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生的中途,旅人但丁醒转,发觉置身于一个黑林里。走着走着,见到一座山,披上了太阳的光辉。正想上攀,却先后遭一只猛豹、一只狮子、一只母狼阻挡;母狼更把他逼向没有阳光处。走投无路间,但丁获维吉尔搭救。维吉尔告诉但丁,要到达阳光,必须走一条通过地狱和炼狱的路;并且答应当他的向导。于是维吉尔前行,但丁在后面跟随。
我在人生旅程的半途醒转,
发觉置身于一个黑林里面,
林中正确的道路消失中断。
啊,那黑林,真是描述维艰!
那黑林,荒凉、芜秽,而又浓密,
回想起来也会震栗色变。
离开我刚才入睡的地点没有
多远,就看见一朵火在燃烧不熄,
半球形的亮光,把黑暗摒于外头。
我们和火焰间虽有一段距离,
但不算太远,因此我隐约看得出,
那里有一群可敬的贤良聚集。
“啊,你一向尊崇科学和艺术。
这些人是谁?荣耀这么昭懋,
而且境况独特,不与他人为伍。”
维吉尔答道:“他们为世人称道,
美名在你们上面的阳间传播
而获天恩,地位乃得以提高。”
这时候,有声音传入我的耳朵:
“致敬啊,向地位崇高的诗灵。
他一度离开了我们的魂魄
回来了。”话声停止后,剩下寂静。
我看见四个人走来,身影硕大,
容颜没有忧戚或喜乐的表情。
我的良师再一次开始说话:
“你看,持剑在手的那位幽魂
如君王领先,三人随后跟着他。
他就是荷马,诗人当中的至尊。
跟在后面的,是讽刺诗人贺拉斯,
是奥维德和卢卡努斯等群伦。
由于刚才那声音独宣的名字
为他们各人跟我一起所拥有,
他们都尊重我,惠然不分彼此。”
就这样,我看见这些英杰聚首。
其领袖在诗歌上踔绝无敌,高鶱
如苍鹰,卓然凌驾了其他同俦。
他们共聚商量了一段时间,
就转过身来向我表示欢迎。
为了这缘故,老师怡然展颜。
之后,他们使我更感到荣幸:
因为他们竟邀我加入其行列。
于是我位居第六,和众哲齐名。
我们前进着,到了那火光才停歇,
途中谈着那地方该谈的话题。
那些话题,此刻就应该终结。
这时候,痛苦凄厉的声音开始
传入我的耳朵。接着,在我
置身处,嚎咷的巨响把我鞭笞。
我来到一个众光喑哑的场所,
听见咆哮如大海在风暴中荡激,
并遭两股相冲的烈风鞭剥。
地狱的飓风,一直在吹刮不已,
用狂暴的威力驱逐着那些阴魂,
把他们疾卷、折磨,向他们攻袭。
这些阴魂逃到崩陷的土墩,
就在那里尖叫、哀号、痛哭,
并且破口辱骂神武的至尊。
我知道,受这种刑罚折磨的人物,
生时都犯了纵欲放荡的罪愆,
甘于让自己的理智受欲望摆布。
恍如欧椋鸟一双双的翅膀,在寒天
把他们密密麻麻的一大群承载,
狂风也如此把邪恶的阴魂驱掀。
他们被吹上、吹下、吹去、吹来,
得不到希望的安慰;不要说稍息,
想减轻痛苦也无望啊,唉!
恍如灰鹤唱着歌曲在鼓翼,
在空中排成一列长长的队伍,
只见众幽灵哀鸣不绝,一起
被那股烈风向我这边吹拂。
于是我说:“老师呀,这些人丛
是谁,要遭黑风这样鞭戮?”
