前,船头持续地
在水中冲开一条路。
这像一个宗教仪式,
会众们站着,
等待着,注视着,
而这正是全部意义,这种注视。
城市漂移,
一半在右边,一半在左边。
看这城市多么美丽,
姨妈会对我们说。因为
灯光通明,我猜测。也可能因为
那本印制的小册子里有人这么说。
之后,我们坐了最后一班火车。
我经常睡觉,甚至我哥哥也睡了。
我们是乡下孩子,不习惯这种紧张生活。
你们这些男孩都累坏了,姨妈说,
仿佛我们的整个童年都有
一种精疲力竭的特征。
火车外面,猫头鹰在鸣叫。
到家的时候,我们太累了,
我还穿着袜子就上床睡觉了。
夜很暗。
月亮升起。
我看到姨妈用手抓着栏杆。
在巨大的兴奋中,其他人拍手,欢呼,
登上了上层甲板,
注视着陆地消失在海洋里——

我们之间
已生出一种亲密,
就像一座森林围着城堡。

——《碑石中的剑》

我一直都晕晕乎乎,
感觉漂在生活之上。生活,
发生在远处。然而,它是否
仍在发生:这是问题所在。

夏末:光线淡去。
逃逸的碎片在盆栽上闪烁。

不知何时,路灯亮了。
我突然感到有一种相机纷纷开启的骚动;
意识到周围的动静,一种盲目的
行动崇拜驱使了我的同类——
我从心底抗拒这一点!
在我看来,这既肤浅又虚假,或者说
片面又虚假——
而真相——嗯,我所看到的真相——
被表达为静止。

杯子空了;没在桌布上留下任何痕迹。
酒已经上头。
我慢慢走回家,想着心思,有点醉意。
是酒已经上头,还是
夜晚本身,夏末的惬意?
他说,都是那些评论家,
他们才有那些想法。我们艺术家
(他把我也算在内)——我们艺术家
只是玩着自己游戏的孩子。

被禁止的音乐

乐队演奏了好一段时间,行板、诙谐曲、稍柔板之后,第一长笛把头伏在谱架上;明天之前,他不需要参演,后面的一段称为被禁止的音乐,因为作曲家明确指出,这一段不可以演奏。它仍要存在,但必须跳过去,这个间断由指挥决定。但今晚,指挥家决定必须演奏这一段,——他渴望以此成名。长笛手一惊而醒。他耳朵感到的,是他从不曾感到过的。他的睡眠结束了,他在想:我这是在哪儿。他重复了一句,就像一个老人躺在了地板上而没躺在床上:我现在这是在哪儿?

敞开的窗户

有一位老作家,早养成了一个习惯;动手写小说之前,就先在一张纸上写下一个“完”字,然后他会备好一摞纸。冬季天短,那沓纸通常薄一些;夏天相对厚实,因为他头脑放松,联想活跃,像年轻人的思维那样发散。无论有多少页白纸,他都会把它们放在最后一页上面,盖住它。只有这样,故事才会来找他;冬天,纯洁而优美,夏天则更显自由。凭着这些方法,他成为公认的大师。
他偏爱在一间没有时钟的房间里工作,相信光线会告诉他一天的结束。夏天,他喜欢让窗子开着。而冬天的风是怎么在夏天进入房间的呢?他对着风喊道:你是对的,我欠缺的就是这种果断和决然,这种惊喜——哦,如果我能做到这一点,我就是上帝!他就那么躺在书房冰冷的地板上,看着清风翻动纸张,写过的纸和没写过的纸混到了一起,包括写着“完”字的那张。

外面,落雪纷飞,
景观变成一系列
乏味的模糊轮廓,
雪花飘积处,零散地
点缀着一些谜一样的形状。
街道是白的,各种树木是白的——
变化都在表面,但我们所见过的
一切不就是那样吗?

——《忧郁的助理》

我的生日(我记得)临近了。
或许两个伟大时刻就要碰撞,
我会看到我的各个自我相遇,来来去去——
当然,我原来的自己
大部分已死,所以将是一个鬼魂
被迫拥抱一种残缺。

——《地平线的逼近》

感觉已经远去——我突然想到
这话能做成一块很不错的墓碑。

正因为有表达的天赋
我才经常被辜负。
我被辜负,折磨,几乎一生。

在某个点上,我的灵魂将会
融入无限,一条以直线
表示的无限,
像一个减号。
没有谁能继承我的什么,
这么说是指我没有留下
什么实质性的东西。

结局来了又去。
或者,我该说,结局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到来;
我经历它,就像飞机穿过云层。

——《白系列》

当时间此时变为这个环境,
我与同行的旅客们都被限制其中,
犹如婴儿被限制在坚固的婴儿床里,
或者,夸张点说,犹如未出生的孩子
在他母亲的子宫里打滚。
子宫外,大地已陷落。

我哥哥不是一直都在掌舵吗?
他和我,走出荒凉的卧室,
进入岩石和湖泊的夜晚,
处处有刀剑伸出来,给夜晚打上标点——
天空乌黑。大地又白又冷。
我看着夜色消失。白雪之上,
太阳升起,雪上映着一种奇异的粉红。
然后,我们到达了。
我们在寒冷门厅里站了一会儿,等着暖气。
我哥哥写下我要买的蔬果杂货。
他的脸上,
悲伤与喜悦一浪浪轮流涌现。
我当然想到了康沃尔的房子。
牛群,铃铛单调的音乐散发夏日的气息——
如你所料,我感觉到一瞬极端的恐惧。
然后,就剩下我自己。

