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穿过想象中的玛拉角和阿祖艾拉之间的那条线,来自欧洲、开往苏拉科的船只便瞬时失去了海上的强风。它们会成为反复无常的气流的猎物,有时会一玩就是三十个小时。在它们面前,平静海湾的上空是一大堆静止的、不透光的云。一年中多数的日子里,大致如此。即使在极为罕见的晴空的早上,也会有另外一片阴影投在海湾绵延的水域。黎明高高地破晓在科迪勒拉高耸的、锯齿状的壁垒后面。黑色的山峰耸起陡峭的岩壁,它们矗立在高高的底座上,而这底座正是从岸边升起的森林铺就的。在它们中间,希格罗塔白色的山峰雄伟地探入云霄。光秃秃的巨石丛如黑色小点,点缀着雪山光滑的穹顶。
然后,当正午的阳光把山的影子从海湾移开,云儿便开始翻滚出低矮的山谷。它们用暗淡的碎片包裹住悬崖裸露的峭壁,而那峭壁立在绿荫覆盖的山坡之上。它们隐藏住山峰,在希格罗塔的雪峰中间冒起了烟,一缕一缕如风暴的痕迹。整座山脉会从你的眼前消失,好像化作了大堆大堆灰黑色的蒸汽,慢慢向海的方向挪移。走在前面的蒸汽,在白日的炽热面前,消失不见。云堆在消逝的边沿,总试图挣扎着越过海湾的中心,但很少成功。像水手们说的,太阳把它吃掉了。除非偶尔有一朵阴沉的积雨云,挣脱了大块的云朵,猛地冲向整个海湾,直至逃到阿祖艾拉之外的海面上。在那里,它突然燃烧起来,像一艘空中邪恶的海盗船般猛然下跌,顶风停在地平线之上,与海作战。
“想着这座房子?他?”维奥拉夫人狂热地喘息着说,她张开双手,拍打着胸脯,“我知道他。他除了自己,谁都不想。”
附近传来一阵枪声,这让她一下子头朝后仰,闭上了眼睛。老乔吉奥咬紧了白胡子下面的牙齿,眼睛拼命地转动着。几发子弹一起击中了墙的末端,能听到外面灰泥碎落的声音。一个声音喊道:“他们来了!”经过了一刻令人不安的静默,前面有一些脚步跑动的声音。
然后,老乔吉奥紧张的态度缓和了下来,这位长着狮子般脸膛的老战士,嘴角浮现出一个放松、蔑视的微笑。这不是一个为正义而战的民族,而是一群贼。在攻占西西里的时候,他是加里波第那一千位不死战士中的一个。对他来说,即使是为了自己的生命而抵抗这群贼,也是一种堕落。对于这次恶棍和奸诈之人的暴动,他有着巨大的蔑视。他们不知道“自由”这个词的意思。
他把自己年久的枪放在了地上,转过头,瞥了一眼平版印刷的加里波第的彩色画像——装在一个黑色相框里,挂在白色的墙上。一缕很强的阳光垂直切向那里:他的双眼习惯了明亮的黄昏的光;可以辨认出他脸部高亮的色彩、红色的衬衫、宽阔肩膀的轮廓和狙击兵帽子的黑色色块;帽子上插着的公鸡羽毛弯过帽顶。一位不朽的英雄!这才是自由,它不仅给予你生命,还有不朽!
只有对这个人,他的狂热没有经历过衰减。在他们所有的流浪生活中,这或许是他的家庭遭遇过的最大危险。在焦虑缓解的瞬间,他转向了自己老首领的照片,他的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首领。然后,把手放在了妻子的肩头。
跪在地上的孩子们没有动。特蕾莎夫人稍稍睁开了眼睛,仿佛刚从深沉无梦的睡眠里被唤醒。老乔吉奥还没来得及用他从容的方式说出一句安慰的话,她便跳了起来,孩子们还一边一个拽着她;她喘息着,发出了嘶哑的尖叫。
与此同时,砰的一声猛烈的击打落在百叶窗上。他们突然听到一匹马的鼻息声,马蹄焦躁不安的踩踏声,就在房前狭窄坚硬的小道上。一只靴子的鞋尖再次踢在百叶窗上。每一击都伴随着马刺的叮当声,一个兴奋的声音喊道:“嗨!嗨!你们在里面吗?”