“你向我问及的这一群人之中,”
维吉尔闻言答道,“第一个是女皇,
说各种语言的民族都由她辖统。
她在生的时候败坏放荡,
竟颁布律令规定淫乱合法,
以清洗自己的秽行,免受讪谤。
她是谢米拉密丝。记载说她
是尼诺斯之妻,继承了夫君的帝位,
统领的土地现在由苏丹收纳。
第二个,因为痴情而把生命摧毁,
且对西凯奥斯的骨灰不忠。
然后是克蕾婀帕特拉,生时淫颓。
你看海伦。为了她,灾难重重
随岁月运转。你看,显赫的阿喀琉斯。
他与爱神交战而生命断送。
你看帕里斯,看特里斯坦……”他如此
边指边说,介绍了千多个幽灵。
他们丧生,都因为让爱欲纵恣。
听完了老师这样一一点着名
介绍古代的英雄美人之后,
我有点眩惑,心中涌起了悲情。
于是说道:“诗人哪,我希望能够
跟这两位讲几句话。他们一起
在风中似乎飞得轻灵而悠游。”
当风向一改,把他们吹近,
我就高声喊道:“劳累的幽灵啊,
可能的话,请你们过来谈谈心。”
如鸽子受了欲望的呼召牵拉
而平展双翅,向温馨的鸽巢
回归,在空中乘自己的意志翔滑,
幽灵离了群,不再和蒂朵一道,
翩过凶邪的冥霭向我们飞来。
诚挚的呼唤,竟能把他们感召。
“生灵啊,你大方而又充满友爱,
肯穿过黭黮的空间,到这里探访
我们。我们曾用血把世界沾揩。
如果我们的朋友是宇宙的君王,
我们必定会求他赐你安宁。
因为呀,你怜悯我们悲惨的境况。
你们讲的话,我们会细听;
喜欢听的,我们会一一奉启。
趁烈风在这里暂停,且交谈半顷。
在上面的阳间,我的出生地
位于岸边。就在那里,波河
带着支流泻入大海才歇息。
爱欲,把柔肠迅速攻克,俘虏了
这男子。俘虏的手段——我的美态——
已被夺去。为此,我仍感怆恻。
爱欲,不容被爱者不去施爱。
猛然借此人的魅力把我虏住。
你看,他现在仍不肯把我放开。
爱欲,把我们引向同一条死路。
该隐界在等候毁灭我们的人。”
“芙兰切丝卡呀,你所受的苦,
叫我感到悲悯而潸然泪落。
不过告诉我,在甜蜜的叹息之初,
爱神在什么时候,用什么方法
叫你体验到这些危险的情愫?”
芙兰切丝卡答道:“别的痛苦即使大,
也大不过回忆着快乐的时光
受苦。这点哪,令师早已觉察。
不过你既然兴趣浓厚,希望
知道我们的爱苗怎样滋延,
就告诉你吧——说时会眼泪盈眶。
有一天,我们一起看书消遣,
读到兰斯洛特怎样遭爱情桎梏。
那时,我们俩在一起,毫无猜嫌。
那个故事,多次使我们四目
交投,使我们的脸色泛红。
不过把我们征服的只有一处。
当我们读到那引起欲望的笑容
被书中所述的大情人亲吻,
我这个永恒的伴侣就向我靠拢,
吻我的嘴唇,吻时全身颤震。
书和作者,该以噶尔奥为名。
那天,我们再没有读其余部分。”
当这个幽灵叙述当时的情景,
另一个就哭泣。为此,我哀伤不已,
刹那间像死去的人,昏迷不醒,
并且像一具死尸倒卧在地。
“你呀,竟有人带你穿越阴间。
看你是否仍能够把我认出。
我还未辞世,你已经在尘世张眼。”
于是我答道:“也许你的大痛苦
改变了你的形象,使我不能
记起你。尊颜哪,我好像从未得睹。
不过告诉我:你是谁?要来这层
愁土受这样的罪。别的刑罚