下雪了。有些下午,
我给嫂子上绘画课。
不知何时,我又开始画画。
很难对作品的价值
形成任何判断。
说这些画很大、整个是白的,
就够了。颜料
涂得很厚,不规则的笔触——
白色区域,点缀着闪亮的
蓝,西方天空的蓝,
或者我自己所称的
表盘蓝。它对我说到另一个世界。
它说,我已将我的人们
引到旷野,
他们将在那里得到净化。
我嫂子会被彻底迷住。

她会说,我看到一张孩子的脸。
我想,她指的是画作表面散发出来的感觉,
无助或凄凉的感觉——
外面,雪在飘落。

小猫死了,我想,这意味着
最后的希望。
猫死了,哈利唱道,
没有身体,他将毫无意义。
哈利的嗓音,含着沉厚的抚慰。
有时他的声音会颤,像带着强烈的情感,
后来有一阵子,群山充满生机
盖过了小猫死了。
但总的说来,我们无须在它们之间二选一。
黑暗的歌还会激发他;每节歌词都需要变奏。
那只猫死了:现在谁会
将他的心压在我心上温暖我?
我想这意味着,希望的终结,
然而,哈利的嗓音里,似乎有一扇巨大的门正在打开——
大雪覆盖的猫,消失在高高的树枝间;
哦,我跟过去,会看到什么?

马与骑手

曾经,有一匹马,有一名骑手。秋阳照耀下,他们那么俊美,就这么走向一座陌生的城!人们挤上大街,或者站在高窗边呼唤。年长妇女坐在花盆之间。你环顾四周,寻找另一匹马或另一名骑手,但只是徒劳。朋友,那动物说道,你为何不弃我而去呢?你一个人,也会找到来的路。那人说,可是,抛弃你,就是将我自己的一部分抛在身后,而连你是哪一部分我都不知道,怎能抛弃你呢?

一篇虚构之作

当我翻过最后一页,过了许多夜晚,一浪悲伤笼罩了我。这些人,看起来那么真实,他们都去了哪里?为了分散注意力,我走进深夜。我本能地点上一支烟。黑暗中,香烟微微发光,好像幸存者点燃的火。但是谁会看到这点光,无数星星中的这个小点呢?我在黑暗中站了一会儿,香烟发着光,逐渐变小,每一次呼吸都在耐心地摧毁我。它多么短小,多么短暂。短暂,短暂,但现在到了我体内,这是星星永远也做不到的。

今天早晨,我像往常一样
被透过百叶窗进来的光的窄条唤醒
所以我第一个想法是:不完整
是光的性质——
我想象着光被百叶窗挡住之前的样子——
它必定是何等沮丧,像头脑
因太多药物而变得迟钝。

——《一天的故事》

语言正充满我的头脑,狂热的欣喜
与深刻的绝望交替——
但如果时间的本质是变化,
一切怎么可能变成空无?
这是我问自己的问题。

太阳正在升起。
空气已经变得沉重,
不是因为它有了更多实质
而是因为没有剩下什么可以呼吸。
我闭上眼睛。
我在对立结构和叙事结构之间
难以抉择——

的确,灰尘覆盖万物;在我看来,它是固执的
怀旧的雾霭,保护着童年的所有遗迹。

——《夏天花园》

夏天到了。孩子们
俯身在玫瑰花坛上面,他们的影子
与玫瑰的影子融为一体。
一个词进入我的脑海,暗指
这种移动和变化,此刻正变得明显的
这些擦除的痕迹——
这个词出现,又迅速消失。
是盲目或黑暗,危险,迷茫?
夏天到了,然后是秋天。树叶变色,
孩子们成了混杂的青铜色和赭色中的一个个亮点。

这本书许多部分的
空白处做了批注,有时用词语,但更多是
用态度强烈的问题和感叹,
意思是“我赞同”或“不确定,疑惑”——
墨水褪了色。许多地方无法断定
这位读者想到了什么,
但透过这些墨迹,我能察觉到
紧迫感,仿佛眼泪落了下来。

夏天已经来了。
多么安静
如今生命已经胜利。粗糙的
槭树树干
支撑着层层叠叠的
静止的树叶,
下面的草地
繁茂,色彩斑斓——
而在半空中,
那个傲慢的神。
事物存在,他说,存在,并不改变;
回应并不会改变。
多么寂静,这舞台
以及那些观众;似乎
呼吸是一种侵扰。
他一定就在近旁,
草木无影。
多么安静,多么沉寂,
像庞贝古城的下午。

昨天夜里妈妈死了,
从不会死去的妈妈。
冬天在空气里,
还有好几个月才到
但已然在空气里。
这天是五月十日。
风信子和苹果花
在后花园里开放。
我们可以听到
玛丽亚唱着捷克斯洛伐克的歌曲——
我多么孤独——
那样的歌曲。
我多么孤独,
没有妈妈,没有爸爸——
没有他们,我的心空落落的。
芳香从大地中飘出;
餐具在水槽里,
冲洗过但没有叠放起来。
满月下
玛丽亚在叠洗过的衣物;
僵硬的床单变成了
干燥洁白的长方形月光。
我多么孤独,但在音乐中
我的悲伤就是我的喜悦。
这天是五月十日
正如之前是九日,八日。
妈妈睡在床上。
她的两臂张开,她的头
在二者之间形成平衡。

没有什么能阻止——
孩子们手拉手,俯身
去嗅玫瑰。
他们五岁和七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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