当她看着丈夫的时候,有时会匆促地把手放在身侧,精致的嘴唇猛抽一下,笔直的黑色眉毛拧在一起,犹如愤怒的痛苦或悲伤的想法在她美丽匀称的脸庞上闪过。
其实是疼痛,她忍住了一阵刺痛。他们最终定居在苏拉科之后不几年,这痛就开始了。在这之前,他们离开了意大利,移民到美洲,从一个镇游荡到另一个镇,在各处试着开小店;曾经有一次是有组织的渔业公司——在马尔多纳多——因为乔吉奥跟伟大的加里波第一样,也曾经是个水手。
有时,她对痛感到不耐烦。这么多年,疼痛的抓挠成了风景的一部分,这风景拥有那山脉被绿树覆盖的山嘴下波光粼粼的海湾。阳光本身沉重而呆滞——因为它痛苦而沉重——不像她做女儿时的阳光。在那时的阳光里,在斯佩齐亚海湾的岸上,人到中年的乔吉奥庄重而热烈地追求着她。
房子前面有三扇门。每天下午,都能看到加里波第的拥趸站在其中一扇的门口,一头蓬松的白发,交叉着手臂,交叉着双腿,狮子般的头颅靠在过梁上,眼睛顺着山麓绿树覆盖的山坡看向希格罗塔雪白的顶峰。他的房屋投下黑色长方形的阴影,不断地在尘土覆盖的牛车小道上变宽。夹竹桃树篱中间劈出了一些空隙,海湾铁路支线两条并行发光的铁轨,如丝带一般弯曲着穿过。铁道临时铺在了平原上,沿途烤焦了枯萎的草,形成一条带状的轨迹。铁道距离他家屋头只有六十码。傍晚时分,运送材料的火车平板车厢绕过苏拉科黑色的小树林,轻轻起伏着,喷着白色的烟雾,跑过平原,朝维奥拉旅馆开来,去往港口旁边的铁路调车场。意大利驾驶员在脚踏板上朝他挥手致意,黑人刹车员则心不在焉地坐在刹车上,径直看向前方,头上宽边帽的帽檐在风中拍打着。作为应答,乔吉奥把头轻轻向一边一扭,但没有松开胳膊。
在令人难忘的暴动的这一天,他的双臂没有交叉在胸前。他的手抓着枪管,枪立在门槛上;他也一次都没有抬眼看希格罗塔的白色山顶,它的清凉和纯洁好像超然世外,远离灼热的大地。他好奇地审视着草原。飞扬的尘土落在各处。天空万里无云,太阳高悬,耀人眼目。一撮一撮的人快跑着,另有一些人则站住了;在火热、静止的空气里,轻型武器不规则的咔嗒声像涟漪一样荡进他的耳朵里。单个走路的人,拼了命地争相往前跑。骑马的人向着彼此疾驰,又一起转向,再迅速分离。乔吉奥看到有一人倒下了,骑马的人和马都消失了,好像他们疾驰进了峡谷的裂缝。在这动荡的场景中,人与物的动作如同草原上玩的一个暴力游戏的转折与突变。演员是骑马或步行的侏儒,小小的喉咙叫喊着。草原之上的高山,仿佛沉默的巨人的化身。乔吉奥从未见过这片草原如此充满活力;他的目光无法一下收进所有的细节;他手搭凉棚,直到许多马在附近快速跑动的马蹄声吓了他一跳。
一群马冲出了铁路公司的小围场。它们像旋风一样疾驰而来,喘息着冲过铁路,踢踏着,尖叫着,拥挤着,摇荡着,斑斓的一群:栗色、棕色、灰色的背,瞪大的眼睛,伸长的脖子,红红的鼻子,飘动的长长马尾。它们一冲上马路,厚厚的尘土就从它们的蹄下飞扬而起。在距离乔吉奥六码的地方,只有模糊的马脖子和马屁股构成的棕色尘雾翻滚而过,一路震踏着土地。
维奥拉咳嗽着,转脸避开尘土,轻轻摇着头。
阿维拉诺斯先生习惯了几乎在每天下午的五点穿过庭院。唐·何塞选择在下午茶的时候过来,是因为唐娜·艾米丽亚家的英国礼仪,让他想起自己担任圣詹姆斯宫廷全权大使时住在伦敦的日子。他不喜欢茶,他通常摇晃着美国摇椅,小巧优雅、锃亮的靴子交叉放在脚凳上,他会带着他这个年龄的人才会有的令人惊奇的自满与技艺,讲啊讲啊。与此同时,他也会把杯子拿在手里很长时间。他的短发全白了,而他的双眼,炭一样黑。
看到查尔斯·古尔德走进起居室,他会临时点一下头,然后继续完成演说的段落。只有这时,他才会说:
“卡洛斯,我的朋友,你在烈日下从圣托梅骑马回来,总是真正英国人的范儿。不?什么?”