就算更重,也不会这么可憎。”
“我在阳间的时候,”于是他回答,
“老家在你的城市。那里充满了
猜忌,简直是麻袋装不下倾轧。
你的同乡,都叫我做恰科。
你看见啦,我在雨中摊着颓躯,
是罪有应得……生时只懂得吃喝。
受苦者不止我一个。这些人的境遇
相同,也因为犯了同样的罪愆
而受刑。”恰科说完,就不再继续。
我答道:“恰科,看见你境遇可怜,
我为之戚然,心情沉重得想哭。
不过,可能的话,请为我明言,
这分裂的城中,居民有什么前途。
当中可有义人?同时告诉我,
该城遭受分裂,是什么缘故。”
恰科说:“他们会长期互斗,结果
会诉诸流血的战争。然后,乡土派
会悍然驱逐同他们为敌的一伙。
然后,三年内,乡土派又注定垮台。
当年被逐的一派会再度强盛。
使这派复兴的,此刻在左哄右绐。
胜利的一派会久久厉色盱衡,
一直把重压加诸敌人的头顶,
也不管失败者怎样含辱悲哽。
义人有两个,说的话大家都不听。
傲慢、嫉妒、贪婪这三种罪孽,
是点燃这些坏心肠的三点火星。”
我们前进时,随黪黩的波涛
沿一条险径走入下方的幽晦。
这条阴沉的溪水,滔滔流到
险恶而灰暗的斜坡,泻到山脚,
就流入一个叫斯提克斯的泥沼。
我停了下来,聚精会神地凝眺,
见沼中尽是人,沾满了泥垢,
全都赤裸,仿佛愤怒未消。
他们在互相猛击,不但用手,
而且用脚,用头,用他们的胸部,
且逐片用牙撕咬彼此的皮肉。
贤师说:“小伙子呀,现在你目睹
怒魂了。他们都艴然不能自已。
同时,你还要知得清清楚楚:
这些水的下面,还有人在叹息,
结果他们使水面冒出气泡。
不管怎么看,眼睛都这样告诉你。
污泥中的幽灵说:‘以前,我们爱牢骚,
不管阳光下舒畅的空气多清新,
心里总有一股滞雾在缭绕;
现在,愠怒时却要在黑淖里浸。’
这赞歌,他们只在喉咙里咕噜,
因为他们说不出完整的语音。”
就这样,在干岸和湿沼间的路途,
我们循宽阔的半圆绕过污水坑,
眼睛注视着吞咽泥淖的人物,
最后来到一座高塔的底层。
“太阳啊,你恢复所有病眸的健康;
解答了我的疑难后,给我欣慰,
使困惑之乐不下于识见的增长。
请稍微重复,向过去的话题回归。
你讲过,放高利贷之举,”我说,
“有违圣善。请把这疑结摧毁。”
“哲学,在通人眼中,”维吉尔向我
解释,“处处都在观察览阅,
看大自然运行时怎样描摹
神的睿智,向神工勤习苦学。
同时,如果你把《物理学》细读,
展卷后读不了多少页,就会发觉,
只要能力许可,你们的艺术
就紧随自然,如徒弟之于老师。
因此,神可以说是艺术的祖父。
回想《创世记》的开头,你就会得知,
人类要靠这两者,在这个世界
发展;靠这两者把生计维持。
放高利贷的人,取向有别,
乃鄙弃自然本身,鄙弃遵依
自然的徒弟,而寄望于别的事业。
好啦,我走啦,请跟随我的足迹。
因为双鱼已经在地平上颤闪,
北斗已全在考鲁斯之上倚栖;
在那一边,悬崖已开始下翻。”
于是,维吉尔说:“囹圄中的亡灵,
那就请这个人欣然照你的愿望
去做吧;不过,请说给我们听听,
灵魂怎么会遭这些树结捆绑?
可能的话,还请你告诉我们,
从这些肢体,可有人获得释放?”