他把所有的茶一下喝光。这个举动会一成不变地跟上一个轻微的颤抖,一声低声的、不自觉的“啵—呃—呃—呃”,这响声没有被匆忙的感叹盖过:“好极了!”
然后,把空杯子放进他年轻朋友的手里,附带着一个微笑,他继续细说圣托梅银矿的爱国性质,好像只是为了流畅表达的乐趣,而他躺卧的身体在美国进口的摇椅上前后摇荡着。距他头顶很高的地方,古尔德府里最大会客室的天花板延展着它白色的平面。天花板的高度让室内混杂的家具相形见绌。沉重的西班牙直背椅用的是棕色的木头、皮革的坐垫,低矮的欧式家具都加了衬垫,就像矮胖的小怪物被钢铁弹簧和马鬃塞饱了。小桌上有小摆设;带装饰的大理石支架上方,镜子嵌进了墙里;方形地毯铺在两组扶手椅下面,每组椅子围绕着一张深沙发;红瓷砖的地上,散布着小块地毯;三扇窗子从天花板一直落到地面,朝向阳台开着,两侧垂着折叠在一起的深色布帘。古时的庄严萦绕在四面光滑的高墙之内,染上了柔和的樱草色。古尔德夫人,顶着她的小脑袋和闪亮的卷发之物,坐在平纹细布和蕾丝的云朵里,坐在一张桃花心木的桌子前,犹如一位仙子,在精致的茶饮前摆着轻盈的姿态,用银器和瓷器分发着饮品。
后来,随着心智的成长,他设法剥离了海上老人、吸血鬼、食尸鬼的奇怪闯入,这些形象让父亲的通信带上了阿拉伯《一千零一夜》令人毛骨悚然的味道;剥离开这些,他弄清楚了这桩交易的真相。最后,成长中的年轻人竟然收获了与圣托梅银矿的亲密,足以与在大洋的那一边写下这些哀怨、激愤信件的老人相比。他已经有好几次被迫因为忽略银矿的开采而缴纳很重的罚金,他在信中写道。此外,政府还基于未来的土地使用费从他那里榨取了几笔款项,理由是一个人口袋里揣着这么宝贵的特许权,不能拒绝给予共和国政府金融援助。他最后的财富在从他手中溜走,用来应付毫无价值的收据,他写道,怒不可遏,但他还被指作一个知道如何从国家的迫切需要里获取巨额利益的人。那个东西能激起语言与情感如此大的喧嚣,这让在欧洲的年轻人对它越来越感兴趣。
他每天想着它,但没有带着痛苦去想它。对他可怜的父亲来说,它可能是件不幸的事,而且整个故事为科斯塔瓜纳的社会和政治投射了一抹怪异的光。他对待这件事的态度是:同情父亲,但平静而审慎。他个人的感情没有被激怒。要带着合适且长久的愤怒去憎恨另一个机体的身体或精神上的痛苦,是很难的,哪怕那个机体是自己的父亲。到二十岁的时候,轮到他,查尔斯·古尔德为圣托梅银矿着迷了。但是另外一种形式的着迷,更适合他的青春朝气;在青春的神奇配方里,掺杂了希望、活力和自信,而非疲惫的愤怒和绝望。二十岁之后,他开始在自己的指导下生活(只除了不要返回科斯塔瓜纳的严格禁令)。他在比利时和法国求学,为的是获取采矿工程师的资格。但他对自身使命科学的一面,头脑中始终是模糊、不完整的;他对矿井有的是一种戏剧性的兴趣。他从个人的角度去学习它们的特点,就像研究人的不同性格。他参观它们,好像一个人带着好奇去拜访卓越的人。他参观了德国、西班牙、康沃尔的矿井。废弃的矿坑对他来说都有很强的魅力。它们的荒凉吸引着他,犹如人类苦难的景象;被废弃的原因往往各不相同又深刻难解。它们可能毫无价值,也可能未被理解。他未来的妻子是第一个,或许也是唯一一个觉察到了这种隐秘的情绪,它主宰着这个人对待物质世界极其明智却又默然的态度。立刻,她对他的喜爱,就像那些半张着翅膀逗留不去的鸟儿,它们很难在平地上起飞,但如果找到了一个尖顶,便从那里直冲云霄。