树干使劲地呼气。过了一阵,
那股气变成了这样的声音,说:
“我只能简单地向你们述陈:
当一个暴烈的灵魂摆脱
躯体,把自己从里面连根拔起,
米诺斯就把他送往第七层深窝。
他会跌入森林;着足之地
不容选择;一切由命运摆布。
落地后,他开始发芽,一如麦粒,
成为萌蘗,再成为野树一株。
于是,众妖鸟就以他的叶子为馈,
给他痛苦,给痛苦一个门户。
我们像别人一样,也会向残躯回归,
但不是为了重新把它披起,
因为自弃的东西,没理由再取回。
我们会把躯壳拖到这里;
在阴暗的树林中,这些躯壳会追认
其主,在恶魂的荆棘上悬系。”
在他们后面的树林中,到处都是
黑色的母狗,饥馋,迅疾,
像一群猎犬刚刚挣脱羁絷;
一见那亡魂匿藏,就露齿进袭,
把他撕成一片片的碎肉;
然后衔走那些被撕的肢体。
于是,我的向导执着我的手,
把我带到那树丛。树丛正透过
淌血的裂口,空哭自己的哀愁。
“圣安德雷亚的贾科摩呀,”它说,
“你拿我做屏障有什么用呢?
你一生邪恶,为什么要连累我?”
我的老师驻足于树丛之侧,
说:“你是谁?要从这么多的伤口
把悲痛的话语跟鲜血一起呼呵。”
树丛闻言,对我们说:“能够
来见证暴行的灵魂哪,你们看,多卑鄙!
竟把我身上的叶子这样剥抽!
可怜哪!请把落叶捡拾回树底。
我所属的城市信奉施洗者,让他
取代了首任守护神。因为这关系,
首任会恒用法术对该城施罚。
今日,要不是阿尔诺河的过渡处
仍留着他形貌的一些残碴,
这座城市的人,即使再度
在阿提拉留下的灰烬之上
把城市重建,也会白费工夫。
我把自己的家,变成了绞刑场。”
“大海中央有一个破落的国家,
名叫克里特,”他闻言之后说道,
“在国王的统治下,曾经淳朴高雅。
那里有一座山,名叫伊得,因水绕
叶覆而曾经一度欣悦葱茏;
现在却荒芜得像废物般枯槁。
瑞亚曾选它为可靠的摇篮来收容
儿子。为了把儿子藏得更安稳,
还命侍从把啼哭盖在喧哗中。
这座山里,屹立着一个高大的老人,
达米阿塔海港在他的背后;
在前方,他望着罗马如镜子横亘。
他有一个用精金制成的头;
手臂和胸膛都以纯银铸冶;
胸膛以下到两股,由黄铜营构;
两股以下全是上等的精铁;
只有右脚用赤陶塑造而成;
其承受的重量比左脚多些。
除了金头颅,他全身都有裂缝
一道。这道裂缝,有眼泪下淌。
眼泪汇聚后,滴穿洞穴的岩层,
经一块块的巨石冲落这深邃的下方,
流成阿刻戎、斯提克斯、弗列革吞
再泻入这条狭窄的壕沟流荡,
到不能向下淌滴才完全停顿,
汇成科库托斯。那是个什么池,
你一会就知道;在此无须再谈论。”
他说:“是什么因缘际会
把你在寿终之前下引到这里?
这位给你带路的人又是谁?”
“在上面,我本来活在阳间的雍曦,”
我答道,“不幸在山谷中迷途。
当时,我还未到达成熟的年纪。
昨天早上,我才离开那山谷。
我刚要后退,他就在我眼前出现,
然后把我带上这还家之路。”
亡魂说:“只要跟着你的星向前,
你总会到达一个光辉的海港。
在可爱的前生,如果我明智一点;
如果我不是那么年轻就夭亡,
而看见上天赐你这样的洪恩,
我也会给你的事业一点帮忙。
可是,那些恶毒而没有心肝的族人,
见了你的善举,会跟你为敌。
昔日,他们降自翡耶索雷镇,
至今仍然有岩石和山野之气。
他们为敌得有理:苦涩的山梨中,
甜美的无花果怎会有结果之理?
世间自古说他们盲目懵懂,
说这些人贪婪、善妒、矜骄。
这风习,你得从身上扫刷一空。
你的鸿运,留给你这么多的荣耀,
结果呢,两个党派会同时渴望
吞噬你。可是,羊与草会相距迢迢。
且让翡耶索雷的牲畜自己充当
草料吧。他们的一堆粪土,如果
有植物再生,也别让他们弄脏。
当粪堆成为那么多罪恶的巢窝,
一些罗马人留了下来。这群
罗马人的圣裔,正在粪堆里复活。”
“要是我所有的祈求都获得应允,”
我回答说,“到此为止,您还
可以在人间留下您的音讯。
因为,在上面的人世,您曾经一再
教我怎样去建立不朽的业绩。
您的父执形象,可亲而仁爱,
已深印我脑中,此刻更进了我心里。
我在生一天,就应该用口去复述,
说明这形象叫我感激不已。
您对我此生的解说,我将会笔录,
跟另一篇章保存;见了通晓
文义的女士就请她解释清楚。
就是这一点,我希望您会明了。
这样,我才不会被良心斥咄,
而能够随时等命运任意征调。
这预言,已非第一次传入我的耳廓。
那么,就让命运随己意转动
她的轮子吧,让村夫挥他的锄耠。”
“啊!看眼前这头尖尾的野兽。
它可以穿山、破垣、摧毁刀斧。
啊,就是它,使天下玷污蒙垢!”
我的导师就这样对我讲述,
并且向野兽打手势示意,叫它
靠近石堤尽头的地方登陆。
代表欺诈的脏形象乃向上一爬,
脑袋和胸膛同时趴到了岸上,
却没有从水中拖起它的尾巴。
它的面庞是一张义人的面庞,
表皮由那么善良的外貌裹包,
其余却全是毒蛇的躯干和心肠。
它有两只爪,爪端到腋底全是毛。
它的胸膛、两胁以及背脊
有绘画而成的小圈和结子在缠绕。
鞑靼和土耳其人织造的布匹,
也绝无这么斑斓的刺绣和画面;
阿拉克涅纺出的丝网也不能比拟。
一如小舟,有时停留在岸边,
船身的一半在水中,一半在干土;
又如彼方,在德国的酒徒中间,
河狸蓄好了势,去捕捉猎物;
那卑劣的畜生,也这样伏在那条
以石头围住大幅沙地的道路,
整条尾巴都在虚空中颤摇,
一个蝎尾般长在末端的毒叉,
这时也随着摇动的尾巴上翘。
我的导师说:“现在,我们要把
路线稍微改变,去看那头
恶毒的畜生——它正在那边俯趴。”
但丁看见两个苍白的幽灵,全身赤裸。一个咬住卡坡基奥的后颈猛拖。格里佛利诺哆嗦着告诉但丁,咬噬者叫詹尼·斯基吉,另一个叫密拉。两者在阳间都伪装过别人的身分。之后,但丁看见铸造伪币者亚当。亚当向但丁介绍了席农和波提乏的妻子,跟着与席农吵起架来。但丁倾听间遭维吉尔轻责;表示惭愧后获维吉尔原谅。
从前,朱诺因瑟美蕾之故
勃然迁怒于忒拜王的家族、子息;
并一再把她的激情展露,
使阿塔玛斯的精神错乱痴迷,
见妻子抱着两个孩子,一手
一个在面前走过,就声色俱厉,
大叫道:“撒网啊!这样,我就能够
把母狮和幼狮抓住——它们过来啦。”
说完,就伸出无情的爪来攫扣,
把那个叫雷阿科斯的紧抓,
然后把他一甩,掷向大石上;
其妻则抱着另一子投海自杀。
特洛亚人曾无所不敢;他们的嚣张
被命运之轮低转时,特洛亚的君主