在收到父亲去世的消息后,他第一个告知的人就是她。
“它杀死了他!”他说。
他径直带着消息走出了城。在正午的阳光下,白色的道路笔直地在他面前伸展,他的双脚把他带到了破败宫殿的大厅,与她面对着面。这是一间宏伟的大厅,但空荡荡的,各处仍有长条的锦缎,因为年岁和潮湿而变黑,从墙上光秃秃的镶板上笔直垂下。大厅里只有一把镀金的扶手椅,椅背断裂了,还有一个筒形的八边台,上面放着一个很重的大理石花瓶,瓶身装饰着雕刻面具和花环,从头裂到了脚。查尔斯·古尔德看上去风尘仆仆,路上的白色尘土落在他的靴子上、肩膀上和他有两个尖的帽子上。汗水从帽子下面滴落,流得他满脸都是。他的右手没戴手套,抓着一根粗粗的橡木棍。
她则戴着手套,转着一把透明的遮阳伞,正要出门,到山下葡萄园的墙边,那长着三棵杨树的地方迎接他。看到他突然到来,她的脸,衬着大草帽上的玫瑰花,瞬时变得苍白。
“它杀死了他!”他重复道,“他本来可以活很多年。我们是个长寿的家族。”
她太惊讶了,说不出话来。他目光犀利、一动不动地审视着裂开的大理石花瓶,好像决心要把它的样子永远固定在自己的记忆里。只是当他突然转向她,突然两次说出“我来找你——我直接来找你——”,但没能把话说完时,她才完全感受到发生在科斯塔瓜纳那孤独、备受折磨的死亡的所有痛苦的力量。他抓住了她的手,把它举到唇边;她的太阳伞掉落到地上,她拍着他的脸颊,低声说“可怜的男孩”,并开始在帽檐下抹眼泪。穿着朴素的白色连衣裙,她非常娇小,几乎像个迷失的孩子,在破落、富丽堂皇的贵族大厅里哭泣。而他,站在她身边,又完全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大理石花瓶。
后来,他们到外面散了很长时间的步,一直是默默地走,直到他突然喊道:
“是的。但如果他用合适的方式抓牢它!”
然后,他们停下了。四处都是长长的影子落在山上、路上、围起来的橄榄树林上;有杨树的影子,宽阔的栗子树林的影子,农场房屋的影子,石墙的影子;空气中传来的钟声,微弱而清亮,犹如落日余晖跳动的脉搏。她双唇微启,好像吃了一惊,他竟然没有用他惯有的表情看着她。他的表情通常是无条件地认同和专注。在跟她的谈话中,他是最紧张、最恭敬的独裁者,这种态度让她极为喜欢。它既证明了她的力量,又不减损他的尊严。那个轻盈的女孩,脚小手小脸也小,大鬈发迷人地压下来,嘴相当大,轻启的双唇好像将坦诚与慷慨的芬芳呼吸到你身上;但她有着有阅历的女性挑剔的灵魂,在一切事物和所有恭维面前,她对所选对象的骄傲都非常小心。但他现在根本没在看她,他的表情紧张而缺乏理智;这样的表情,对于一个选择看过女孩头顶又对什么都视而不见的人来说,是很自然的。
一两天之后,唐娜·艾米丽亚就会“去山上”,她养得很好的马车骡子又会因此而有很长的悠闲日子。她看着第一栋木屋建了起来,用作办公室和唐·佩佩的住处;她带着狂喜的感恩之情听到第一车矿石沿着当时唯一的滑运道咔嗒落下;她完全默不作声地站在丈夫旁边,在第一批(只有十五个)铁砧第一次被开动的瞬间,她因为兴奋而浑身发冷。当他们工棚里的第一组蒸馏器下面的火燃烧到深夜,她没有回到为她在尚没有布置的木屋里搭起的粗陋床架上休息,直到她看到第一块海绵状的银块,被古尔德特许权黑暗的深处交给了世间的变幻莫测;她把自己不爱钱的双手放在了刚刚从模具里倒出来、还热着的第一块银锭上,双手因为急切而颤抖;根据她对银锭的力量富有想象力的预测,她赋予了这块金属合理的构想,好像它不只是个事实,而是无形且影响深远的东西,犹如一份感情的真实表达或一个法则的产生。