和他的王朝同时烟消灭亡;
赫卡贝惨恻凄凉,成了俘虏,
见女儿波丽瑟娜被人击毙,
并且在海滩之上戚然认出
波吕多洛斯被弃置的尸体。
她神经失常,像狗一般狂吠,
精神也由于悲伤而狂乱不已。
可是,忒拜和特洛亚的狂怒行为
也没有我当时所见的凶残狰狞;
把野兽——甚至把人的肢体——撕毁,
也不如我所见:两个苍白的幽灵,
全身赤裸,边跑边咬噬,一如
两只猪从猪圈里溜出来的光景:
一个冲向卡坡基奥,用獠牙咬住
他的后颈,接着就把他猛拖,
让坚硬的地面刮磨他的腹部。
那个阿雷佐人,一直在哆嗦,
这时对我说:“那小鬼叫詹尼·斯基吉。
他四处怒奔,对别人也这样折磨。”
我正在仰望,惊视着高墙岿岿,
听到有声音说:“走路要提防,
举步时,别让你的脚掌踩到
两兄弟的头颅。他们既可怜,又颓丧。”
我回过头来,见一个湖沼
在脚下向前方伸展,冰封的湖面
仿佛被玻璃,而非被湖水覆包。
奥地利的多瑙河,或那条映着寒天
在更远处奔流的顿河,在严冬
铺起帷幔,也厚不过眼前的白帘。
坦贝尼基或皮埃特拉帕纳山隆隆
塌落湖面,恐怕厚幔的边缘
也不会在重压下破裂穿孔。
农妇不断在梦中拾穗,畦畎
就会有青蛙蹲在水中,让嘴部
露出水面,发出阁阁的阗喧。
寒冰中,受刑的阴魂也这样潜伏,
自脸红的部位以下,全部苍白。
他们敲着牙,像鹳鸟一般鸣呼。
每个阴魂的脸,都俯了下来。
他们的嘴巴,见证了天气的严寒;
他们的眼睛,见证了内心的悲哀。
“这就是冥王狄斯。在这里,
你得以坚忍之志加强心魄。”
当时,我如何心寒得全无力气,
读者呀,别问我了,我写不出来,
因为一切言语都难以描记。
我没有死,也不再是活形骸。
如果你稍微聪明,就会领悟,
生死都被夺去是什么状态。
苦国之帝立在自己的疆土,
只有胸膛的上部从寒冰矗起;
其手臂之于巨人,远远超出
巨人与我在身型上的比例。
那么,请想想,要与这手臂相配,
苦国之帝得有多大的躯体。
如果他的丑陋相等于昔日之美,
如果他胆敢对创造者横眉怒目,
成为众苦之源也在意料内。
我眼前的景象啊,叫我大为惊怵。
我看见他头上有三张面孔:
长在前面的一张鲜红如朱;
另外两张,分悬在双肩的正中,
与第一张面孔紧紧相连,
然后全在头颅的顶部聚拢。
右边的一张介乎黄白之间;
左边的一张,在样貌和肤色上,
恍如尼罗河源头部族的颜面。
每张脸的下方,有两只巨大的翅膀。
翅膀的面积配得上一只大鸟;
我见过的海帆,都无法和它颉颃。
那些翅膀都没有羽毛,却酷肖
蝙蝠之翼。撒旦把巨翅鼓动,
巨翅的下面就涌出三股寒飙;
科库托斯,就全部凝结在冰中。
撒旦的六只眼睛都在哭泣,
眼泪和血涎向三个下巴滴涌。
每个口里的牙齿恍如打麻机,
正在把一个罪人啃龁压碾,
使三者的苦痛互相匹敌。
哎哟,在靠近悬崖拔起的角落,
赫然出现了一只僄疾的猛豹,
全身被布满斑点的皮毛覆裹。
豹子见了我,并没有向后逃跑,
却挡住去路,叫我骇怖惊惶,
且多次转身,要向后面窜逃。