那人落在了后面;又向前走了一下,诺斯托罗莫不得不勒住了马。男人、女人们从舞厅门口拥出来,汗流浃背,蹒跚着,肢体抖动着,喘息着,眼睛瞪着,嘴巴张着,靠在建筑的墙上,里面的竖琴和吉他继续以疯狂的速度演奏着,鼓声雷动,毫不停歇。在里面,数以百计的手掌拍打着,声音尖叫着,一起唱诵着一首爱情歌曲的副歌,但突然一下声音会往下沉,垂死般地倒地。一朵红花,从人群的某处投出,正中目标,击中了光芒万丈的工头的脸颊。
在花落下的时候,他抓住了它,干净利索,但有一段时间并未转头。最后,当他终于屈尊环顾时,他旁边的人群分开了,给一位漂亮的浅黑肤色的女人让路。她的头发用一把小金梳盘起,在人群的空隙里朝他走来。
她的手臂和脖子从雪白的系胸内衣里露出来,丰满地裸露着;蓝色的毛料裙前面设计得很饱满,臀部很简单,背上很紧,展现着她挑逗人的步态。她径直走来,把手放在马脖子上,眼角羞怯、轻佻地向上看。
“亲爱的,”她轻柔地低语道,“你为什么在我经过时,假装没看见?”
“因为我不爱你了。”经过一阵若有所思的沉默后,诺斯托罗莫不慌不忙地说。
放在马脖子上的手突然抖了一下。在慷慨、可怕、易变的搬运工工头和他的浅黑肤色的女人周围,围了一大圈人,她在众人面前垂下了头。
诺斯托罗莫低下头,看到眼泪开始滚落她的脸颊。
在科斯塔瓜纳共和国笔直的海岸线上,平静海湾构成了一段宽阔的弧。在弧的一边,沿海山脉的最后一个山嘴形成了一个不太重要的海角,叫玛拉角。在海湾的中间,海角本身完全不为所见,但它后面是一座陡峭的山,山肩隐约入目,如同空中的一处暗影。在弧的另一边,仿佛有一片孤独的蓝色薄雾,轻轻飘浮在地平线的强光里;这是阿祖艾拉半岛,或平或尖的石头荒凉而杂乱地堆在一起,又在各处被垂直的沟壑劈开。它远远地伸进海里,像一颗粗糙的石头脑袋,从纤细的沙滩脖颈的末端向外伸展。半岛的海岸被绿色植被覆盖,沙滩上长着带刺的矮树丛。阿祖艾拉半岛上面则完全没有水,因为落下的雨水会立即从各处流入海中。据说,岛上没有足够的泥土,寸草不生,好像因为诅咒而患上了枯萎病。穷人们会模糊而本能地把罪恶和财富联系在一起,并从中获取慰藉。他们会告诉你,半岛的荒芜源于它的禁忌宝藏。周边地区的普通人,大庄园的雇工,海岸平原上的牧人,以及行经数英里、带着值三便士的一捆甘蔗或一篮子玉米、来赶集的温顺的印第安人,都清楚地意识到,成堆的、闪闪发光的金子躺在深深的悬崖底下阴暗的地方,而这些悬崖把阿祖艾拉岛上平整的石头劈开。据传说,旧时有很多冒险的人死在了寻找宝藏的途中。仍有一则故事,被人们牢记。有两个流浪水手,可能是美国佬,不管怎么说,一定是外国来的人,说服了一个一无是处、嗜赌的年轻人。三个人偷了一头驴,用来驮一捆干树枝、一个水囊和足够维持几天的补给。他们就这样腰间别着手枪,结伴而行,用大砍刀在半岛颈部多刺的矮树林里披荆斩棘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